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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12章
    祯娘眼里平常见不到一些小事,这也是她心高气傲的缘故。后来晓得身边这些女孩子个个出挑,并不庸脂俗粉,这才换了心思,尽心起来。但是这种尽心因着性子的缘故依旧有许多疏漏——她向来不理会这些女人湖里的小机巧。
    也幸亏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是会与她玩弄心眼,不然发觉她的‘怠慢’,岂不是心里要埋怨!
    不过这一回上心倒是发觉了一些之前不见的事情,头一个就是玉滟身边丫鬟婆子对着孙家姐妹不见得喜欢——这还是缓和了说,说是轻慢也不差了。这倒是稀奇,孙家姐妹安排住在玉滟的凝翠馆,与玉滟同进同出,也是极好的女子,怎会让玉滟周遭的人厌烦。
    只是这个事情倒不好去问本人,祯娘看了几日才觉出一点端倪——孙家姐妹身边没几个伺候的,只带到府里一个老妈妈和一个小丫头罢了!因此常常用人都是使着凝翠馆里的人。
    祯娘把事情与自己丫鬟说过一回,红豆就道:“这是自然的!大小姐平常不理这些俗事,但是体察情理也看的出来了。做下人的都是拿月钱,多做事情除非有赏钱,不然谁乐意?我见孙奶奶吝啬,可知孙家那边的太太奶奶也不是大方人,于银钱上看得重!既然是这样,孙家两位小姐只怕没什么好处给凝翠馆上下。”
    话里未尽之意就是凝翠馆上下又要多劳动,但是没有好处,可不是有了怨言。微雨也接着道:“这还不算,您只看玉滟小姐可不是孙奶奶肚子里出来的。玉滟小姐是个心胸宽广的,没得什么,可周围指着她前程的丫鬟们可是想的多。”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玉滟与孙奶奶可不是嫡亲母女,周遭的人只怕还以为这是奶奶又不动声色地挤兑小姐了。毕竟凝翠馆里多了两个主子,但是开支却没多拨一些,这不是让小姐为难么!
    话又说回来了,若真是嫡亲母女,就是真这般了,也不会有人多想。想想也知道,谁会为了娘家侄女为难亲女儿。但是坏就坏在不是亲的,所以做什么也会有不好的揣测。
    祯娘思索了一下,可惜道:“两个孙姐姐倒真是极温厚质朴的人了,与孙奶奶行事作风全然不同。玉滟也十分展样大方——她们本该极合得来的。但是有了这样的事儿横着,现下还好,就怕将来有了龃龉。”
    红豆似乎是有些惊奇的,快口直言道:“我的大小姐!可了不得了,如今小姐居然也会猜测这些体察人情的事儿!我记得大小姐向来不上心这些事情,人情上从来淡淡的——果然还是要同别的小姐多多处着,显出小姐身上的活泛气了。”
    她说完就收到了子夜严厉的眼色——论起来红豆和微雨虽然才是平常伴着祯娘行动出入的,但是四个大丫鬟里实际是以子夜和将离为主。子夜与将离都是老成持重的,不过将离温和一些,子夜严肃一些罢了。
    子夜这般眼色让红豆心里打了个突——她这话可不好!说实在的,自家大小姐少了一些人情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以大小姐的聪明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能直说么?并不能!这又不是什么好处,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何况她们还是做丫头的。当着主子的面说着主子的面,说着主子的短,这真是老寿星上吊,嫌活得太长!
    祯娘平常算不得严厉,这大概就是红豆会嘴巴一秃噜就说出这样‘不应当’的言语的原因。但是这不能说她规矩松散,凡是要这帮丫鬟们做的事情守的规矩,她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每个丫鬟都有一张。这可是不能错的,不然就按着上头订下的惩罚挨罚——多有体面的大丫鬟也不能免俗!
    祯娘清凌凌的眼睛看了红豆一眼,见红豆立刻低下头来,然后才道:“你的话我倒是不生气,这是实情,有什么说不得的?何况我还不觉得这性子有什么过错。世间人也太多,难道能人人上心,不过是爱重几个心里亲近的罢了!不过这事情不对。”
    本来听前头红豆已经放下心来了,但是听了最后一句心又提了起来,然后听到祯娘慢条斯理道:“我不是与你耍主子威风,你们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晓得我没得那个趣味。但是‘口无遮拦’并不能随便放过——谨言慎行,若不从小处约束将来得犯错。这是当初母亲教的道理,每当家里进小丫头最先说的也是这个。”
    顾周氏也不是一般女子,虽然困于自身见识有些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但是比起一般人实在是强的太多了。她在盛国公府做小丫头的时候就多听多记,许多经历过的事情就变成她总结的‘智慧’。
    教导小丫鬟自然也有一套,这一套也是从盛国公府学的。按着她的说法,传承百年以上的豪门大户,各处都有讲究。就拿使唤仆人这一点来看,那些新荣爆发之家多少买来人就用,仆人规矩也是靠打骂约束几条就是了,至于细节处就没有了。
    但是传承之家就不同了,往往养着几个记擅于调.教的妈妈,每回进来小丫头,拣格外听话聪明的进来教。然后由着这些妈妈带一年半载,这之间教她们规矩,从吃饭睡觉、行动坐卧到接人待物,简直无所不包。直到教好了,才让送到太太奶奶、少爷小姐神笔身边伺候!
    这并不是摆谱显阔——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但最主要的原因一定不是。更多的时候这也是家族的一部分,这样的仆人中长成的主子也不会过分轻浮,做事当差也最好!或者有时候一些人家规矩不够,这些丫鬟养野了心,虽说是个小小丫鬟,但是麻烦处多着呢!
    更何况这一回红豆是犯了‘口讳’,这算是比较严重的问题——甚至比大丫头欺压小丫头,动手打人更不该!
    这也是有原因的,大户人家都有这般规矩,是最开始就流传下来的。顾家算不得有传承的人家,但是顾周氏出身盛国公府,这些事情比照着来的。主要是高门大户里头忌讳多,阴私事情也多,骂人就可能带出一点影子来——这才是麻烦!
    所以都说,一个丫鬟,内宅当差,可以好吃懒做,可以蠢笨无用。这最多就是将来前程有限,或者一直做着粗使,或者将来惹怒了主子‘撵出去’。但是若是犯了嘴上忌讳,特别是一个极聪明的大丫鬟犯了嘴上忌讳,那可就真真要了命了!内宅里多少风波都是一句话引起的!
    这时候红豆已经脸色发白了,她又晓得祯娘有主见,不能求情——反而更加生气!旁边的几个姐妹也晓得这个道理,所以也不说话,只是跟着红豆一起低头认错。
    祯娘其实并不想罚红豆,一起长大的情分,再有她也不是那等刁钻的爱惩处丫头,写下规矩也是为了约束,正是防着她们将来犯大错——同样的道理,这时候她不能直接放过,不然以后怎么约束下头,于是就道:“张妈妈,你按着规矩说吧!”
    张妈妈是祯娘的奶母,从来伴着祯娘。只不过她是个年高有德的,从来不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奶过祯娘格外作威作福。反而是沉默的一个,祯娘房里她不会多说话,做的最多的是管束小丫鬟,并且十分公正。因此,让她说如何料理,倒是正理。
    张妈妈揣度祯娘的意思,自然晓得祯娘不想如何为难红豆,于是思索了一下,道:“按说犯了‘口讳’的丫头应该重重地罚的,但是红豆一向不错,这一回也是无心了,虽说要她警醒,免得将来再犯,但是也不应过重。就罚她一个月月钱,再抄一遍《闺训》也就是了。”
    《闺训》里有让女儿不要多口舌的语句,倒是很合适,但是祯娘真是不喜欢《闺训》、《女四书》这些。便道:“《闺训》便罢了,抄写一遍《法华经》也就是了,正好母亲过些日子要去上香,到佛前要烧的。”
    《法华经》不是什么长篇巨著,祯娘院子里的女孩子都能读会写,特别是几个大丫头,一般的小家碧玉也比不上,容易得的很。至于月钱,这些大丫鬟一个月是一两银子。放在外头做工的人眼里一个月进项没了是大事,但是这些内宅丫鬟并不见得多在乎。
    内宅里的丫头,哪怕是粗使的,吃饭穿衣都一概由主家包办,用不着自己一文钱,所以罚了一个月月钱不至于心痛。更何况她们这些一等的,哪里靠着月钱过活,平常拿的赏赐才是大头。
    按说这样的惩罚算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因此红豆脸色还算平静,还谢了祯娘和张妈妈一回。但是回了自己屋子里,立刻就眼睛里落下泪来——她和将离住在一个屋子里。将离就在一旁宽慰她。
    惩罚不算什么,关键是惩罚这件事。当时屋子里还有别的小丫头,不等到明日,这件事情满府里就知道了——她如今也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了,正讲究脸面又是一等大丫鬟,平常底下人见了多少奉承捧着的。但是今日却在几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面前被罚了,之后还会被满府里知道,她实在丢脸地厉害。
    第13章
    不说红豆因着这样一件事心里多羞窘,连着好些日子除了服侍祯娘再不肯出门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有人耻笑她。这件事毕竟不过是一件小事,如同蜻蜓轻轻点了点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和顾家平静不同,之后几日的盛国公府却是热闹非凡——只因盛国公府的七爷安应榉回来。说起来这位七爷是公府二房郑太太最小的一子,极得父母宠爱。但是他生性最爱舞刀弄枪一些,成人了以后就硬是进了行伍。
    虽说二老爷和郑太太心里担忧,但是拗不过这位七爷,三四年后也就认了。还借着家里蹲人脉替他打通关系,使他走的顺当一些。如今这安应榉安七爷已经是四品将军了,虽说武官品级不如文官值钱,但是也算是有出息了。
    之前几年,九边不靖,于是朝廷抽调了各地守军到九边协助那边军门边防。安应榉就去了这么一遭,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今岁与蒙古和女真都动了刀兵一回,九边安生一些了,这才特许回家探亲一回。
    说起来这九边事情倒是和顾家有一丝丝关系——之前祯娘就想接着九边的事情倒卖茶叶,赚一波快钱来着。事情如今的发展也和她当初料想的一模一样,这时候苏州的茶叶应声而涨,只等着山西商人来了,宰上一笔了。
    不过也就是这一点关系了,其余的这位安七爷来到,顾家真是一点边也沾不到,毕竟这是人家家事。更进一步地说,这是盛国公府二房的人物,这就更不相干了。
    对于祯娘最大的影响大概是这几日盛国公府里上下忙碌着安七爷回来探亲团圆,就是女孩子们也不必读书,所以女家塾这边就停课了,祯娘也就回家了。
    不说祯娘在家如何,最不过就是看两本闲书,画几笔画,弹一回琴罢了,没甚好说。但是盛国公府可就有十分热闹了,安七爷坐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亲信心腹也都是和他一般的,跟在后头,到了盛华街,可是好生威风。
    盛国公府里上下早知道了,之前就知道是这几日到了,所以一直有小厮在城门口守着,只等着人来。果见得人来了,立刻就拥簇上前牵马,又另有人飞奔回去禀报。府里也就提前知道了,立刻开了正门——虽然因着是晚辈的关系,老爷太太这一辈并不出去迎接,但是这也很了不得了。
    等到安七爷到了家,先是到了祠堂,长辈们倒是都在——给祖宗上了一回香,谢谢祖宗护佑,平安归来。然后就是叙说亲情了,其他各房都很有眼色,不过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由王夫人开口道:“你这一回出去你娘最是担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古人说话是不错的。晚间咱们一家人再聚起说话,这时候你跟着你爹你娘回去,多尽尽孝心罢!”
    安应榉本是极爽朗粗疏的一个,听得这话也动情了,给叔伯婶娘们深深作了一个揖。这才随着父母回了自家所在——这时候郑太太已经红了眼圈儿!
    等到晚间众人再见时候却是见不到郑太太失态的样子,她倒是如往常一般满面笑容,拉着安应榉到正院吃饭。不过到了地方也要分开——就是因着今日安应榉归家,大家一起吃饭了,也没得各家男女同席的道理。
    安应榉到了男子那边,倒是十分吹嘘起来。各个兄弟与他打听行伍中种种,他都是知无不言的,说到在九边那边打仗那就更是了不得了,直说自己如何英雄了得。大家都只说不信——真有那般神勇,哪里还会只是一个四品将军?
    不过安应榉口才十分了得,倒是把一般说书先生都给比下去了,说起那战阵上的事情,真个让人身临其境。夸耀起自己来,那也是理直气壮,偏偏又合情合理,似乎真是那般,让人找不出不对来。一时之间,不要说本就对这些感兴趣的男子了,就是隔着屏风的女眷们也是听住了。
    当时小王氏就道:“阿弥陀佛!七弟这般说来虽说比不上关公、秦琼这些,但是比起本朝开国的几位将军竟然是绰绰有余了!这是咱们妇人家见识少了,也幸亏还有七弟这般的兄弟,不然岂不是一直不知外头行伍里还有这许多说头!论起一个个英雄来,比那《隋唐演义》还要精彩,不然今日晚间就请他来给咱们涨涨见识?”
    安应榉的媳妇姚氏也是个促狭捧场的,不过是因着安应榉常年在外,她代为孝顺公婆,所以显得沉稳许多。这时候安应榉归家,她也就活泼起来,立刻道:“是极是极!若是我一个问他,他只怕要嫌我是‘妇道人家’,懒得来说。但若是咱们上下都想听,他就推脱不得了。”
    他自家老婆都是这样说话,郑太太又在上头笑吟吟地点头,这件事情自然也是自然而然了。等到用完晚饭,丫鬟婆子上来撤了碗碟,收拾桌子。大家正在香茶漱口的时候,就有丫鬟到了男席那边说了太太奶奶们的想头。
    侄儿们不敢拿叔叔打趣,叔伯们更要端着,只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堂弟才笑着道:“快快去吧!七哥这一回可要与家里太太奶奶们说一回书了——谁叫刚才那许多炫耀,倒是比说书的还精彩!想到太太们也在,只当彩衣娱亲了,也是哥哥的孝心!”
    这般了,他还能说甚,只得笑嘻嘻地往女眷们聚集的花厅过去。这时候,女眷们都已经在花厅里坐定了,上首的自然是几个太太。他又是深深作了一个揖,然后道:“叩请太太奶奶万福金安,并小姐们金安!今日在这里给诸位说一回本朝真人真事的传奇,唤作《九边英雄传》,说的开心了,请贵客们多打赏打赏!”
    这安应榉安七爷,原来在家年轻的时候就是兄弟里头性子最跳脱的一个,况且他还能伏低做小。在女眷面前,无论是母亲婶娘,还是姐姐妹妹,都能扮丑作怪只为了逗乐,所以上上下下都是极喜欢他的。但是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一回他归家就这样,大家一下就笑将起来。
    莫说几个太太忍俊不禁,奶奶们也是纷纷转头捂嘴,小姐们笑得滚在奶母身上让揉肚子。就是丫鬟媳妇们也是或者弯腰屈背,或者躲出去蹲着笑去。一下子,竟然是满堂欢乐了!
    就是这满场欢笑的样子,安应榉也十分撑得住,反而架子十足起来。手上也是一把折扇,咳嗽了一声示意噤声,然后才道:“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橐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到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这一下又是大笑!这可真是认真起来了——连定场诗也诌了一首,可不是要‘彩衣娱亲’到底了!
    这一回虽然十分可乐,但是后头他倒是不再逗乐了。毕竟后头是正经故事,女眷们只有听住了,为着英雄传奇屏住呼吸细听,哪里还会笑。
    安应榉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倒真是极合适说书。这时候他说故事依旧是多多吹嘘了自己一番,不过他也没有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想也觉得不合常理嘛!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还给自己安排了几个好帮手,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一个白袍小将。真是被他吹得神勇无比,天上有地上无,只比他口中的自己差一点儿了。
    姚氏听他又吹了那白袍小将一回,忍不住插嘴道:“我听你说来,你手下倒真是能人辈出!想来这些人这个叫赵子龙,那个叫常遇春——至于那白袍小将,莫不是薛仁贵?啧啧,看来这些年你本事越发大了,能役使鬼神呢!”
    对照来看,安应榉说的几个帮手倒是与那些名将各有相似之处,所以姚氏才这般嘲讽。其余的人一开始还没听懂,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大奶奶万氏便推了姚氏一下,笑道:“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七弟是那般促狭的一个,你原先倒是稳重了几年。但是没想到七弟才一回来,你也就‘原形毕露’了!”
    真真是说笑了一回,安应榉这时候也不说话,只等女眷们笑完才道:“你们可别笑,这英雄演义之类哪有个照本宣科的,自然要吹嘘一些。不然按着实在的写,我保准你们再不听这些书的。不过别的我认了,是有些装饰门面,但是那叫做周世泽的白袍小将可不是那般,我可是照着实话说来,人家就是那般的。”
    看他一本正经,女眷们正是好奇起来:“真有你说的那般?按你说的那小将可才十八岁,这是哪门子的传奇演义才这般写?若是真的,他有那般武艺也就罢了,但是兵法指挥之类,真是到了走火入魔也不会那般厉害罢!”
    安应榉却只是呵呵一笑道:“就真是这般厉害!人家原来是九边军门出身,家里家传的千总!子承父业罢了。至于你们觉着的太过了,那不过是你们知道的多是庸才,真有那些俊杰,天生就比别人强许多。”
    说完他又砸吧了嘴一下,然后才道:“只是可惜他家门第太低,又在九边那边,实在太远,不然我都想把我家玉润或是侄女儿许配给他了!”
    第14章
    安应榉说了一句许配女儿侄女之类惹得女眷们大笑,不过却没人当真。大家只以为他是以此为例说明他对这名叫周世泽的白袍小将的欣赏,这倒是很有用,一下就让人知道他多喜欢这小将了。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刚刚是说了真心话,他是真心真意地觉得自己想把女儿或者侄女许配给周世泽的。不过遗憾于门第和距离,不能成罢了。若说起来有几个侄女其实也不是说完全配不上——庶出的庶出的庶出,家里不是没有这样的女孩子。
    这样的出身,虽然还是盛国公府小姐,但是配个年轻有为的九边千总也不是不成。虽然暂且有些下嫁的意思,但是能被安应榉这样看重,说明真是有前途,说不得眼瞅着就要升喱!
    但是这还有一个劣势,就是太远了!从金陵到九边,路程遥远,真个这样远嫁终归是不美——远嫁他乡可不是好事!不说女孩子如何思乡,只说实际的,家里给女孩子撑腰都做不到。况且往外说也不好听,人家还以为盛国公府苛待庶女呢!
    所以这也就只能是一个笑谈了,几个小姐都没放在心上,只有被指名了的玉润才羞得脸红,不看自家父亲。甚至这件事情还被几个姐妹拿到女家塾里告知了祯娘——只有她一个不在场,大家都争相告诉她呢!
    好在祯娘不是喜欢打趣人的,这让玉润松了一口气。她也不说吃素的,大家这样笑她,她也反击道:“你们就这般说我!当时我爹说的是‘玉润和侄女们’,说来你们哪一个逃地过去?咱们年纪都日日大了,说句不尊重的,这一回虽然是说笑,但是也就是这几年了,谁能避得过去?”
    这一下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最小的玉湲慢慢道:“呵,反正我是不急的,除了不和咱们一班读书的姐妹,我是最小的一个了。长幼有序,除了三姐就数你最大了,你们没得一点信儿,何况我们?怎么敢越过姐姐?”
    说完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在场的女孩子划分成了两个阵营——姐姐们一堆,妹妹们一堆。姐姐们虽然有身为姐姐的威严,但是天然就是处于弱势的。玉湲说的是一阵见血,‘长幼有序’可是规矩,讲体面的人家谁会让年纪小的妹妹先出嫁?不存在的。
    玉浣玉润几个哪里会上套,当下不辩论这个,转而改了话头道:“可别说这些!虽然按着长幼是这样,但是咱们各家奶奶哪一个不是早作打算的。况且咱们年纪差的只在两三岁之内,说不得婶娘筹划起来比我娘还早!上一回玉淙不是就去了她舅舅家,说是五婶婶很喜欢她几个表哥喱!”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透了,只接着道:“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如今谁家还讲究这个,好些人家订亲之前甚至叫来女儿自己说明中意与否了。咱们几个姐妹之间说这些,倒是羞答答起来,显得小家子气了。”
    玉淙因着被点了一回名,最有话说,立刻道:“说的轻巧,女儿家哪里能那般放松?你们要是真能那般大方再说吧!你们来说敢不敢说出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丈夫,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才服你们!”
    玉润的性子较为受不住激,大声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就说与你们听就是了。”
    说完,大家都看向她,她这时候才觉得鲁莽了。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都说出来了,在场的姐妹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真个反悔了,她们将来不晓得要如何找补。所以玉润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我是一个性子冒失的,家里爹爹哥哥们又都爱拳棒之类,大概是物极必反,心底里反而觉得还是那些文雅稳重的最好。”
    听到玉润是这个想头,与她是一个冤家的玉涓就道:“原来玉润想的是这样——那只怕要与七叔叔好生说一说了,不然就是这一回的白袍小将军差着一些。保不准将来还能找来一个门第配得上的黑衣小将军呢!”
    说完了反而不觉得如何羞窘了,玉润立刻理直气壮道:“管他如何呢!反正我是说完,那你呢?我见你平时目下无尘的,常常自比卓文君蔡文姬之流,再没有看的上的了——莫不是将来要嫁一个大才子?”
    玉涓却是把头一扬道:“才子如何?不是才子又如何?我只要嫁一个最有上进心的就是了,这人只要不是蠢笨地无可救药,到时候我在旁自然就能辅佐他。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为官之道,哪一样我不来得。如此这般,和我自己科举入仕也没甚分别了。”
    玉涓的文采在堂姐妹中间是拔尖的了,平日常常感叹身为女儿,不然也能求取功名,挣得前程,光宗耀祖了。所以她这般说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听起来倒是情理之中了。只不过话里的意思还是太孩子气了一些,哪个男子汉能忍受全盘由着妇人操控?况且也是把科举想的忒简单了。
    旁边的玉清立刻就摇头道:“姐姐话里太容易了,老话说了,天字出头便是夫,妇人都是以夫为天的。这些年风气越来越开,因着女工的缘故,妇人倒是更有地位了,但是水依旧漫不过桥去,这世道依旧是男子做主——我虽不是那样想的,也觉得咱们女子不比男子差,但是男子可不是那般想的。哪个男子汉能让姐姐这般?”
    大家也都笑了,觉得玉涓想的忒不周全了,虽然听着有趣,但是只怕做不到。玉涓自己想了想,也是扑哧一笑,觉得自己说的不成,最后只得道:“是难了一些,待我日后仔细想想,如何做到滴水不漏,不让他觉得是我出了那许多力就是了。”
    这话一出,大家心里越发摇头了,觉得她正是吃力不讨好呢!不过在场的都不是庸俗之人,倒不至于觉得她是胡言乱语或者异想天开。要知道她这番话,往小了说不过是个少女胡思乱想,往大了说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之后又有玉淑玉淳这一对双生姐妹说了如意郎君该是什么样子——说了好几个了,大家才发觉最大的玉浣居然是一个字都没说的,于是立刻不服,只道:“三姐姐怎么这般!明明是咱们里头的一个头儿,这时候居然偷偷躲着!”
    玉浣却是笑着道:“可别胡说!我哪里躲着了?明明是你们一个个说的热烈了,我做姐姐的难道不让着你们,叫你们能先说!”
    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又笑了一回,然后才道:“说起来我倒是想的简单,你们那些都要仔细考察才知道,且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这个简单,凡是上门提亲的,只要听是什么人家,立刻就能知道,并且绝无虚假!我是想着找个将来能继承爵位的。”
    玉浣这样说倒是大出所料了,她靠着自己的出身,嫁给个世子爷不难,何况她还那样出色,何苦把这个当作选夫婿的说法。特别是李月芝,听了就道:“这真真是咱们几个都没想到的了,姐姐到底为何这么想?说起来姐姐是盛国公府出身,尊贵的很了,难道是外头那起子人,还要靠着这个提高身份。”
    玉浣微笑,并不多做解释,等到妹妹们都表示不解后才笑眯眯道:“你们说的都太虚了,男子的品格之类的实在难以说。而就算是说准了,也难保将来不会变。还有那些才子之类也不用说,就是才子又能说明什么呢。要我说来,还是爵位最是实在了,有了就不会变了,世世代代传承。如今也有一些有爵位的人家是衰落了,但是人家儿女成亲退而求其次都能有些豪商大户呢!”
    祯娘这时候才第一回说话:“倒是不这样觉得,豪商大户也不是蠢的。本来就是为了提高门第才结亲的,但是总归会发现衰败的勋贵人家是不能提高门第的。发现了这一点以后只怕就没人会这般做了罢——其实说起来,如今最豪富的南北商贾已经不意在与那些人家结亲了,人家只看重又有门第又有实权的人家。”
    祯娘其实说这话很不妥,这里有一个问题——只有她家是做生意的。其余哪怕是身份最低的孙家姐妹,说起来也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出身。至于安家姐妹和李月芝就更不要说了,就是货真价实的勋贵人家。她这样说话真是极容易让人觉得她是在挑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