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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祯娘打开黄布口袋,里面是上好官银,一共是四十两。周世泽解释道:“这还是今年九边打了胜仗,又本身富了起来有所增厚,不然只会更少。反正是个体面,你随便看用在哪儿罢。”
    周世泽没当过家,哪里知道四十两银子够做什么。他只知道四十两银子在祯娘的那些过年账篇子上到处都是,这才说的这样随意。
    这样说话倒是让旁边一个颇有身份的妈妈笑了,她是这府里老人了,又颇得祯娘尊重,对着周世泽也少许多忌讳。立刻就与祯娘道:“少奶奶请看,这就是咱们家的少爷了,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然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祯娘也是被他那不知柴米油盐的样子逗乐,只拿帕子掩了嘴,对身边的鸢尾道:“听到少爷说话了没有?嗯,我想想看,原来不是已经置办过供祖宗的祭品了,这些祭品挪到别的地方使用。祖宗的祭品就用这银子再办一回罢。”
    说着回头对周世泽道:“按你说的,这银子其实就是从府库里出来的,只是有个皇爷的名头。但名头也是名头,拿这个孝敬祖宗最有孝心不过。别的置办祭品,再体面能体面过这个?当是让祖宗们沾一回皇家气象,也不枉你这些年里到处打仗,却一直全须全尾。”
    周世泽还不说话,旁边的妈妈先赞过:“少奶奶这话说的正是!这样的体面真是天大的体面,家里花的钱再多也比不过这个诚心!少爷倒是该学学少奶奶行事上的老成。”
    后又对之前周世泽的话叹道:“少爷以后可别再小看这些皇爷发的过节银子,不只是过年有银子,还有各种节日的东西。我们家自然不等着几两银子使用,更用不着专等那些节日东西。但有好些穷官儿,若是没有这些,拿什么过节?”
    周世泽这些事上懒得想,刚开始还想着有钱就富过年,没钱就穷过年,谁家不是这样的。后来才想起一件事,赶忙对祯娘道:“有一件事忘记与你说了,我有几个营里的兄弟,往年都会上门一回。就是接济着过年的意思,你没拒了人家罢?”
    按着有钱富过年,没钱穷过年的说法,那天底下就不该有为过年苦恼的了。周世泽一下想起自己有几个营里兄弟每年过年都有一次饥荒好打,正是要撑起相应的排场,又实在拿不出。
    周世泽这边有家财,又没得父母管着,甚至连老婆都没得。本身又是个讲义气的,于是每年总要借一回,总之一年里头慢慢还就是了。这可比问当铺和放贷的强,至少不会被讹,也没有利息,就连催帐都没有。若不是大家都是有良心的,只怕没得还账,周世泽自己也不知道。
    祯娘白了周世泽一眼,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人的,连这个也不提前与我说,还好周妈妈和我说了一回——人家想到你新娶了老婆,若是有了顾忌,以为不能那般借钱了,那该如何?或者人来了,我有个应对不对又如何?还好中间没得纰漏,已经把银子给人送过去了。”
    这些闲话也不必多说,都是祯娘忙年事的时候与周世泽左一句右一句罢了。之后还一日忙过一日,连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少了。
    不过也不是白白忙碌,等到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周家大院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也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这一日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真正除夕这一天,周世泽和祯娘两个人过年——是单薄了一些,但是周世泽原来是一个人过年,这时候有祯娘还强了一些呢。至于祯娘,她原来也只是和顾周氏两个过年,也是习惯了。
    这一天两个人祭祀祖先及百神,又架设松柴齐屋举火焚烧。至于烟火烛天,烂如霞布也不用提。后又有爆竹鼓吹,家里两个人吃除夕宴。最后两个人才在暖阁里坐定,开着一点窗户看外头烟火。
    这时候当然是守岁,周世泽忍不住道:“人家说守岁是小儿守岁,我们两个做什么要守岁?且等到将来我们儿女再做这个不好?我们两个博戏藏钩守岁怎么说也不像罢。”
    祯娘才懒得听他这一点抱怨,至于儿女什么的她也当作没听见,悄悄地掩住了耳朵通红。只拿了烛火燃灯。分了周世泽一个,道:“既然没得事就和我一起去’照虚耗‘,别的屋子都分派了人,就只有咱们正房里我们两个自己来,你去照卧室里的床下。”
    年前忙碌,等到年后正月里,开头倒还有几天清闲日子。这开年几天本就是按着习俗该呆在家里,万事不管的。但是之后就同年前一样,再没有片刻休息了。祯娘只觉得前一刻还在和周世泽守岁照虚耗,后一刻就陷入了山海一样的正月酒宴。
    其中最稠密的就是宗族里的酒宴了,几乎是每日都有人家宴请。祯娘和周世泽只能分成两边,宗族里祯娘去,外头的酒宴周世泽去。不过到了自家宴请宗族里这一日,两人自然都是在家的。
    为了正月酒宴祯娘是下过功夫的,提前样样安排到了,等到了那一日倒是显得有条不紊。外头有戏酒,周世泽陪着男客消磨。内房则是有女先儿说书,也有各种赌具,等着各位奶奶太太消遣。
    祯娘安排的内房,地下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子,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坐褥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
    至于要打牌的小桌儿,每张桌儿配着四张雕漆椅,上头还有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自然妥妥当当。几个宗族里在祯娘进门后就没到过周世泽家的女眷四下看了一眼,真是觉得和过去大有不同。
    祯娘只招呼大家入座,又让丫头们上茶上点心,其中有几个族里辈分格外高的,祯娘亲自用茶盘捧茶。一会儿有女先儿唱了一段,大家气氛浓厚了一些,又有叶子牌等游戏润滑,不一会儿也就玩开了。
    祯娘松了一口气,旁边圆大奶奶拍了拍她的臂膀道:“你这头一回做的这样滴水不漏已经十分好了,要知道你头上可没有婆婆提点——你不必担心,真有个小毛病谁能怪你不成。”
    祯娘本来也不是忧心自己做的好不好,虽然的确有关面子。但是实际上周世泽不在乎,她上头又没得长辈,这种事砸在手上除了丢脸,她还真没有别的难受。她只是觉得这就算是快把事情完了,等到各位奶奶太太玩过一阵散了,再没什么事儿了。
    不过也不必解释,祯娘看了看这边内房,吩咐将离几个道:“你们在这里伺候太太奶奶们,一定要十分尊重。我和圆大奶奶去旁边坐一会儿,一会儿再过来,中间你们看着料理。”
    说着祯娘就拉着圆大奶奶到了旁边一个耳房里休息——这也是一整日应酬,实在想要有个休息了。
    在祯娘躲懒的时候,鼓楼东街的几个妇女正打量她们所在的内房,实在是可看的东西太多了一些。一对上有宝盖珍珠络索的嵌宝银象驼水晶灯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暖炕两边高几上,放射宝光,不要多识货也知道这是好东西,看的人心里扑通扑通跳,恨不得全是自家的。
    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若不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只怕是要上手的——最后到底还是怏怏地走开了,那个在祯娘赴酒宴时候说过要合伙做生意的‘婶娘’也来了,小声同妯娌道:“人家说越有钱越吝啬呢,你看看这样的摆设,只要拿出一个来就多少了,却不肯照顾亲戚。”
    旁边的一个倒是比她要想的正常一些,道:“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还不是老太君的一点子事,要是你家有这么一门亲戚,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要打出去的。就算因为体面要给面子,里子也绝不会留。”
    嫌祯娘吝啬的‘婶娘’却不觉得自己哪里想的不对,反而道:“那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也不看看如今。世泽侄儿独苗一支,不倚靠亲族兄弟难道还倚靠外头不相干的?况且这些年不是也处的好好的。老太君都对个小辈这样客气,怎的还摆起来了。”
    晓得自家这妯娌不够聪明,却不知道头脑这样简单。另外一个鼓楼东街周家妇女根本不能解释,这里头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要把这些年老太君打的主意说一遍,那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
    只得道:“你不晓得里头事儿,还有好多缘故呢!况且不看这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世泽家里就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比起家里已经是天上地下了。人在屋檐下还不得不低头呢,不管人该不该这样,总之这般了家里又不能如何。”
    听到这一点‘婶娘’是真的丧气了,她这种人说什么规矩礼仪果然是虚的,只会是如何有利于自己编如何想。但是说到实实在在的权势、钱财她们立刻就能深信不疑,而且屈服。摆在面前的就是周世泽家有钱有权,只问你低不低头,那当然是低了——她这样的人,一辈子抬头也没几回。
    祯娘也不知道内房里有这一段话,和圆大奶奶在小耳房里坐了一会儿,算是忙里偷闲,也只一会儿就从那边出来。这边正在待客,她这个主人家总不能一直见不到人影罢。
    等到再入内房这边,祯娘来回走动,也就是照顾各客人,一时之间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直到更晚些时候,中人也玩的疲累,就暂时停歇,祯娘又引着众女眷去了小花厅。
    祯娘在小花厅里摆了几席酒,这就是个宵夜的意思——这边小花厅布置地雅致,高几上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放着旧窑十锦小茶,又有紫檀雕嵌的大纱透绣花草诗字的缨络等。
    这时候那位婶娘就看得见了,靠里面一美人榻旁边就立着一样摆设,正是水晶嵌宝厢银美人一座,有玉顶珍珠伞一把,并着珊瑚珠。那个大小,只怕光银子就要好几百两,何况银子只是这摆设最不值钱的部分。
    宵夜说着就上来,每席多用描金小圆盘,有四盘蒸饼,中两盘是菓饼和团圆饼,两盘是玫瑰元宵饼。还有四盘鲜果,一盘李子乾、一盘胡桃、一盘龙眼、一盘荔枝。最后是四盘羹肴,一盘烧鹅 、一盘烧鸡、一声鸽子儿、一盘银鱼干。最后是一坛金华酒上来,一切尽够了。
    吃过这宵夜,祯娘家的正月酒宴也就差不多完了。各家也就差不多告辞,祯娘只在门口一个一个送别,虚虚地留一回——自然是留不住的。然后就是丫头媳妇婆子等打扫屋子收拾器具。
    这些祯娘都不必管,只是与刚刚空下手的子夜道:“你去拿银子给今日两个女先儿看赏,当是头牌价儿就是了,别反而失了礼。至于外头,我仿佛听着戏乐也停了,嘱咐管家结清楚账单。”
    正说着跨出门,忽然有两个眼生的丫头丫头跪拜在地,磕头道:“奴见过少奶奶!”
    第111章
    大户人家厨房是一个格外不同的地方, 这里头人际复杂,又人多口杂远离主子。且因为从来是油水厚的差事地方, 分到来这儿的都有各自后台。所以但凡宅子里有什么新闻, 都是要拿来议论一番的。
    周世泽家的厨房倒是简单一些, 一个是家里只一个厨房, 不像有些人家,因为主子太多分出几房,或者还有一个小厨房。另一个是因为祯娘头上没得婆婆管束, 也就没得‘外戚’争权的事儿。反正周世泽随便祯娘折腾,底下人又怎么翻的出浪来。
    不过即使这样, 周世泽家到底富了一些年了,奴仆有些根系, 厨房人多口杂还是有的——就是没有这个,婆子媳妇们聚在了一起,拣着府里一些大的小的香的臭的说一说, 那不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只伺候着周世泽和祯娘两个正经主子, 但是还有满府里许多人要吃饭, 周家这厨房可不小!只是有那几个灶眼是专门做周世泽和祯娘饭的, 上手的掌勺也是手艺好的师傅。
    这一日大约晌后, 刚刚上过午饭,倒是悠闲了一些。几个媳妇就在菜箱旁坐了,只把整理地干干净净的菜蔬拿出来再拣择一遍, 也是为了晚上用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
    其中有一位人称钱家的媳妇为众人里的头儿,她本就是能上灶的, 比做杂事的高一些。又因为是家生子,父母还在得用,所以消息素来灵通,这时候就与周围几个卖弄道:“你们还不知道,咱们府里竟然来了几个妖精!”
    话说的暧昧,自然不会有人觉得这妖精是什么神仙鬼怪,立刻晓得了其中的深意。其中一个就问道:“这倒是奇了,谁不知道我们少爷从来不在这上头上心?当初没得少奶奶的时候,内院的丫头就是个摆设,倒是婆子们当用些。至于少奶奶来了就更不用说,眼里再看得见别人?”
    见众人都说不信,钱家的不紧不慢道:“不说信不信,就是有几个妖精到了家里——这妖精啊还不只是女妖精,还有男妖精呢!你们看着,是昨天晚上住下的,这时候还不知道,待一会儿,满府里都要传遍了。”
    一个正在点数鸡蛋的年轻媳妇似乎是知道点影儿,立刻跟着道:“我今日早间好似听说过有这一回事,似乎是昨日来家吃酒的人送的!男妖精是个文官儿送的,倒是不知道是经历还是学正,总之就是一个官儿,说是与少爷做个书童恭贺少爷升官。两个女妖精是族里人家送来的,也是说照顾少爷少奶奶。”
    时下风气就是这样,蓄奴成风,当作物件送来送去也是经常的。至于上下属同僚之间送人更是不要说——互赠美妾还是美谈呢!虽然这一回有些奇怪,一般不是送个丫头婢妾么,怎的有人送个做小厮的过来。
    不过几个人议论男妖精也不是没得道理,今日早间才见到人的祯娘也是挑了眉头的——那小厮一身新鞋新帽,生的伶俐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祯娘倒是愿意把这位官员当作是好意,但放在眼前她还真是只能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原来昨日家里做酒,主要是族中的亲眷过来,另外还有一些体面人物也过来了一些,本地官员也是有的。似知府大人这样的只是派人问候一声,底下却还有许多和周家地位差不多,甚至要差一些的小官,平常有交往的,自然不会自矜身价,许多都是来了的。
    其中一个就送了这一份‘大礼’,祯娘晓得的时候是若无其事的,只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见了那几个‘女妖精’了——说是女妖精忒难听,其实也就是两个丫鬟,族里长辈送的。
    当时祯娘一部跨出门,忽然有两个眼生的丫头磕头,还一时摸不着头脑。后头照管外头的管事才赶紧过来道:“少奶奶,这两个是族里一个姑太太送的,说是让伺候少爷少奶奶——刚才姑太太直接与少爷说的,少奶奶才不知道。”
    祯娘都觉得这管事可怜,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怎么挤出来的,干巴巴的。似乎是怕她一个恼火就要拿他撒气一样,也是哭笑不得。
    虽然事情确实尴尬,但是祯娘还真没想什么。送美人,当家主母当然会生气。怕被自己这个‘外来妇人’阻挠,直接把美人和侄儿交接,也会生气。你问问陈阿娇对常常给自己丈夫送美人的长公主怎么想,当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祯娘这边情形是不同的,她自己或许都没想到,她根本没怀疑过周世泽的品行。只是一下想到了周家这些相干的不相干的亲戚,大约以为这是一个空子,打算用这种主意拉近关系罢。
    既然是这样,她倒是能够心平气和,只是看了一眼那两个丫头,直接道:“我身边是不缺人使的,至于你们少爷身边,呵!他何曾使过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再者说了,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各家不同的,哪里能直接放来使。”
    祯娘不晓得是真的还是装出了样子,想了一下才道:“这样罢,先送到文妈妈手上,让仔细教教家里的规矩,晓得些性情本事了再说——也是姑太太送来的,合该尊重些。这受教中间就按着三等丫头拿月钱,等到学出来了再看。”
    然后就再不管了,让个婆子按规矩安排住处等不提。她这边厢是没得波澜,外头却已经吵翻天了。大概是家里平常实在太安静了,什么戏码也没有,忽然有这样一件事,一个晚上就好些人知道了,难怪钱家的和厨房里的中人吹嘘。
    还正说着呢,忽然见祯娘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扇坠儿过来。她原来是周家家生子出身,钱家的见她本来就可亲,如今还在祯娘房里跑腿打扇,哪有不奉承的,立刻擦了手笑着道:“姑娘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扇坠儿走进来就说:“也没什么,原是少奶奶身边将离姐姐和子夜姐姐两个本来该刚才一伙儿吃厨房送过去的份例的,只是这些日子忙碌你们也知道。因帮着少奶奶料理一些,忙乱一回竟没吃上午饭,让你们多做一回。”
    说着扇坠儿自兜里拿出两个新造的银锞子道:“这是少奶奶给的,让你们给临时做饭出来。将离姐姐想吃一道鸡丝面,陪着四五样拿手小菜,随你们怎么搭配。子夜姐姐想吃一样炒面筋,还要一样羊肉砂锅。至于其他的菜,你们看着来。”
    钱家的拿了银锞子,一看就知道是二钱一个的,当即道:“这是什么道理?咱们厨房不就是为了少爷少奶奶做饭,要是少爷少奶奶点个菜还要拿钱。说出去厨房的人还要不要在府里站住脚啦!”
    扇坠儿却道:“不是那样的,婶娘也别说,这正是少奶奶的公正。除了少爷少奶奶点菜,其余的的人就是不准到厨房要吃要喝。这一回是缘故特殊,少奶奶自己准了,只是也不肯坏了规矩——要添一样半样,就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罢。有的没的,名声好听。”
    祯娘其实是为了在下人中间少些混乱贪腐。若是开了一个头,大丫头、管事媳妇、体面婆子们,这些人有事没事就要往厨房要吃要喝,厨房就是有一些油水也经不住这么吃。
    不说这些没得明目随便到厨房吃就算是蛀了周家,就说厨房罢,祯娘也不是心疼他们贪的不够其他人吃。而是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厨房里支撑不住的时候,难道要指望厨房里的人自己补贴银子么,人家必然是要贪腐更多的。
    钱家的最后也没推辞银子,只是一面忙颠颠地洗手备菜,一面道:“四钱银子,不知道够多少了!将离姑娘和子夜姑娘多大身量,南边来的女孩儿,胃口小的很!我知道这银子要还回去多少,少奶奶也不会收,便存在这儿。子夜姑娘和将离姑娘以后有个什么想吃的,尽管来说就是了。”
    扇坠儿躲开道:“这个我不应答,婶娘回头遣人给姐姐们送饭菜的时候再亲自说罢。少奶奶房里还有事儿,我就不在这儿等着了。”
    说着一溜烟跑开了,只剩下厨房里的几个媳妇笑道:“钱家的,你这回只怕拍不上马屁!我见如今少奶奶身边几个姑娘都是教的极好的,再没有那些当二层主子的。既然眼看的少奶奶这样注重这些,也不会自己撞进这样的事里。”
    虽然经了一回似笑似讽,钱家的倒也坦然,只招呼一个灶火丫头烧火,在旁边把几样菜切了。道:“小心奉承着总是没错,真能讨的少奶奶身边几个姑娘喜欢自然是好,就是没有又有什么亏吃?”
    正说着,忽然又有一个十分眼生的丫头来问道:“这边哪位大娘开着灶火?这边点个菜,大冷天的还是吃羊肉锅子最好,再配上十几样要烫的菜,给送过来罢。”
    说着笑着从袖中去除一块银子要给人,众人都把眼睛看钱家的。钱家的依旧看着锅里热油,撩开眼皮瞟了一眼,似乎在估量成色,忽然道:“你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姑娘?到时候菜给送到哪里去?”
    那丫头认定钱家的就是这些人里头领头的了,见她这样问以为是应下了,便道:“婶娘不认得我,我名叫绿琴,和琵琶姐姐一起从姑太太家新过来的。如今和琵琶姐姐同一干小丫头在东边小院子里住着,原来是府里弄错了份例,今日才胡乱对付一回的。”
    所有人一时还有些愣神,半晌才回过滋味来——敢情这就是女妖精啊!一时都去看她脸上。
    这个叫做绿琴的丫鬟确实有一些容貌,大约就是那种大户人家丫头里会不安于平凡日子的那一种。无论是赎身嫁个良民,还是府里配人都不愿意——因为生的确实有几分颜色,又擅长打扮调弄,免不了想要拣高枝攀。
    虽然不见得个个生的好的丫鬟都会是这样,但是在后院打转许多年的女人们都有自己的一双眼睛,就是能够识别出来。像是祯娘身边的好些丫头都是好颜色,比这个绿琴还强,却一般不会让这些媳妇婆子有这一重知觉。
    钱家的手上不停,听了这话就连眼皮也不撩了,只是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厨房有什么过错,竟然弄错了姑娘们的份例!还要来说胡乱应付一回。姑娘和我们说说,免得真是我们的不是,最后却没个悔改。”
    这其中有个缘故,祯娘原先吩咐过,绿琴和琵琶两个丫鬟是同小丫鬟一样在文妈妈手上走一遭。但是因为多给了体面,拿的是三等丫头的份例。这就有了一个不解,别的待遇,譬如份例的衣服饭菜等,是按着听训的小丫鬟来还是按着三等丫头来?
    周家不会刻薄这些女孩子,凡是进了家门细米白饭、有荤有素是当然的,总给孩子养的白白嫩嫩。但是想要那些祯娘听过的奢靡之家,连最下头的仆人也每日肥鸡大鸭子,甚至觉得肥鸡大鸭子还油腻,是不可能的。
    照着定论,才进府的小丫头都是八个人坐一桌,分八碗菜肴,有一个汤,然后荤素搭配。别人都觉得还好,新来的绿琴琵琶倒是觉得不对。略微打听就知道了,只要开始做活就应该单人吃饭,菜也精细些。
    至于那些入了等的丫头更不必多提,三等的是每人两样份例菜。听起来不多,但是却十分精细,再说有相契的一起摆了桌子上吃,也说得是丰丰富富。听说到了一等是有四样份例菜,甚至和主家吃的差不多。
    琵琶和绿琴两个原来也是家里掐尖的两个丫鬟,太太身边伺候,还有少爷看重,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这时候送到周世泽家来,一开始听说了周家境况,心里有愿意也有不愿意。
    谁都知道周世泽前程正好,都是做人妾室,自然要选个强些的男人!但想到祯娘又有些偃旗息鼓,这么一个强势的主母,谁也不乐意啊!不过由不得她们不乐意,既然是太太要把她们送人,哪里还有别的道理——这些丫鬟们身世如浮萍的可怜,她们自己也清楚。
    这之后就是往好处想,总知道表少爷家富贵双全,好日子总是该有的罢!却没想到头一天吃饭就让人没话说——小丫头大锅饭能精致到哪里去,所谓有荤有素是真的,强求口味却做不到了,这本来就是厨房里徒弟练手的。
    况且说是荤菜,腊肉、肚肠这些算荤菜。放到桌上,原本日子不好过的小丫头们觉得好,原来日子比较好过的家生子们也早就有家人教过如何听话。只有绿琴和琵琶两个由奢入监难,又有祯娘说过的拿三等丫头的份例,倒是有话说。
    按着她们过去主家的经历,厨房里常常赚些‘外快’是真的,自家不是要人平白做饭,给银子当然干。于是便有绿琴一个带了银子到这边的事儿,只是她没想到一下遭了这一顿抢白。
    要是在原来家里,该带着几个小丫头把厨房掀了,也让人有苦说不出——谁让绿琴琵琶两个是太太身边的丫头,这些人就是二层主子副小姐,人在主家耳朵旁吹吹风,他们焉能有好果子吃?
    如今又是人生地不熟,人家屋檐下,随便一个人都比自家有跟脚,也只能忍耐下来。绿琴只做了笑脸道:“婶娘怎么这样说?当然不是这意思。不过是因为少奶奶说与我们两个新来的三等丫头的份例,所以问这一句罢了。我们这才来的,只怕婶娘还不知道呢。”
    钱家的却不吃她这一套,只小心地把菜装了盘子,道:“我不知道少奶奶给你们三等丫头份例,不是只说拿三等的月俸?既然是在文妈妈那里与一干小丫头听训,又没有管事特意叮嘱这个月增添两个三等丫头的开支,那自然是照着文妈妈那边小丫头走。”
    说着脸上露出嘲笑之意道:“姑娘们之前也是深宅大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知道如今外头的行市!按着三等丫头的份例,每餐给两碗菜肴,有荤有素精精细细,你知道如今冬日里菜蔬都是什么价儿?这绿菜叶子且要十文钱才有一小把,鸡蛋也是五六文才得一个!还得是家里买办用心贪腐也少,我倒是听说同一条街上圆大奶奶家厨房里的婆子与我抱怨,鸡蛋竟要十多文钱一个!”
    说着还不管人脸色,对几个已经嬉笑起来的媳妇婆子道:“你们算算罢,多两个三等丫头每月厨房要多开支不是?上头不多给拨银子,那自然就是没有三等丫头份例菜的意思。要我说两位姑娘歇一歇罢,难道小丫头的饭食有什么不好?我还记得几年前起大灾,连草根树皮都寻不到呢,在这里糟蹋东西,先看看城外头多少穷人靠家里少奶奶和几个太太搭的粥棚,一日一碗粥过活呢!”
    这时候旁边的婆子也道:“姑娘收了银子回去罢!钱家的说的是一件。另外有一件,家里的规矩只怕和姑太太那边不太一样。咱们厨房里,除了少爷少奶奶外,从来没有别人想吃什么要什么的道理,也不许拿钱点菜。刚才还是给少奶奶身边的两位管事姑娘做饭,人因为给少奶奶办事才错过了饭。然而不是少奶奶拿了银子给她们点菜,也是不许做的。”
    那绿琴原本也是众人捧着的宝贝,这时候被几个厨房里的媳妇婆子这样奚落,饶是晓得忍耐也是气的浑身发抖。偏偏发作不得,只得压下心头火起,脸色通红地从厨房出去了——只是心里发誓,等到将来站住了脚,一定让这些腌臜婆子们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