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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但是,有程询比着,也就不算什么了,越发看出,所谓亲人,有些真的是没缘分。
    程询的拇指捻了捻食指,这是他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之后,又刮了刮一边的眉毛。
    “没想到。”他说,“这么丢人现眼的情形,我真没想到过。”
    唐栩仍是笑,以茶代酒,喝了一口,“半斤八两,你我就谁都别说谁什么了。但这事儿我必须得让你知情,令尊的‘好心’,我实在接受不了。唐林不知青海那边官员的情形,我却是一清二楚,不可能为了他这门亲事,使得一家人都因他难堪甚至落难。”
    “明白。”程询说,“你该怎样行事,就怎样行事。”
    唐栩一笑,“到底是怪我,不是齐家的材料。”自己若能在家族建起坚实的墙壁,外人不会有可乘之机。他不是遇到事情就迁怒别人的做派,当然,也不是谁找茬都能受着的做派——自己是有过失,但不代表别人就应该算计他。
    “我这个情形,是如何都开脱不了。”程询现出了少见的苦笑。
    “理解。”唐栩笑笑地说,“你手里这本儿经才是最难念。大事小情的,我也看得出你遭难。是弟兄,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误会我跟你发难,那我真是要冤死了。”
    程询又是感激、感动又是想笑,“当我今日傻了不成?哪有发难的同时把自己底细亮给别人的?”
    “你明白就成。”唐栩笑道,“这事儿且放一边儿,还有几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最好是帮我拿个主意。你是旁观者清,比我这局中人更清醒。”
    程询略一思忖,道:“还是先说说这事儿吧。”
    唐栩没来得及说话,程清远就到了,随后便是程译、程谨过来见礼、叙谈。接下来,便是一同用饭。
    饭后,程清远见怎么都磨不走这没侯爷,也只好先行道辞。
    他如此,程译、程谨自是忙不迭效法为之。
    只剩了两个人独对,唐栩笑望着程询,“说说吧?愿闻高见的话我就不说了。”
    第58章 百宜娇
    (六)
    程询摆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小厮,深凝了唐栩一眼,“我信得过你。你信得过我么?”
    “废话。”唐栩道,“要是信不过你,也不会打定主意让你教导我儿子。”语气虽然随意,神色却是郑重的。
    “那就成。”程询站起身来,从书架的暗格之中取出些东西,交给唐栩,“首辅和家父是铁了心要打压你,怕你在朝堂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取代他们在皇上面前的位置。一半年之内,都会追着你不放。”
    皇帝的所思所想、性情,他是很了解的,首辅、次辅那些心思,他也一清二楚。如唐栩、黎兆先甚至如陆放那样的封疆大吏,都是两位阁老心头的刺,拉拢不成,就会不遗余力的打压,最怕武将成气候。
    “总应付这种事,便难以专心处理军务,看不到官场、民间的弊端。”程询道,“既然如此,你就仔细看看这些,安排妥当的人手,给两位阁老找些事情做。”
    “成。”唐栩颔首,“要是有拿不准的地方,再来找你商量。”随后又道,“不会闹得你程家陷入风雨飘摇吧?”
    “不会。”程询就笑,“我是想着,让家父早些离开官场,赋闲在家,让我好好儿孝顺他。”
    .
    饭后,苏涣和苏大夫人过来了,前者留在外院,后者则来到内宅。
    见礼之后,苏大夫人对着修衡赞不绝口,抱了好一阵子。
    随后,怡君瞧着姑嫂两个应该要说体己话,就笑着把修衡接到臂弯,道:“娘,大舅母,我想带修衡去静香园看看,备了一些物件儿,想让他看看合不合心意。”
    程夫人笑道:“去吧。”也是看得出,修衡很喜欢怡君。
    苏大夫人则笑着对修衡道:“去跟婶婶玩儿吧,几时我得空了,去你家里看你。到时可别忘了我啊。”
    修衡笑嘻嘻的,“不会忘的。”
    苏大夫人被他笑容感染,愈发的眉开眼笑。
    怡君略欠了欠身,从晓瑜手里接过修衡的绒面大氅,合力裹住他,末了出门,回了静香园。
    苏大夫人望着怡君的背影,拍拍程夫人的手臂,“难得,这孩子跟修衡这样投缘。”
    “可不就是么。”
    “漂亮的孩子,大多也喜欢漂亮的人。”苏大夫人笑说,“我瞧着这种情形,就不由想着,过个三二年的,小两口给你添个孙儿。”
    程夫人由衷地笑出来,“说的是呢。我这念头早在心里转了大半晌了。”
    “到那时候,不知道你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了一阵子这样让人满心愉悦的话,苏大夫人提起黎王府太妃的事情:“今日打听了几句,太妃似是每到天凉、天冷的时候,身子骨就不舒坦。明日你得去探病吧?”
    “这是自然。”
    “我就不去了。”苏大夫人道,“又不熟,去了反倒让太妃费心力,递拜帖过去,送些补品就得了。”
    程夫人颔首,“也好。来京里的日子又不长,犯不着随着我这儿走动。”
    “我眼下是琢磨着,黎王爷和徐家千金的婚事,怎么还不抓紧操办?”苏大夫人很是不解,“徐老爷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按理说,该早些成亲才是。”
    “谁知道呢。”程夫人想一想,分析道,“兴许徐小姐想多孝敬长辈几年,黎王爷喜欢她喜欢得什么似的,该是愿意成全她这心思。”
    “可这样的话,徐老爷未必心安啊。”苏大夫人叹惋道,“我们都是做长辈的,心思怎么可能跟孩子一样。打心底盼着的,不外乎是孩子们的婚事早些有着落。”
    程夫人颔首,思忖片刻,“估摸着婚期不远了。”不论为何,到眼下,徐家都少不得体谅黎王府。随后,她就想,听说怡君和徐岩交情不错,过几日得空了,不妨让怡君去徐家一趟,和好友说说体己话。
    .
    酉正,程询才到正房点了个卯,晓得修衡随着怡君回了房里,便对母亲和大舅母笑说:“我得把修衡送回外院。大舅母,今晚您就别走了,我已让人安排好了住处。离得远,就别来回跑了。大舅正和唐侯爷、我二舅喝酒呢,瞧那意思是快喝美了。”
    “到一处就喝酒,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回事。”苏大夫人蹙了蹙眉。
    程询只是赔着笑。
    程夫人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近来可合了你的意了,动辄就喝成半个醉猫。”
    “我这酒量,是随了您和大舅、二舅。”程询笑道,“程家可没能特别能喝的人。娘,酒量到底得多好啊?跟我说说?”
    “快走快走。”程夫人哭笑不得地撵他,“说这些你倒来劲了,没正形的。”
    程询这才笑着出门,回到静香园。穿过厅堂,转到东次间门帘前,里面传来的说笑声,让他脚步停下来。
    此刻,怡君坐在炕桌一侧,修衡坐在炕几北侧,小胖手托着小脸儿,正在跟怡君说:“精卫填海那个故事,我不喜欢嗳。”
    怡君的大眼睛眨了眨,问:“为什么会不喜欢?”
    “海里不都是水和大鱼小鱼吗?”修衡说到大鱼小鱼音节的时候,小嘴儿嘟起,特别可爱的样子,语速很慢,“要是像精卫想的,把海填满,那鱼儿们怎么办呀?打渔的老人家怎么办呀?虽然……”他侧了侧头,“精卫也很可怜,但是……嗯,反正我觉得不好。”
    怡君先是莞尔,想一想,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啊,你说的真的有些道理呢。”
    “是吗?”修衡晃了晃小身形,“我跟奶娘说,可她不觉得,跟我说,精卫不是出了名的不怕辛苦吗?我不可以这样说。”他扁了扁嘴,“她不怕辛苦,但是,也不能让好多鱼儿没了家呀。”
    怡君笑出声来,“我是真让你说动了。”目光一转,又道,“那么,愚公移山的故事呢?愚公也是特别不怕辛苦。”
    这样不着痕迹地引导,引得程询唇角微微上扬。
    “愚公很好。我很喜欢他。”修衡认真地说,“他不是为了开出道路吗?爹爹说过,搭桥修路都是好事。婶婶,是这样吧?”
    “是这样。你爹爹说的很对。”怡君给修衡倒了一小杯热水,“愚公做的,会有很多人受益,就算不能尽快如愿,也会有很多人帮他。但是精卫呢,也有她难能可贵的性情,毕竟,也是为了见到亲人。你说是吗?”
    修衡双手捧起水杯,水不烫了,还是吹了好几下,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之后才说:“是呀。我见不到爹娘的话,也会很难过的。所以呀,精卫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
    说的很明白了,不喜欢让他纠结的故事。怡君笑出来,“喜欢圆圆满满的故事?”
    “嗯。”修衡点头,停一停,皱了皱漂亮的眉毛,“可是,娘亲说,那样的故事,只能让说书先生给我现编。”他又皱了皱鼻子,“我说,那很难吗?她说,好难,比让二弟不哭还难。”
    怡君忍不住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小脸儿。
    修衡继续道:“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让二弟不哭。嗯,那就真的是太难了吧?”
    怡君由衷地笑出声来。这一时大人心思一时想法稚气的孩子,由不得人不自心坎儿里喜爱。
    程询也终于绷不住了,逸出低而愉悦的笑声,举步进门。
    怡君和修衡都转头望向他。
    “叔父,”修衡先问他,“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对。”程询走过去,搂了搂他,“改日再来,或者等我们去找你,好么?”
    “好。”修衡说,“什么时候?”
    “三五天之后吧。”程询想了想,“能等吧?”
    “能等。”修衡笑起来,“我可以看画谱,祖母给了五子棋,婶婶给了新的九连环,我很喜欢。”意思是说,他有消磨时间的事由,还不少。
    “那多好。”程询亲了亲他的额头。
    怡君看着他们,莞尔而笑。只这些时候的相处,就让她生出特别不切实际的心思:真恨不得让这小人精就此留在家中,时时看到,哄着、宠着。
    随即又想,程询是有多喜欢孩子啊?这样想着,视线就落到他面容上,看到了他格外柔软的笑容。
    一大一小说了一阵子话,程询抱起修衡,给他罩上厚实的斗篷,“我们去跟祖母说一声,就去找你爹爹,让他带你回家。”
    “嗯。”
    怡君走到两人身侧,摸了摸修衡的小脸儿,“真舍不得让你走。过几日一定去看你。”
    “我等着婶婶。”修衡的小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握住她两根手指,绽出甜美至极的笑容,“下次,婶婶还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怡君的心都要化了,语声就特别温柔,“好啊,一定。我陪你们过去。”
    “那……”修衡想一想,“婶婶多穿些,冷了呢。”也是不想就这样跟她作别。
    怡君用力点一点头。
    这晚,歇下之后,怡君跟程询说起修衡,“天啊,我太喜欢这孩子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听到多少?我一直都没往那些地方想过。”
    程询就笑,“要是大人说,不免得让人说是歪理。”绝顶聪明的孩子,注定的奇才,想法可不就与众不同。
    怡君立刻为修衡辩解:“哪里是歪理了,万事万物说不定都跟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难为他这么小就隐约明白了。”
    程询语带笑意:“应该是吧。”
    “说起来,”怡君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我瞧着,你是特别喜欢孩子的人。”
    “有出息的孩子,我都很喜欢。”他说。的确是,修衡、薇珑,多年后取代舒明达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开林、成为著名商贾的沈笑山,曾经是他打心底欣赏、认可的年轻俊杰,在如今,是他予以诸多期许、憧憬的孩子们。
    “你不也是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她与修衡相处时,两个人的小模样,都引得他心弦一再牵动,柔柔的,暖暖的。
    “许你不许我啊?”怡君微笑,“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他加深亲吻。心里是想着,快些与她拥有自己的儿女,每一日放在跟前,无所顾忌地去宠爱、呵护。
    怡君却笑着避开,掩住他的唇,“好几日了,都没时间跟你好好儿说说话。”
    他到底是遂了自己的意,狠狠地吻了她一会儿才说:“打量我是什么人啊?碰一下就按捺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