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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张大风见之大喜:“打了酒了?哎呀,他娘的老子这些天就馋着这口呢!六弟,快拿过来!”
    崔六笑嘻嘻地将葫芦递过去。张大风拔了木塞,把鼻子凑近葫芦口深深地一吸气,满脸陶醉之色。
    张玄正在整理崔六带回来的东西,见状脸一沉:“爹,你伤还没全好呢。”走过去劈手夺过张大风手中的葫芦,把口重新塞上,板着脸道,“伤没好之前不能喝。”
    她不放心地瞄了眼崔六:“六叔,这酒我先收着。”
    崔六无奈地朝张大风看看,一脸大哥我帮不了你的神情。
    张大风也只能苦笑。
    ·
    这会儿张大风说要小酒与张玄结拜为兄妹,崔六便道:“阿玄,你去把酒拿出来吧。”
    张玄见崔六一脸淡定毫不惊讶的样子,不由诧异道:“六叔你早知道我是姑娘家?”
    崔六点点头:“刚下山不久我就知道了,有天晚上轮到我守夜,大哥就对我说了。”
    实际上张大风那时候说得还不止张玄的女儿身份。那会儿张大风刚从高烧后的昏睡中醒来,觉得自己未必能撑过去,便将张玄托付给崔六,要他郑重发誓,至少要保护她直到她找着自己亲生父母,被父母接纳为止。崔六发了毒誓会遵照着做,张大风才又放心地昏睡过去。
    崔六那时候已经震惊过了,此时才显得如此淡定,只是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大哥把此事瞒了十二年,一个人都没说,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蛮汉,是该瞒着。瞒得好!”
    小酒却略悲愤:“我竟是最后才知道真相的!若不是要结拜了,你们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
    崔六扬手又要拍他后脑,小酒一缩脖子躲开,接着就往洞外跑。崔六叫道:“混小子别趁机偷懒,快把打来的兔子拿去洗杀了。”
    小酒叫道:“不行,这事太突然,我还晕乎着呢,你让我想想,等我明白这怎么回事……”
    崔六轻蔑地“嗤”了一声:“等你这脑子想明白,天都亮了。”
    张玄大笑起来。
    ·
    山洞里什么都没,一切就从简了。张玄找块平坦大石,用洗净的大树叶铺上当盘子,崔六将烤熟的野兔、鹿肉干、野果等物摆上,再抓了把米堆在肉果前面。
    张玄与小酒收敛了嬉笑神情,在大石前跪下。
    崔六往葫芦切成的瓢里倒了两浅瓢淡酒,举到两人面前。
    张玄用小刀刺破指尖,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从小口子里渗出,她在酒中滴入三滴血。鲜红的血珠一落下去,很快在微浊的酒液中化开。
    他们接过自己面前的酒瓢,举至头顶高度。张大风说一句,他们便朗声跟一句:“我等二人情同手足,在此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患难相扶,福祸相依。天地为证,山海为盟,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在张大风与崔六见证下,两人发了誓,交换手中的酒瓢,低头饮尽,相视而笑。
    张大风一拍大腿:“玄儿,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总能许我喝碗酒了吧?”
    张玄微笑点头:“可不许多喝。”
    张大风哈哈大笑:“就这点点酒,哪够我‘多’喝的?”
    这一夜,四人都十分高兴,长久以来逃亡的阴影与离家的哀愁,在这一夜都一扫而空。张玄这身子头一次饮酒,虽然就瓢里浅浅淡淡的那么半瓢,她仍然有了点晕乎的感觉,吃过饭后不久就睡下了。这一觉还睡得特别香而沉。
    ·
    第二天清晨,张玄睁开双眼,朝张大风所睡的地方瞧了眼,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从躲进这山洞开始,她每日清晨都要看看张大风是否还在发烧,伤情恢复得如何了。
    然而张大风平日所睡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不光没有人,连替换衣裳都不见了,只余铺在石上替代被褥的干枯野草。
    张玄皱了皱眉,走到洞口瞧见守夜的崔六还在,心下稍安,疑惑地问道:“六叔,我爹去哪儿了?”
    崔六回眸望着她,顿了顿才道:“大哥走了。”
    张玄吃了一惊:“什么?!走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崔六惆怅地摇摇头:“不回来了。”
    小酒也醒过来了,听见他们说话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谁不回来了?”
    张玄哪里顾得上他,只急着问崔六:“六叔,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崔六叹口气:“大哥说要你去找那个姓文的,和他认亲。”
    张玄忽然明白过来,张大风问她作何打算时,其实已经下了决心,他知道若是他在,自己一定不会抛下他去找所谓的亲爹,因此便索性不告而别。难怪他昨日要她与小酒结拜,也是临走托付的意思。
    小酒这会儿也完全清醒了,纳闷地问道:“找那姓文的?去找就是了,大当家为何要走?不能一起去找吗?多个人找总比少个人好找吧?”
    崔六一脸嫌弃的神情望着他:“笨小子,就算通缉令画得不甚相像,我们这四个外乡人一同在街上走或是住店,偏偏四人从年纪身材,甚至人数都符合通缉令,难道不会惹人怀疑吗?”
    小酒这才恍然大悟:“哦。”接着又问,“那就算去掉大当家,才少一个,我们三个人这样出去,也容易引起怀疑吧?”
    崔六道:“阿玄换回女装,我剃了胡子,便是带着儿女去投靠亲戚去的。”
    到底不可能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自个儿千里迢迢去寻亲,别说张大风不放心,昨夜反复叮嘱,又让他发了回毒誓,就连崔六自己也觉得不放心,非得陪着他们一起去才行。
    小酒点点头,又道:“六叔,你和阿玄都换装了,我也该换点什么吧?”
    崔六白他一眼:“你又没胡子可剃,是准备穿裙子呢还是剃光头?”
    小酒打了个寒噤:“算了算了,我还是就这样吧。”他见张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自从知道大当家不告而别后就一直没出声,才故意插科打诨,但无甚效果,还被六叔损了好几句,心道这回真是亏了,还是闭嘴吧。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气氛陡然沉闷下来。小酒小心翼翼地瞧着张玄,以前一直当她是男儿,自然是随便得很,也没什么顾忌。如今知道她是女儿家,他就有点拿捏不好怎么与她相处了。再加上大当家突然离开,这情景下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她难过就糟糕了。
    张玄见他偷眼望向自己,神情别提多鬼祟了,偏偏又满脸不说话憋得慌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你真要改装也是可以的,我替你刮掉点眉毛,打扮打扮,至少扮个乡下丫头是没问题的。”
    小酒挠挠头:“你和六叔就知道挤兑我。我这嗓子哪里扮得了姑娘家,一说话就露馅了。”他嗓子已经变声,明显低沉许多,微带粗嘎,那是无论如何没法改的。但见张玄已经从最初的惆怅哀愁中摆脱出来,他还是乐意被她挤兑一下的。
    “说正事吧!”崔六轻咳一声,“眼看着天越来越冷,野果都没了,如果下雪,捕猎钓鱼也会难上不少,这山里已经不能再住了。定个日子就出发去找那姓文的吧。在那之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张玄点点头道:“其实第一桩幢要紧事是改称呼,在外面我与六叔父女相称比较合适,姓什么呢?”
    崔六沉吟道:“不能姓崔、也不能是张、柳……那就姓杨吧。”
    张玄又道:“姓杨不错,小酒是我表哥,叫六叔三舅,不如今日我们就开始改称呼吧,免得到时候临时改称呼叫错了。”
    小酒纳闷了:“为何我不是你亲哥?我们不是才结拜么,情同手足,便是那亲兄妹未必有我们这样好的。”
    张玄道:“你做我的亲哥本来也没啥,可你长得和我也太不像了,又只差两岁,一个不小心只怕引人怀疑,表亲的话,相貌有异也属正常。”
    小酒便嘻嘻笑,用戏文里的调子拖长声音叫了声:“表——妹。”
    张玄白他一眼:“你先想好你姓啥吧。”
    小酒马上道:“我一早就想好了,我姓钱,大名多福。”
    张玄扶额:“我真想说我不认识你。”
    ·
    几天之后,做好一应准备的三人改装之后离开。
    当晚住店,崔六找了家小邸店,店里兼有吃饭住宿。听见有人要住店,邸店掌柜的抬眼瞧了瞧他们。
    张玄穿了身靛蓝色土布的襦裙,乌油油的长发分作两边,梳着羊角头,两边发髻各别了朵小小的淡蓝色布花,安静地站在崔六身后,半垂双眸抿着嘴。
    小酒以往乱糟糟的头发,如今也都梳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戴着淡青色束髻小巾,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掌柜。
    崔六把两颊的胡子刮干净了,笑眯眯地望着掌柜,双眼弯弯地分外和气:“掌柜的,给两间房,要最便宜的。”
    第23章
    来这间小邸店里住的,多半是些贩夫走卒,或是赶路的贫穷人家,邸店掌柜见他们三人衣着朴素,但都干干净净,看着挺顺眼的,听崔六说要便宜的房间,便随口道:“便宜的有,后面出去,走到底,两间一晚上三十文。”
    这个时期流民并非稀有,许多人离开户籍所在地,留在县城或州城里做些小买卖糊口,便成为浮客。地方官吏亦对人口与田地约束不严,不抑兼并,不阻交易,只要及时缴税,哪怕农民把地荒着也不去管。
    他们路上小心谨慎,若是有人问起便称家乡遭了灾,要去汝州寻亲投靠,倒也顺利出了金州。
    等到出了金州,三人都松了口气,其他州府虽也发布通缉令,到底时隔两个多月,期间亦有不少新鲜消息,当地人对于大风寨仍有几名山匪在逃之事早就淡忘得差不多了。
    一路行来,尽管省吃俭用,崔六卖皮子攒下的钱还是几乎都花完了。
    这日他们在一家小邸店住下,崔六数着手里那几十枚铜板,对小酒抬了抬下巴:“走,去看看有什么零活可做的,一直坐吃山空可不行。”
    张玄起身:“六叔,我也去吧。”
    崔六挑眉道:“你去能顶什么用?安心在客栈呆着吧,看行李。”
    张玄看看屋里,他们有什么行李值得看啊,每人一身换洗衣裳,简单的洗漱用具,除此之外也没啥了。但她也知自己确实顶不上什么用,便嘱咐了句“你们小心些”后,目送他们离开客栈。
    大半天后,崔六与小酒回来了,钱袋鼓囊不少。
    张玄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找了什么活儿?大半天就给报酬了?”
    崔六笑道:“关扑呗。”
    张玄原身一直在山上住,不通世故,她自己又是穿来的,听见关扑直觉就脑补了“相扑”二字,但看崔六小酒这身形也不可能啊!她好奇追问:“什么关扑?”
    小酒这便详细说来:“我们卖黄柑,两文钱卖三只,可若是愿博的话,花一文钱便可以掷骰子赌输赢,赢了一文不花就可得三只黄柑,若是输了,便赔上一文钱。”
    张玄这才恍悟:“这不就是赌钱么?”
    小酒道:“咱们博的是黄柑,不是钱。”
    张玄失笑:“这有何不同?”转念一想,又问,“黄柑又是哪里来的?”
    小酒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自然是买来的。”
    张玄哭笑不得:“这也有人肯和你们博么?他不会自己去买么?”
    这时崔六道:“阿玄,你这就不知了,人心就是这样,他要是花钱买黄柑,两文钱只能买三只,可若是博一博,说不定就能不花钱得三只柑子,即使输了,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他这么想,就觉得自己若不是运气太差,总能赚便宜。”
    张玄怀疑地看着崔六的钱袋,他们出门前只余几十枚铜板了,如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有数百甚至小一贯了。她挑眉道:“若真是公平赌博,你们也赢不来这么多钱吧?”
    崔六笑着往桌上丢了两枚骰子,骰子咕噜噜转着,很快停下,两枚都是六点朝上。
    张玄知道六叔在山上与其他人玩起骰子来,那是稳赢不输的,那不光是运气,手指上是有功夫的,另外这骰子也有点特殊。
    她担心道:“可别赢得太过分了。”
    小酒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赢了几次后总是会输一次,还是会让他们赢去些的。总不能让他们输急了。对了,黄柑剩三只的时候我叫六叔收手了,你瞧!”他从怀中掏出三枚黄澄澄的柑子,递到她面前。
    张玄拿起一枚,放到鼻前闻了闻,成熟的黄柑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小酒笑道:“还闻什么?吃吃看甜不甜!晚上我们终于可以加肉菜了!我去找掌柜的看看有什么肉菜可以加。”
    张玄看着小酒急吼吼推门出去的背影,瞧向崔六:“我只怕这样太过引人注目。若是万一有人输的不甘心,闹去官府就糟糕了。”
    崔六叫她放心,民间关扑颇为盛行,各种彩头都有,来往经纪商贩买卖物品,都可以关扑。他们会注意分寸,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张玄后来才知崔六与小酒一搭一档,崔六穿街走巷叫卖黄柑,小酒便过去问:“这柑子博不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