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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小凡装样,摇头问:“三小姐,您在说什么,我不懂啊!”
    “我是说,有些人,别一时得意就忘了形。”阿俏从小凡手里取过第二件衣裳,“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若是你,便该清醒清醒。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知道收敛么?”
    她纤腰一转,径直走进试衣间里去,全没顾上常小玉在一旁看着,那对眼珠几乎要嫉妒地掉出来。
    第140章
    常小玉气得银牙紧咬,旁边常婶儿继续数落她,骂她不该贪嘴多食,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阿俏却知,常小玉的问题不全在多吃,而在吃而不做,平日不事劳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的却和那些天天干力气活儿的长工差不多,能不跟个气球似的吹起来么?
    常小玉刚刚搭上阮茂学的时候,阿俏就觉得匪夷所思。上辈子是姜曼容倒也罢了,毕竟是个狠角色,可是常小玉……实在有点儿一言难尽。她与阿俏的生母宁淑比起来,才干不及、气度不及、学识不及,唯一胜过宁淑的,就是这份年轻。
    可是这年轻姑娘却恣意挥霍着年轻,毫无节制,吃成了这副模样。
    世间男子大多以貌取人,阮茂学也不能免俗。常小玉成了这样,阮茂学只怕心里会慢慢淡下来。
    阿俏想,难怪最近自己那个爹总是按时回家,极少在常小玉那里留宿。
    她在试衣间里换衣的时候,兀自能听见常小玉在狠狠地磨牙,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常家母女两个已经走了。
    百货公司的店员哭丧着脸,碰着那件被常小玉撑坏的旗袍,欲哭无泪。阿俏与小凡看看,原本两人只打算买上两三件新衣的,最后还是多捎上了两件,盼着这店员能多拿点儿提成,将这点儿损失弥补过去。小凡得了新衣非常开心,干脆在试衣间将旧衣换下,穿着新衣跟着阿俏一起回去。
    回阮家的路上,天色已晚,小凡迎着风抽了抽鼻子,说:“什么味儿?”
    阿俏想了想:“你这个狗鼻子,该是路边摊吧!”
    她们眼前还什么都看不到呢,小凡就能闻见味儿。
    “不……不是寻常路边摊,这味儿,从来没闻过……”
    小凡抽动鼻翼,大声说。
    阿俏也留神闻了闻,不防闻到什么呛人的气味,打了个喷嚏。
    “去看看嘛!”小凡拉了阿俏就走。
    “别,那会是很辣的……”她闻到了以前在狄九的店里闻过的辣子味道。
    小凡却不管,“三小姐,没事儿的,咱们就去看一看,又不真正要去吃。去看一眼嘛!”
    阿俏无奈,只得由着这姑娘将自己牵走。两人循着味道,穿过一条街,拐过一个弯,才见到隐匿在路边的还真是路边摊。
    这路边摊上供应的吃食很特别,人人面前一个红泥火炉,炉上顿个红铜小锅,锅里咕嘟咕嘟滚着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水。每只火炉旁边顿着个大瓷缸,瓷缸里盛着各式各样的生菜,大多是牛杂羊杂,各色时蔬。
    小凡见了,疑惑地问了一句:“他们不会就这么吃生的吧!”
    阿俏一望便知,赶紧给小凡解释:“自然不会吃生的,是将这些菜扔到那个铜盆里,盆里的水一直滚着,烫熟了就捞出来吃。”
    她听祖父提过南边有这种吃法,疑惑地问:“这难道是……打边炉?”
    听见“打边炉”三个字,一直在这路边摊前后忙碌的一名年轻人直起身子,转身看向阿俏,“瞎三话四,这怎么能是打边炉?”他说话有种口音,抑扬顿挫的,像是在念戏文。
    阿俏与小凡原没见到还有个人弯着腰候在那里,一时惊讶,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大冷天里,只见那名年轻人兀自赤着上半身,露着臂上胸前紧实的肌肉。
    阿俏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人听去了,有点儿不好意思,抱歉地补了一句:“那……这个该叫做什么?”
    “两个女娃儿,这个就是‘红铜麻辣锅子’,怎么样,女娃儿食得辣么?”
    阿俏赶紧摇摇头,一拉小凡,说:“吃不得,吃不得辣。对不住啊,老板!”
    说着她拉起小凡就走。偏生小凡恋恋不舍,望着那红铜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红色汤汁,抽着鼻子直说“香”。
    阿俏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小凡嗅觉味觉都很灵敏,怎么偏偏喜欢这种又麻又辣的味道?
    “走啦!”阿俏一拉小凡,说:“你这才上身的新衣,只消在这儿坐一会儿,准保你一身味儿!”
    小凡想想也是,恋恋不舍地跟着阿俏走了,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撺掇三小姐来这里试一试。
    阿俏没走出几步,只听背后歌声传来,“菜当三分粮,辣椒当衣裳……”歌声雄浑嘹亮,用那带着一点点口音的官话唱起来,韵味十足。
    阿俏却低着头,拉着小凡,闷头往阮家走。
    刚才在那路边摊旁,虽然光线昏暗,可阿俏还是看得清楚,那名年轻人胸前纹着一只郁郁的苍鹰,展翅欲飞。
    她不禁想起当初在狄九店里见过的几个年轻人如果她没猜错,这应当就是,江湖,和江湖菜!
    小凡还真对这突然出现的路边摊念念不忘,隔天又在阿俏耳边磨了半天,终于说动阿俏,点了头。
    路边摊还在,只不过阿俏她们是中午过去的,摊子旁坐着的人少些。看着摊子的依旧是那个年轻人,天气寒冷,好歹在外头披了一件单衣,将身上的刺青尽数遮住。
    “食不得辣的小姑娘?”那年轻人见到阿俏她们过来,忍不住笑起来。这人生得挺俊,却欠收拾,粗豪的眉毛扫入一丛乱蓬蓬的黑发里,眼眶很深,看着人的时候叫人随时都觉得他那双黑亮的眸子只盯着自己一个。
    “真的不怎么会吃辣!”阿俏赶紧解释,“可是我这个妹妹实在想来试试。”
    她一转头,才发现小凡根本就没看着这个摊主,而是盯着那红铜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汁出神真是个吃货。
    “老板可否减辣,我们恐怕真的受不了太辣的!”阿俏解释。
    那摊主亮得慑人的眼光在阿俏脸上转了一圈,突然说:“不减,受得了就坐下来吃,受不了就走人!”
    他说着,已经拎了一只红泥小火炉过来,往阿俏和小凡这边一放,随即取了一只事先盛了红汤的铜锅过来,往炉上一顿,随口说:“碗碟筷子自取,香油、蒜泥之类的蘸料也自己去取。”
    阿俏顿时抿紧了嘴。
    这个摊主,自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强势得不得了,每一句话都是自说自话,听不听随便。若换了只有阿俏一人,只怕她早就翻脸走了。可此刻她身旁却有个望着铜锅就走不动路的小凡。
    阿俏与小凡自去抬了桌椅板凳过来,放在小火炉旁边。阿俏爱洁,将碗碟筷子取来,又自己去提了点儿开水,将食器一一烫过,才又去取了香油,里面撒了葱花香菜,与小凡两个一道,坐在火炉边,看着铜锅里的汤水慢慢开始沸腾。
    摊主取了一只瓷碗过来,顿在桌上,“爱吃什么就涮什么,别说连这个都要人伺候啊,大小姐”
    他拖长了声音,“大小姐”三个字也自带韵味。
    阿俏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后来见了别的客人坐下来就开始吃喝的样子,她这才觉得,可能是她刚才洗烫食器的举动让这摊主不悦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开口嘲讽主顾的路边摊摊主,阿俏也是头一次见。
    小凡却一门心思只想着吃,瓷碗里好些物事她都不认得,免不了问阿俏。
    钵子里盛的大都是牛羊下杂,阮家从来不做,小凡自小在阮家厨房混着,自然没见过这些,阿俏细心给她一样样解说:“这个是牛毛肚,这个是黄喉,这个是细的是鸭肠,粗点的是鹅肠,这个血么,”她闻了闻,给辨了出来,说:“这个该是牛血旺。”
    她一面说,那年轻摊主就一面望着阿俏,待她住了口,摊主就哈哈一笑,说:“还有一样,大小姐,认得清楚,怎么又不说了呢?”
    阿俏脸一红:还有一样是牛鞭。
    她家阮家做席面,偶尔会用到鹿鞭,牛鞭这种东西是碰也不碰的。这会儿阿俏也不方便给小凡解释,指指钵里的东西,说:“这个腥臊味儿太重,不吃也罢!”
    那摊主自然也明白阿俏都认出来了,哈哈一笑,转身就走,不再搭理她们。
    小凡一样都没吃过,当下自己挟了毛肚,往红铜小盆里一丢,睁大了眼在一旁等着。
    “火候过了!”阿俏提醒她。
    学厨多年,阿俏旁的不说,于各种食材上头的火候控制,比常人要好上十倍。
    小凡赶紧在锅里找了找,将毛肚捞了出来,蘸了点香油,送进口里,一时间又是烫又是辣,小姑娘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阿俏无奈地想:劝过多次,这锅子太辣,会受不了的,不肯听。
    只见小凡一口毛肚吞下去,眼泪汪汪地对阿俏说:“煮老了!”
    阿俏越发无语,心想这吃货就是吃货,也不觉被辣到烫到,最在意的竟是这火候过了,毛肚煮老了。
    摊主路过她们这里,坏笑着说一句:“下回少煮会儿。”
    小凡“哦”了一声,阿俏却赶紧说:“别听他的,没煮透吃了,回头闹肚子。”她见小凡一边吃一边辣得眼泪直流,心想,恐怕不管怎么样都要闹肚子。
    她自己则伸筷挟了一段鹅肠,连筷头浸在沸腾的汤汁里没放开,只过了片刻,提起来看看成色,就知道已经完全烫熟了,当下在香油里浸了浸,随即送入口中。
    瞬间一阵强烈的香辣味直冲上头顶,阿俏顿时也感到热泪滚滚地,似要往外涌,接下来是麻,她舌上的味蕾似乎瞬间都阵亡了,那种酥酥麻麻,甚至略有些痛感的滋味,甚至是她在狄九的小面馆里也没有尝试过的。
    味蕾阵亡片刻,又在鲜味和咸味里重生了。那鹅肠被阿俏烫得恰到好处,一入口,香香脆脆,咀嚼起来,连她自己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
    那摊主在她背后“咦”了一声,似乎赞叹这鹅肠烫的火候恰到好处。
    阿俏却没听见这声,这味道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瞬间令她所有的感官都懵了懵,待到满满醒过来,却觉得刚才那般刺激实在是淋漓尽致,鲜、香、麻、辣、咸,一拥而上,逞一时之快,全不计较后果……待那股子子劲儿稍稍缓过来,阿俏才省起,这涮鹅肠既油且咸,与她家平时的做法大相径庭。可体会着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心头竟还在跃跃欲试。
    小凡也是一样,闷头吃,吃了再烫,烫了再吃,眼泪被辣出来,抹干了提筷再上。
    阿俏暗自想,这种味道的刺激,在她阮家,恐怕是永远都做不出来的。
    年轻的摊主在她背后阴阳怪气地招呼一声:“今儿绝了,刚刚来了一位大小姐,现在又来一位。”
    小凡的筷子便顿了顿,她抬头吃惊地望着阿俏身后:“二……二小姐?”
    摊主接话很快,话里满是嘲讽,“多谢提点,二小姐”
    阿俏转头:“二姐?”
    来人不是别个,真的是她的二姐,阮清瑶。
    阮清瑶打扮得精致可人,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旗袍外面披着一件呢子的大衣,大波浪的卷发披在脑后,臂下夹着个小手包。
    她旁边还跟了个男人,阿俏一瞅,也是熟人:阮清瑶的表兄,薛修齐。
    “你说找个地方坐坐,吃点儿东西,难道就是在这里?”
    阮清瑶一扬手,撩一撩脑后披散的秀发,冷冰冰地问薛修齐。
    “这里不好么?”薛修齐知道阮清瑶的脾性,硬着头皮解释:“瑶瑶,你可要知道,这里是省城最新的吃食,刚刚才火起来的。你们阮家是做饮食的,这我知道,可这里的吃食,和你们阮家的比起来,决计有另一种滋味。”
    阮清瑶冷漠地说:“路边摊,我可没兴趣!”
    薛修齐赶紧拦:“别啊,瑶瑶,你看了今天的早报没有,昨儿城里好些显要都还上这儿来吃这铜锅子了呢!有寇家、徐家、赵家……这还是那位报业上官家的公子跟了来,写的报道。”
    阿俏留神关注那摊主,年轻人听见这话,倒也没露出什么喜色,只是自嘲地一咧嘴,觉得好像这根本是个笑话。
    “你如果晚上来,根本就等不着位置了。所以我才带你中午过来的,瑶瑶,你不是最爱时髦的么,回头你跟那些‘沙龙’的朋友一说,他们知道你来吃过这里,准保羡慕。”
    阮清瑶对自家表兄这话看似非常不感冒,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倒也没拒绝,眼光在路边摊上转了转,开口招呼:“阿俏!怎么,你也在啊!”
    阿俏伸手招呼两人。
    “你看,三妹妹不也来这里了么?”薛修齐喜得搓搓手。
    “二姐,薛家哥哥,既然来了,过来一起坐吧!”阿俏邀两人入座。
    年轻的摊主望着薛修齐,眼光一转,挑了挑嘴角,便问:“要再加个锅,还是你们四个人一起用?”
    薛修齐想也没想,点头说:“一起,自然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