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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这时候就有人商议着:“时候倒是还早,这时候外头的小子还精神着,不若托他们给咱们买些喜鹊食来——今日喜鹊搭桥也是劳累了,咱们犒劳犒劳他们,也是替织女娘娘还人情了,算是感激娘娘这些年来给咱们分了这许多巧来!”
    这个主意自然是得了众人的赞同,当下就要你一份我一份地凑分子。这不是大家小气,一点子喜鹊食还要凑钱,这是脸面的事情。总不能谁出钱,谁不出钱罢!没出钱的只怕不觉得占了便宜,还想着失了体面呢!
    喂喜鹊用的是小鱼虾之类的料,只是喂是时候要小心,有心思细一些的就到了第二日就道:“别在园子鲜艳的地方喂了,不然这些鱼虾留下一些腥味,遇到小姐太太来逛园子怎么说?还有咱们也是,回去前定要用香胰子仔仔细细洗手,大小姐不喜鱼虾腥气。冲撞了,是好玩的?”
    正在一帮丫鬟为了喂喜鹊仔仔细细布置的时候,顾周氏是正在待客。这客人并不是寻常客人,一开始得了这名帖顾周氏还是不知所措——她和这家并没有关联。说起来这家比顾家还要高贵的多,她实在想不出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原来上门的人家可是扬州方家的女人!这扬州方家掌管着浙江一省玉石生意的半壁江山,是有名的坐地虎大豪商。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到顾家。不是顾周氏妄自菲薄,按着顾家的身板儿,可还够不着那些人格外交往。
    但不管如何,还是要待客的。到了七月初八这一日,客人上门,顾周氏也是好好招待,就连祯娘也出来见人——这也是因着客人也是女流的缘故。
    那位夫人倒是没有豪商人家格外骄矜的样子,反而有些少见的伏低做小,这时候见了祯娘就先送上表礼道:“好出色的女孩子!谁道咱们商户人家低一层的?我见顾小姐竟是把多少贵家女孩都比下去了。”
    说着表礼由下人捧出,比一般的还要隆重——祯娘就见到了上用妆花缎子四匹、金银锞子各八个,又有文房四宝之类。这样这位夫人还从手上撸下一只白玉镯子,道:“到底简薄了一些,配不上顾小姐的人品,我见顾小姐实在喜爱,也是缘分了。”
    祯娘自然不会矫情地不收,虽然有些过了,但是这些东西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委实算不上什么,收了也就收了,连个人情也算不上。只是这一开头就是这样的排场,也不知道后头会有些什么。祯娘心里心思清明: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颠不破的道理,这方家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家了。不然,那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得了表礼祯娘就非常有眼色地去了内室,想来这位方家人自然是有话要与自家娘亲说的,说不得还是重要的事情商量。虽然祯娘在顾家已经不算是不通经济的小姑娘,凡事与她商量,顾周氏也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外人眼中可不是这样觉得。还拿她当小孩子呢,若她一直留在这儿,人家还以为顾周氏十分不懂事,竟让家里小女儿在旁碍事。
    祯娘不会让事情这般尴尬,自然乖乖离开。不过她可不是就此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是在最舒服最清楚的地方‘偷听’!其实哪里又算的偷听呢,至少这是顾周氏允许的。她又不想瞒着祯娘什么,她只盼着祯娘能多接触一些,学到东西呢!
    祯娘就隔着一道珠帘,侧在一个死角,听到这位方家夫人道:“顾太太也知道我家身份了,虽然从前咱们两家没得相交,但是今后可不一定!山不转水转,这南直隶附近又有多大?如今就是有一件事求到太太眼前,若是太太能应下,算是我扬州方家欠太太天大的人情,以后自然有所回报!”
    祯娘之前已经看过这位方夫人,又有拜帖上的一点影子,所以知道这并不是方家嫡系正枝的内眷——也是了,正经方家内眷的排场应该更大些!况且不是祯娘心气低了,只怕在方家人心里,名不见经传的自家也用不着多大的体面。
    顾家虽然家境豪富,但是并不出头——这和顾周氏的筹谋有关。她一惯小心,想着自家是母女两个,没得个男儿顶立门户,这样就更该低调做事!所谓出头的桩子不长久,闷声发大财才是长久之计!顾家并不常常扬声,再有崛起时日也短,于是到了如今说到富商大户,并没有人议论到她家。这样的人家想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方家怎会格外上心!
    虽然这位方夫人不是方家的头等人物,但应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能干人。这时候与顾周氏相交,嬉笑言语,竟是格外不俗,既妥帖伶俐,又干脆利落!不动声色就让顾周氏对她有了十足好感。
    只不过好感归好感,顾周氏反而越发谨慎了——能让这样的伶俐人物百般用心地相交,这上门所求必然就不是鸡毛蒜皮了。况且那可是扬州方家,本来让他们求助外人就不能是什么小事儿了,那是能随便应承的么!
    顾周氏这时候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说着一些实则无味的话,也是不痛不痒。一开始那位方夫人还能与她周旋,只是她到底是因了紧急的事情来求人的,人家油盐不进的样子显见得是不好糊弄的——到后头,她再没得应对了,把她急得要不得!
    顾周氏并不是平白弄着人家玩耍,见人着急也不是什么有趣味的事情。这一个是不能随便应承,再一个是让人家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木头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让人家办事,也要先把事情摆明车马,然后说定报酬,这才是诚意么!
    见了对方神色,顾周氏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对着大丫鬟碧桃使了个眼色,然后道:“说的兴起,却忘记待客的礼仪了!你们快快把巧果上一些上来。方太太也请尝一尝,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昨日刚过了七夕,这东西算是应个节气,也是咱们的彩头了。”
    方夫人敛了敛神色,晓得并不能拖延了,不然到了人家送客的时候,事情也不能得个结果。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本来就是有事相求的,原先曾知道先大人是太仓学正,门风清正,最是个急公好义的。晓得有这样的家风才敢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不知道顾太太有未听闻‘扬州科考案’?”
    ‘扬州科考案’这样的事情谁没听说过!这可是如今众人议论纷纷的事情了。自古以来轮才大典从来为人所关注——这可是为朝廷选官的事情!既是朝廷看重,也是百姓看重。更重要的是为天下士人所看重!
    读书人把科举当做升身之阶,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也。所以这个时候有什么不正不公就足以掀起这些悬梁刺股穷经皓首,十年甚至数十年苦读的士子的怒火。而这些士子又是什么人?国之基石,同时也是说话最大声的。换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他们怎么说往哪儿说?
    只是朝廷再重视科举,似乎每岁都要有一些舞弊,只是事情大小不同而已。譬如县试这一道,就是出了名的掺水,多得是空子可钻。不过大家一般也不为几个秀才的事情捅破天,只有后头到了府试出事,并且是出大事,这才会群情激愤,朝野震动。
    这一回‘扬州科考案’就是如此了。扬州本就是天下人都看的到的,再加上物阜民丰,读书人多,有了科考舞弊,如何不掀起大浪。事情漏出来,那些士子立刻就说联名上书,话里话外把操持府试的父母官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就去哭孔庙——这也是老一套了。
    到了这儿朝廷就不能不说话了,按着往年的规矩派了钦差严查此事就是——到时候还扬州一个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尘埃落定了,就有士子山呼万岁,感叹圣人临朝,奸佞小人再不能得逞!
    只是这事情却没有按着话本子走,从钦差人选就让扬州士子议论纷纷。来的是扬州出身的礼部侍郎——这样的人在扬州必然是关系交织!而舞弊本就在扬州,中间不能没得扬州厉害人物的牵扯,只怕事情难以干净了。
    果然最后结案就成了几个应考士子自己品行不端,替考代考,而并非有人在后了!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凡不傻的早看出端倪,事情决计没那么简单。
    事已至此,这帮子热血的学子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围住了钦差行辕,惊了钦差不算。钦差老家那边的老宅都日日有人吐唾!这就是回老家了,风光的自然有衣锦还乡,但是一旦在老家做的不好,也别想拍拍屁股就走人!
    虽说钦差大人到底没事,事情却闹大了!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很快就流传出一张账单,指名道姓地讲到了这回扬州府试有豪商大户在里头捣鬼掺沙子,讲定了其中的钱财交易。不只是替考的人有好处——替考是那么容易的?从门口的差役到巡考的,再到阅卷的,哪一个也不能少呢!
    这些年里头商人本就越来越风光,碍着了多少默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读书老爷的眼?晓得里头有豪商大户的根底,立刻更加有劲儿了,就连哭孔庙的声音也高些喱!
    顾周氏身处南京,离着扬州并不远,事情怎会不知。但是到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是科举这样与自家毫无牵扯的,顾周氏听过一回,从来没追究,也不晓得有多少人遭殃。但是这时候见方家人,闻音知意,明白方家人必定是在列的了。
    见顾周氏点头,这位方夫人立刻愤愤不平起来:“顾太太您说说,这些老爷们是不是只想着打倒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自武宗皇帝以来,一个个都得了红眼病,只想着把咱们才在脚底下呢!但凡抓住一点影子,再不能放的,也不管真假,就是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方夫人越发义愤填膺:“我家怎会掺活他们那劳什子的科举,难道不知这样的事情不是好玩的么!成了也不过就是一个举人老爷,要是有个万一,举家倾覆!顾太太也是做生意的,该知道这样赚头不大,但是风险不高的生意是没人做的,我家也不傻。”
    方夫人的话倒是很有道理,不过顾周氏却是低头喝茶并不多话。祯娘听到这里也是清清楚楚了——真个不傻?账哪里是这么算的。一个举人算不得什么,两个三个也算不得什么。但那也该看是在哪儿了。
    平民小户出了一个举人,自然是举家欢庆,自此之后翻身。但也就是如此了,举人不过是能做官罢了,但却不是一定能做官,只有进士老爷才是!但是日子过的苦哈哈的进士也多着呢!何况举人。那些家境一般的举人若是考不上进士也就只能在家靠着一些托庇的田产做个地主,但是豪商大户就不同了。他们有钱的很,使钱疏通,立刻就能谋极好的缺儿。
    然后就是一步步升官,或者因着举人出身,一辈子也别想在中枢有作为,但是在地方掌握实权却是指日可待的——有家里的银子做后盾,自然稳当。
    这样的过程多么熟悉,不就如今顶级的豪商大户都在做的么!生怕家里没得官员,将来商人日子不如如今好过的了就要糟!或者说就是如今,官商勾结,还是自家人比一般托庇的靠得住么!为了这样的前程,有的是豪商大户出资大办族学,鼓励子弟读书。只是读书有没有前程可就难说,那些看不到家里有读书种子的,想些歪主意的又不是没有。
    祯娘心里如同明镜一般,顾周氏也不是傻的。她既没有拆穿的意思,也没有格外赞同的意思,只不过是安安静静的听罢了——但是这样已经让方夫人完全明白了。不过她也没有尴尬,她早就知道了这样的话蒙不住谁,不过是说话的时候有个遮羞,自家体面一些罢了。
    待她说完,顾周氏才格外诚恳道:“事情我知道了,只是不是我自家推辞,我家是个什么底子太太不该不知呀!这样的大事儿您又求的着我家么?我家无论如何也没得法子的,难不成有贵府不认得的贵人,我家能说的上话儿么!”
    方夫人再三看了顾周氏,虽然心里狐疑,面上却不显,立刻道:“原来顾太太不知呀!这个事情在扬州已经传遍了!科考案再次惊动中枢,朝廷召回了钦差大人。为了快速平息此事,让就近的金陵勋贵来办!这被选中的勋贵人家,不是别家,正是太太常在走动的盛国公家呢!”
    话到了这里才算是图穷见匕,顾周氏前后理了个清楚,没有断然拒绝,也没有应下来的意思。沉吟半晌才道:“并不是我家拿乔,只是贵府也该知道我的出身。我本就是国公府里夫人身边的丫头,平常也就是小心伺候,再没有干涉主家的力量。”
    这些事情方家自然清清楚楚,不过人家这也是病急了乱投医!不见来见人的并不是方家本家的人物么!因着那些人去走动更加厉害的人家了。这时候正是遍地撒网,谁知道哪儿能有进展。再有一样,方夫人心里还想着,这样的出身可能还是一个好处,弄不好国公夫人更加信任自己身边出来的人,更加说得上话也不定!
    方夫人不晓得顾周氏这一句话是不想应承的推脱之语,还是别有暗示。这时候只能当作后者来听,立刻带出一张条子,道:“事情也不能白让太太做了,不说太太如何辛苦为难,只怕到时候也要上下打点,这也是我家的敬意。”
    祯娘见不到那张条子,只听到方夫人断断续续道:“这太太家第一回与我家相交,还不知本家的行事作风。我家本家最是感恩图报,曾帮过先祖的人家,如今都受着惠,满扬州都知道。如今求着太太,只望着太太能伸手拉拔一把,将来也有回报。”
    等到方夫人出门,祯娘才从后头出来,第一个就是要见那张条子。那张条子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两处田产,都在金陵左近的县里面,总有两万亩。金陵附近的田地只怕开国初就被勋贵们圈完了,这时候送来左近县里边的也很了不得了,这正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又有一些绫罗绸缎——方家的本行生意,自然没有小气的道理,数目大的惊人。最后是一些精品古董,数目不多,但是件件拿的出手。所以是有名有目地一样样列出来,总共十七件,没得十万两到不了手。
    顾周氏对着这样的一份礼单,只是笑呵呵道:“真是沉地压手,只是不是给咱们家的,话里话外是想透过咱们家给大夫人!不过其中也该由分润好处——只是想想,若是分润好处的那一点银子,咱家缺么!”
    祯娘搁下条子道:“母亲打算怎么说?”
    顾周氏仔仔细细地收好条子道:“事情该怎么做?我家没得为了这样不相干的人麻烦大夫人的道理,这里的人情多重?况且这是国公爷的大事,弄不好咱家绑在一起也没得这个重!多少钱也不顶用,就是这条子全塞给咱家也不成!”
    第37章
    祯娘听过顾周氏干脆利落的一番话, 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道:“这一回往上打点走动不知是他家哪位定下的, 总之是不成了。”
    顾周氏也道:“是这般了, 只有银子算什么, 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了, 是能善了的么!总归上头要给下头读书老爷做个榜样,不能敷衍,不然成什么样子!至于方家未免想得美, 这样的情形居然还想着全身而退,这正是不聪明来。”
    祯娘心里揣摩, 觉得不见得是人家想得美,毕竟死到临头也要垂死挣扎, 有几个人能认命。不过这样的话不必和母亲争辩,只是另外说道:“这是开头就错了,若是一开头舍得下本钱, 花钱有如今大方, 从京城来的也就不会是一个半吊子扬州本土京官来——来一个已经被银子砸昏头的, 硬派一些。事情雷厉风行, 该杀人就杀人, 该判决就判决。最后盖棺定论,尘埃落定,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祯娘足够聪明,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简直是把事情剥来一干二净。但是她到底只是个没经过事的少女,虽然事情看得透透的, 嘴巴也说的果断绝情,可只怕她自己都不知她所说的话意味着怎样黑暗——话说到头,她的聪明足够她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她的经历根本不足以让她明白她的所做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些也不算什么,就连顾周氏也没有干涉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世上若是人太好来,便活不长久。她没打算让女儿成来十恶不赦,但也不想教出个小白兔,在将来让人生吞活剥。以后自己的生意可不都是祯娘的,到时候上下走动,可不是聪明能够应付的,还得‘明白’。
    这时候祯娘的神色是淡漠的——甚至不是冰雪,那至少意味着她若有所感。她只是摇摇头道:“至于银子,这时候大家不会收的,话说将来应该能收着,可别忘了,真个严办起来说不得就能抄家,到时候什么东西没得呢。”
    实在话,武宗之后就很少有商户人家抄家来,抄家的多是一些官员。这也是武宗皇帝扶持商户的举措,只怕一些官员和贵胄想来主意想要侵吞人家财产,行抄家的举动。有利有弊,坏处就是让商户人家能放肆以钱财求生。譬如说这次,没几个人觉得方家会被抄家,想要得钱财也就是事情得善了,这就有了他家使劲的念头。
    祯娘看出顾周氏的一点疑惑,道:“也只是猜测罢了,虽则抄家的少,也不是没得。更何况这回方家是靠什么做事,舞弊案是靠着钱,之后钦差那儿也是靠着钱。有限的几个商户抄家的案子可不是都是因着中间钱财使用的太多了——朝廷怎么说,本就是银子的祸事,自然就要把银子去了。这才是行事作风。”
    虽说如此,祯娘也说这只是猜测,毕竟这样的事情又没个定论,谁知道会怎么走。不过后头的事情倒是坐实了她的话,她自己都微微惊诧——原来自己竟是个铁口直断的。
    不说将来如何,眼下这时候顾周氏却想着要同大夫人知会一声。她不打算替方家说话,也不会手下好处,但是事情就该和大夫人说一声。这也是她才到金陵与一年就能深得大夫人信任的缘故,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不瞒着人,敞敞亮亮地放出来。
    也是事情正好了,七月初十正是大夫人王太太的生日,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日,但也是要办的,因此隔了两日顾周氏就带着祯娘去了盛国公府祝寿。
    这一回过生日倒是不同,大夫人早说去岁整生日大办过了,今岁只要自家人吃个饭就是了。但是一家主母可以这样说,下头的儿媳妇孙媳妇却不能真个这样想着,真个这样想了才是愚蠢,这时候就该更加精心才是。
    其中小王氏既是儿媳妇又是内侄女,平常也最是一个有主意的,自然由她说话。她只是笑呵呵的,立刻就扶着大夫人的手臂道:“母亲可别这般说话,虽说不是整生日,但也是寿辰,哪有这样简便就过了。哪怕是民间那些贫寒小户家里祖母过生日也要欢庆起来,有四方亲朋好友街坊邻里祝贺,母亲怎能这样。况且母亲也要体谅咱们呀!如今母亲说不过生日,您是家里头一个,您说不过生日,往下数,今岁谁又敢过生日?话说还有一月余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时候我还想收礼喱!”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无不喷笑,就连大夫人脸上也带出浓浓的笑意,口里道‘你这猴儿,你这猴儿’。本来么,前头还是正经话,后头就往私心去了,这不是真的私心,而是戏谑的话,说的人哪个不笑!
    有了小王氏开这个头,大儿媳万氏才好说话,这时候也道:“晓得母亲是体恤咱们,免得家里上上下下又该匆忙慌张,另外也是俭省的意思。只是道理是这样,却也不能真个如母亲所说,不然以后老爷们和媳妇们如何站得住脚,却是不孝了!母亲不必担忧呢,简朴些也有简朴些的办法,有咱们二奶奶在何必发愁呢!”
    说到最后万氏也是戏谑了一句,小王氏听了假意瞪了她一眼不依不饶道:“平常只当嫂子是个真正贤能的,如今看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孝敬母亲的好差事要抢着,只是苦恼事情却丢给了咱们这些劳碌命。如今一时半会儿我有什么主意!你可别代我说大话,没个结果出丑的可不是我!”
    大夫人这时候嘴角笑意越发厚了,指着小王氏便道:“之前最先撺掇我过生日的是谁?说孝敬我的是谁?这时候你嫂子不过是让你想主意,难道你平常不是个主意最多,最好揽事的?这时候推脱起来,只怕前头说的好话都说假的!”
    听到这样的话,小王氏立刻假装冤屈,苦笑起来:“母亲哪能这样说话!我的孝顺谁不知呢,罢了——我也只得勉力想个主意,你们一个个的都逃不掉!”
    说着小王氏便对着在场的妯娌和晚辈讲出主意:“只说那些小门小户庆贺有凑份子的,咱们这一回也来,人人都按着自己的力量出一份银钱,不拘多少也是一份孝心。只要咱们大房里出钱也就够了,我可知道咱们这儿财主多着呢!到时候的银子,酒戏这些哪里不足够?”
    这样说话底下的妯娌和晚辈没有说不好的,都道:“二奶奶的好主意,又是有趣儿,也是尽了咱们的孝心,也不要公中出钱,是太太俭省的意思,真个极好!”
    然后便言语起大家该出多少银子的事情来了。最先打头的当让大儿媳万氏,这时候直接道:“这是为母亲尽孝心的事儿,估算银钱,凑个整数,我便出一百两罢!”
    这可不是万氏吝啬,实际上正是她聪明呢!若不是大办,请的人有限,这样生日宴能花费多少?满破费也不会越过五百两。他们大房里儿媳妇孙媳妇连起来有八个,人人凑银子,她一个全出了叫人家怎么办?也就没了之前的趣味了。
    果然她这样说话,小王氏便接着道:“我不敢和大嫂比肩,自然要低一层,就出八十两!”后头一个妯娌——庶出老三家的。也就接着出了八十两。至于其他孙媳妇,则是五十两的例子,这样就凑足了五百一十两银子,什么生日都过的了。
    这样事情还不算完了,这样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府里,二太太郑夫人就同自己的儿媳孙媳道:“大嫂过生日,凑份子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妯娌的不能不出,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就看着凑吧。”
    二房是这样,三房四房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这时候大家都出钱是一定的了,就是顾周氏听到了消息也赶忙送了五十两银子来!
    到了生日当日,应付过一干亲朋,大夫人私下与顾周氏说话,还道:“你有事凑什么热闹,后头的银子都超出千两了。本来打算俭省着过的,竟然还是这样奢华!”
    顾周氏却是恭敬而不失亲近地道:“太太这话原不错,只是咱们的心意是咱们的心意不是!况且也是五十两银子,这哪里算什么,不过是全了情意。不只是我,就说太太房里这些老姐姐们,哪一个不是争着出钱?钱不多,但是也是对太太的心!”
    王夫人嘴角露出笑意,道:“说不过你们!你们常常就会这些好话哄我!也别说这些好听的了,今日你特地来与我私下说话,定然是有事情说了。这会儿也没得旁人了,你就说罢!”
    这时候顾周氏略略迟疑,然后才开口道:“这件事前日得知,本不该劳累太太的,只是想着到底不能专断——原先我是不知国公爷竟然要做钦差去扬州了,方家人找上门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事情。说句让太太发笑的话儿,人家自忖门第,哪会和咱们这些新荣暴发之家来往!”
    顾周氏没有点透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王太太如何不知,只说‘方家’两个字,一切就是昭然若揭。她也不表露神情,只是呵呵一笑道:“凭他们是什么人家!说到新荣暴发,难道他扬州方家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门不成?倒是不知能看不上别家了。”
    说这样的话虽然是带着笑意的,但是作为超一品国公夫人的威严却显露了出来。她说完脸色沉了沉,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管他们,什么也不要应承。除了这个,他们还有什么别的事?”
    顾周氏立刻将那张条子呈给大夫人,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来上门的妇人给了这个。这些东西哪里是给我的,自然是想透过我奉给太太了。”
    大夫人扫了一眼纸条,笑着道:“只有一张条子?呵,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当年方家老爷子的吝啬劲儿还没过!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给一张条子,怕遇上不讲究的收钱不办事呢!不过你做中人有什么好处,总不会得不到好东西罢!”
    顾周氏笑吟吟道:“我又是个什么人物呢,不过是沾了太太的光,让人家说几句奉承话罢了。左不过得几句日后必有报答罢了——说来还好没得好处,不然我又不能替人家办事,收不收都不好呢!”
    大夫人这时候算看完了条子上的东西,冷笑一声道:“可笑至极!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事情到了这地步,若想着全身而退未免天真。这时候就该弃卒保车,推出几个不重要的子弟,背下这件事,虽说免不得元气大伤,但是却能保存根本。这时候还是这般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真以为不会办了他们?”
    顾周氏这时候可不会插一句嘴,只是恭顺的听着话罢了。大夫人斥责了几句,见到顾周氏的样子这才缓和了声气,道:“还是你做的不错,如今到了金陵才一年,给府里放进项不少,但是却从来不给府里惹麻烦,也不曾借着府里的招牌做事。只是你这样的可少,方家背后的是成国公,这几日可是发愁,只想着这几日约见老爷,老爷哪里敢应承,只是避着不见罢了。”
    闲闲感叹了一句,然后道:“你家如今账上有多少现银?”
    顾周氏不解其意,但是依旧回答:“做生意的现银不见得多,大多在产业上,这样的事儿太太也是知道的。不过太太若是急需用钱,我打量着想办法,套现一些,凑出一二十万两应该能做到。”
    顾周氏话里并没有掺一点水分,论起来就是只能快速套现这许多,再更多,就该要贱卖一些不那么好套现的资产了。她这样摆明家底,也是因为她明白大夫人并不是那样刻薄寡恩侵吞他们这些人的资产的。若是真急需用钱,过后自然有所回报,这样的人情可比银子值钱。
    大夫人轻轻点头,似乎为了顾周氏的老实满意,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些银子还是太少了,你想法子从钱庄票号拆借一些也罢,变卖其他资产也罢,凑的多些来。过些日子也好让你发一注财。”
    顾周氏还是有些不解,只得疑惑地回家。之后叫来在金陵的掌柜苗延龄和祯娘商量这到底是个什么事情,一个是为了心里有个底,另一个就是套现银子当然还是要同掌柜通气。
    苗延龄听过东家太太的说法,只觉得脑中闪过什么念头,他还没有抓住,祯娘已经脱口而出:“大夫人确实是要送家里一场富贵!准备现银是为了方家抄家后家产折银,自然是多多益善!”
    祯娘反应如此之快,不是因为她比苗延龄更有经验,而是她之前就想过方家可能遇着抄家事,而苗延龄轻易不敢想真有商户大家要抄家。这时候听到祯娘道出,还有什么不知的,立刻笑着道:“正是正是!大小姐是洞若观火,这件事必是这样无疑了!”
    说到这里苗延龄精神百倍地走动起来,踌躇满志,一时竟有不知如何下手之感,思索了一会儿道:“既然是这样,太太只管赶紧多多地筹集银子,贱卖产业当然不可,但是往钱庄拆借是立刻要做的。钱庄的利钱哪里比得上抄家的赚头!”
    这并不是说笑的,抄家赚钱谁不知,而且是赚头极大!够得上抄家的人家家底都是极为丰厚的,有时赶上官场动荡,十几个官员砍脑袋,抄家之后,原本干瘪的国库都充盈了。这一回只是扬州方家,自然要弱一些,但是任何抄家对于有机会在其中捞一笔的商户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
    顾周氏听到这样的话立刻豁然开朗,心里也豪情万丈起来,立刻道:“你们只说该借多少罢,这一回倒是能得个大好处了!”
    苗延龄并没有说话,看了看祯娘,祯娘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能借来多少就借多少了,还要看看各家钱庄肯放多少银子来,谁家多就借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