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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如果说,体质相同是巧合,那么先帝极力隐瞒此事的行为就无法解释了。
    她说完这些,殿内气氛霎时变得更加凝重。都不是笨人,都是一路从后宫争斗,腥风血雨里走来的,再不可思议的事,又能有多不可思议呢?
    似乎已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
    薛璎紧抿着唇不说话。
    还是秦淑珍先沉不住气,缓缓起身,打着颤走到她跟前:“晔儿他……他会不会……?”
    薛璎垂了垂眼,不说话。
    她那时候才那么小,又怎会知道。
    秦淑珍却认定了,情绪激动起来:“难怪……接生两个孩子的稳婆都是宫里经验最老道的医士,后来却再没见过她们……”她说到这里双目赤红,“是他,都是他……他这么待我……”
    她忽然一把攥紧薛璎的双肩,咬牙切齿道:“他怎么能这么待我?”
    魏尝飞快将薛璎揽过来护在身后,吩咐下人:“太后累了,扶她下去歇息。”
    四面宫人不敢不照做。
    秦淑珍被人拖走,一路笑一路哭,失心疯了似的。
    薛璎默在原地,突然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她眼底黯黯的,待殿内人走空,蓦然回身抱住了魏尝。
    不带狎昵的,就是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她埋在他胸膛前,一下一下吸气,似乎在使劲忍泪。
    魏尝张臂回拥住她,轻轻摩挲她的后背,什么话都没讲。
    事态发展至此,也不必再追查了。
    同日临盆,容貌相似,太后与先皇后存在被人对换孩子而不遭发现的条件。当年先皇后一直无子,好不容易有喜却得了薛璎,再一胎又是个小公主,且先天不足,活不了几天,陈高祖是因此才选择了铤而走险。——他不能叫先皇后的地位被秦氏撼动了,更不能让野心勃勃的秦太尉得到孩子的助力。
    当然,或者这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铤而走险。他是大陈的帝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凡他赐,底下人就得受着。
    兴许秦氏后来能成为皇后,也是他自以为的补偿方式。看看吧,既叫先皇后走得没有遗憾,又能让冯晔从此唤生母为母亲,令他与秦淑珍形同母子一般相处,他这帝王当得多好啊。
    薛璎抱着魏尝的背脊,得他拍抚安慰,反倒泪如雨下,噎出一句:“他怎么能……?”
    是啊,怎么能?
    难道他就不曾想过,这对母子最终可能走向相残的结局吗?
    不,他想过的,他只是确信自己走后,薛璎必得魏尝辅佐,那么最终胜利的,就一定不是秦家而已。
    魏尝摸摸她的脑袋:“错不在你,不哭了。”
    的确错不在她。可事实是,是她亲口告诉冯晔,秦淑珍并非良善,也是她一步步教导他如何配合自己除掉秦家。
    而眼下,她的弟弟还浑然不知情。
    秦家人都死干净了,都被她亲手弄死了,现在,她该怎么告诉冯晔真相?他知道后,又得如何面对秦淑珍和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可如果不说,叫他从此与生母天各一方,是不是也有点残忍?
    秦淑珍是可恨,却也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陈高祖真的对不起她,甚至薛璎怀疑,先皇后当年未必全然不知真相,也就说,她母亲也很可能对不起她。
    魏尝见她不说话,又道:“那我们回家哭行不行?”
    薛璎慢慢抬起头“嗯”了声,却毕竟不是爱哭的人,走出宫门吹过夜风就再流不出泪。
    魏尝把她送回公主府卧房,说看她睡了再走,缩在脚榻上陪她。
    但薛璎受此冲击,又怎可能轻易入睡,起初还试图闭目,后来干脆放弃,睁开眼跟魏尝说她可能睡不着了,让他先回去歇着吧。
    魏尝当然不放心,想了想说:“我上来陪你睡呢,会好点吗?”
    他今夜没什么说笑心思,讲这话时,眼底都是认真。薛璎枕着冰凉的玉枕,觉得他的胳膊好像更暖和一点,就点了点头。
    魏尝说那他先去沐浴,她却说不用了。
    他也就脱靴爬了上去,把她抱入怀中,给她盖好被褥,在她额上蜻蜓点水吻了一下,说:“睡吧,何必拿明天的事烦扰今天,我们醒来再找办法。”
    薛璎点点头,忽然叫他:“魏尝。”
    “嗯。”
    “明天会好的吧。”
    “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导:会好的!
    第65章
    薛璎一直到下半宿才累极入睡。而魏尝却连下半宿也没合眼。
    天蒙蒙亮, 见她睡熟,他蹑手蹑脚下了榻子,替她捏好被角后从卧房出去, 跟外边侍卫小声交代, 如果她醒来后问起他去向,就说他去长乐宫处理秦太后的事了。
    魏尝思虑了整整一夜。
    实话讲, 他不愿意这件事的决定权落到薛璎手里。说与不说,结局都是痛苦的, 这样的恶果不该她来承受。
    他不是圣人, 说句自私的, 他宁愿冯晔和秦淑珍自己煎熬去。
    所以,既然她两头为难,那么他来替她做决定。最多事后被她骂一顿, 好过看她伤心。
    魏尝乘安车往长乐宫去,心里正思忖事,不料到了宫门前却听见一阵骚乱响动,移开车门一瞧, 就见李福站在那头,火急火燎与一名羽林卫说着什么,还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李福是冯晔身边的人。魏尝立刻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跳下车去,拦下那名上马后着急离开的羽林卫,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羽林卫只是以“急事”为由去公主府请薛璎的,并不清楚内情, 说不上个所以然。
    倒是那头李福见了他如蒙大赦,松口气说:“总算来了个能拿主意的,魏中郎将,”他迎上前来,附到他耳边压低声,“太后她……”说罢指指自己的脖子,作了个勒的动作。
    他是说,太后自缢了。
    魏尝目光一凝,倒算镇定,问:“怎么是你来报信?这么说,陛下已经先得到消息,赶到这儿了?”
    李福摇摇头,压低声道:“哪是陛下得到消息才赶来,就是陛下先发现的这事……陛下一大早说要来长乐宫看一趟太后,到的时候,就见她白绫三尺,悬在……”他说罢戳了戳天,大概意指梁子上。
    “陛下现下何处?”
    “就在太后寝殿外头呢,说找人去请长公主,但先不要张扬,只说是个急事就行了。”
    魏尝点点头。这事瞒不了薛璎,只好扰她清梦了,就叫羽林卫报信去,而后自己先去找冯晔。
    他到太后寝殿外头时,见冯晔独自负手站在殿门前,望着里头那根朱红的大梁出神。太后与白绫都已被放下来了,梁上空荡荡的,倒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魏尝瞧着冯晔的侧影,却比素日里多出几分孤寂来。
    十四岁的少年帝王,坐万里江山,拥浩渺天下,于人走茶凉处,却是这般茕茕孑立,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才上前去,向他简单行礼:“陛下。”
    冯晔似乎有点意外魏尝来得那么快,但也不过愣神一瞬而已,随即便恢复平静,面上无悲亦无喜:“魏中郎将来得正好,依你看,太后自缢这事怎么处理好?”
    魏尝不答反问:“陛下知道太后为何自缢吗?”
    冯晔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点点头理所当然道:“畏罪呗。”
    “那针对此事,陛下可有自己的主意?”
    他点点头:“太后是自寻短见无疑,但难保不会有人揣测朕,尤其是阿姐的用心。这节骨眼,要是郑王怀疑阿姐不守信用,与朝廷大动干戈就麻烦了。所以依朕看,太后不宜殁于皇宫。”
    他的意思是只手遮天,称太后已经去往皇陵,等秦家这事风头过了,朝廷的兵力从战乱中得到了恢复与喘息,再对外宣称她病死在了那里。万一郑王起了反心,他们也有余裕应对。
    这是权宜之计,换作魏尝和薛璎也将如此抉择。
    所以说冯晔在位两年,并不是没有长进。
    但魏尝却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就按陛下的主意来。您要是难过,臣可以陪您喝酒,今晚不醉不休。”
    冯晔笑嘻嘻捶他一拳:“朕难过什么?太后生前一心要害阿姐和朕,如今她一死了之,朕高兴还来不及。”
    魏尝瞧他这番浮夸笑意,心里叹口气,没再说话,扭头却看一名宫婢急急从殿内出来,手里捏了两封信。
    宫婢说,这是在太后床头发现的,看信件署名,一封是给郑王的,一封是给小殿下的。
    魏尝问:“只有这两封?”
    他的意思是,没有留给冯晔的吗?
    冯晔低头掠了眼信,眼底闪过一丝凄哀的情绪,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道:“虽然拆人信件不好,但事关郑王,朕还是过目后再决定是否递送吧?”
    魏尝点点头,示意他拆。
    冯晔踌躇了下才拆开信来。
    入目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头仅仅短短一行字:“效忠朝廷,永远不要与陛下为敌。”
    冯晔捏着信纸的手打起颤来,眼眶倏尔转红,却飞快压抑下去,轻咳一声,拿给魏尝看,笑说:“居然说了好话,倒是可以拿给郑王看。”又道,“另一封给皓儿的,朕也瞧瞧。”
    魏尝点点头:“您看吧。”
    他稍稍吸了口气,强忍着泪意又去拆另一封。
    也是短短一行字:“长兄如父,母亲去后,要听陛下的话。”
    冯晔眨眨眼,终于“啪嗒”一下落下一滴泪,完了似乎意识到失态,慌忙把两封信叠起来,仰头望天,自顾自解释:“母子情深,怪感人的啊。”
    魏尝叹息一声。
    谁说没有留给冯晔的信呢?秦淑珍早就知道,以这种方式留下的信,冯晔出于不放心,一定会过目。
    两封信看似一封给郑王,一封给冯皓,其实却都是给冯晔的。
    白绫三尺,信笺两封,这个也曾渴盼爱情,却最终在滔天恨意中败给权欲的女人,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一生。
    无颜相见,那便不见。
    她至死不能出口的爱与歉意,全都藏进了最后这两句话里,以死封缄。
    魏尝挥退四面宫人,一只胳膊僵举了一会儿,还是拍了两下冯晔的肩,宽慰道:“您可以哭的。”
    冯晔就真的忍不住了,霎时泪如泉涌,挺直的腰背慢慢弯折,最终屈膝跪在了地上,面朝屋梁的方向捂着脸低低啜泣。
    魏尝蹲下身,什么都没说,一下下拍他的背。
    冯晔能够猜到真相,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他不笨,将宴席种种,与冯皓被灌羊肉羹,而后发疹的事一串连,应该就大致想通究竟了。
    薛璎昨夜心绪不佳,头脑混乱,忘了嘱咐长乐宫将这事保密。而魏尝呢,记得却没有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