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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他声音很轻,轻的几乎一出口就散在空气中,但苏墨钰还是听到了。
    一个人。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微臣从没见过大皇子。”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是没见过的。
    容蓟颔首:“你是没见过,那时候你还小,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印象。”
    苏墨钰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总觉得今天的容蓟有些盛气凌人。
    “殿下难道不想为东郡的百姓做点什么吗?”她眨眨眼,一副恳切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忧国忧民天下:“礼部尚书这个人看上去特别抠门,但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捐,竟捐了五十万两,真是个好人!”
    她在讥笑什么,嘲讽什么,容蓟焉能不知,淡淡瞥她一眼:“今日孤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哦?”她伸长脖子,朝他身后探去。
    果真,看到几个抬着木箱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她皮笑肉不笑:“哎呀,没想到殿下竟也是这种爱民如子的好人,微臣代东郡的百姓谢谢您。”
    容蓟似是笑了一声,却转瞬淹没在微凉的空气中,再难寻踪迹:“这里是一百万两,苏舍人收好了,出了岔子,你可赔不起。”
    “那是当然。”
    容蓟转身,似要离开,但又蓦地顿住脚步:“今日孤已请示父皇,东郡赈灾一事,孤将作为监察使,随你一同前往。”
    什么?
    苏墨钰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这家伙,为此还偷偷乐了一个晚上,怎么他也要跟来?
    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很不高兴?”他走到她面前,语气森森。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哪有的事,您想多了,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那张笑脸,容蓟的眼底,倒是染上了些微的愉悦:“你放心,孤去东郡的目的,并非因为你。”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是有疙瘩,苏墨钰硬邦邦道:“此次前去东郡,责任重大,有殿下坐镇自然是好的。”
    容蓟半晌不语,就在苏墨钰好奇抬头时,他忽而道,“你很疑惑?”
    “微臣一点也不疑惑。”
    容蓟目光幽然,瞧着头顶某处虚空:“对于九年前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疑惑?”
    九年前……
    苏墨钰莫名紧张起来:“殿下是说……大皇子逼宫谋逆一事?”
    她问得小心,这毕竟是皇家秘辛,且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生怕容蓟会心有芥蒂。
    挥手令命所有人退下,直到周围变得空荡荡时,他才曼然开口。
    “父皇看似宽容温和,实则却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大皇兄身为储君,事事都要身先士卒,做好表率。但终究,还是不能令父皇满意,有时候,人的惶恐,就像是荒原之上微小的一簇火星,一不小心,便成燎原之势。父皇原本只是想历练大皇兄,却没曾想,竟弄巧成拙。”说到这里,他冷幽的眸光陡然刺亮如雪,“孤永远也忘不了大皇兄站在太和殿前,满身鲜血,绝望癫狂的样子,他厉声质问父皇,说,‘你这皇帝究竟当得痛不痛快,午夜梦回,可有惨死冤魂前来找你索命’,父皇气极,当场就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并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永绝父子关系……”说到这里,他像是难堪重负般,深深吸了口气。
    吏部临时腾出来的这座官署也不算小,但突然间,却让人觉得狭小逼仄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九年了,曾经那场腥风血雨下的悲壮与惨烈,看似已然深埋,可一闭上眼,却依旧就能看见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
    容蓟眸沉如海,其中的暗流翻涌,久久不息。
    呼吸越发不畅,没想到会从容蓟口中得知当年那场从未公诸于众的秘密,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大皇子的确是冒进了。”
    “冒进?”他闭上眼,仰起脖子,口吻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大皇兄不是败于冒进,而是败于看不清形势,败于畏缩不前,败于瞻前顾后。”他猛地自黑暗中睁开眼,“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可他却只看到身边那一方窄小天地,当变故来袭,他唯有手忙脚乱。”
    苏墨钰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既然注定要君临天下,踏实一点不更好么?”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就连父皇,能有机会坐到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也不是注定的。容朝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被人利用,一败涂地。”
    “被人利用?”
    “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想要逼宫篡位吧?”他看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苏墨钰愣了愣:“那……那是……”
    “他得知有人想要谋害父皇,带了卫兵前来救驾,但谁知一切都是场阴谋,放出消息的那人,就站在父皇身边,面对手持刀戟的士兵,他倒成了舍身护驾的功臣,你说,如此卑劣之人,他到底该不该死?”
    苏墨钰越听越不是滋味,容蓟从一开始的寂寥落寞,渐渐变得咄咄逼人,她也收了脸上迷茫之色,目光凝然地看向他:“殿下应该听过一句话,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朝堂上的那些事,您应该比微臣更清楚,也比微臣更精通,何况那时候,您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痴妄吗?”
    第50章 不想与你为敌
    他眼神骤然锐利,一瞬间,苏墨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孤说过,你很聪明,但别聪明过头了。”
    “殿下说那番话,不就是说给微臣听的,若微臣听不懂,岂非浪费您一番心意?”
    什么时候嘴皮子都这么利,他倒也不恼,只淡声道:“大皇兄败在看不清情势,你可不要步他的后尘。”
    苏墨钰微笑如常:“多谢殿下提醒,但在微臣看来,大皇子不是败在看不清情势,而是败在看不清自己。”
    他倒是有了兴味,微抬眼睫:“哦?此话怎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了解敌人,只能让你获得暂时的胜利,因为世事变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世上总会有你不了解的人事,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可以由你来掌控的,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耐,这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眼中笑意忽而加深:“殿下您,就是一个非常了解自身的人,所以……”
    “所以,孤必然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