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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那是2013年的2月,忘江城,寒冬夜,易禹非搂着易童西站在江边吹风,他夹烟的手冻得冰冷,两人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尽管很冷,但他们仍不大想回去,因为心怀余悸,担心回到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就像一年前的冬天,和现在差不多一样的寒夜,已近岁末,但未到除夕,江边烟火寥寥草草,不甚寂寞。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晚饭结束后,易禹非和易童西回到房里,一个复习,一个上网,但注意力都很难集中。
    房门虚掩,外头的说话声传来,餐桌上,白家三姐妹正在进行不那么愉快的交谈。
    三姨喝了不少酒,接着又点了烟,嗓音凉凉的,面色也凉凉的,她似笑非笑地问:“爸什么意思?要跟我断绝关系了是吗?”
    大姨忙说:“没有,还不是堂叔家那个亲戚,从深圳回来到处乱传,老头听见气坏了。”
    “传什么?”三姨吐出烟雾,平静地冷哼:“传我做人家二奶,还是传我包养小男人?”
    桌上静下来,大姨抿了抿嘴不吭声。
    杀千刀的,那个不知隔了几层的远房亲戚,毕业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家里人听说三姨在深圳混得不错,于是上门找外公帮忙,找了好几回,最后三姨碍于外公的面子答应下来,给那人介绍到朋友公司做销售。谁知做了半年,业绩差得一塌糊涂,而且还骚扰女同事,被老板忍无可忍辞退了。三姨感到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把那小子痛骂一顿,然后叫他收拾东西滚蛋。
    那人灰头土脸回到忘江,满心愤懑,于是将这半年在深圳听到的、看到的有关三姨私生活的种种,大肆传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在深圳十几年,就跟过郑国雄一个男人,这你们是知道的。”三姨说:“是,我是给他当情妇,名声不好听,但我从二十四岁跟他,整整十年,连他老婆都没说什么,几时轮到那些死扑街讲话?!”
    白丽华缓缓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你跟郑先生都分开几年了,既然已经断了,那就找个对你好的人过日子,这样我们也放心。”
    三姨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想过结婚,我有房有车有存款,以前伺候别人,现在就想让人伺候我,花多少钱都愿意,我高兴。”
    白丽华说:“可你不能一直这样吧?”
    “是啊,”大姨说:“爸那个人好面子,这回气得不轻,连我和二妹的电话都不接了。”
    这下彻底刺激了三姨,她的声音终于失去平稳,刀片似的挥舞起来:“怎么,找我拿钱的时候不谈面子,现在倒嫌我给你们丢人了?”
    “这叫什么话?”大姨皱眉:“你能不能好好听我们讲,不要动不动就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搞得全家人欠你一样。”
    这下三姨的表情完全扭曲了,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欠我是吧,来,我来算算,爸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我买的吧?他和妈以前的旧屋租出去,租金他自己收着,有时贴给你,有时贴给二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做儿女的给父母买房子尽孝是应该的,这个我无话可说——前几年妈心脏病住院,手术治疗花费几十万,也是我出的,那时怎么没人嫌我的钱不干净了?”
    白丽华立刻转开话题:“我跟大姐只是希望你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男人生活,你现在还年轻……”
    “这种话骗骗小姑娘就行了,你不也单着吗?要是男人靠得住,你当初怎么离婚了?”三姨不管不顾地发泄数落,显然已经憋了很久:“大姐倒是找了个好男人,十来年没个正经工作,想到一出是一出,先前跟人家合伙开餐馆,从我这里借走六七万,本来开得好好的,就因为他看股东不顺眼,说撤就撤了——接着又搞什么商品批发,又让你来跟我借钱,结果呢?”
    大姨红着眼睛别开脸,不说话了。
    “你们两口子就是好吃懒做,靠着老人留下的店面租金混日子,整天在泡在棋牌室,乔默辍学也不管,说不定还巴不得让她早点出去赚钱贴补家用,就你们这样还好意思来说我?”
    “丽芬,够了。”
    “还有你,二姐,从小到大爸妈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读书好,心气儿高,原本家里的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倒好,偏偏嫁给易淮良那种挥霍无度的烂人,自己又装清高,离婚以后吃苦了吧?还不是得靠我吗?反正你知道我喜欢非非和西西,我没孩子嘛,以后没人管我怎么办,你就吃准了这点是吧?……看我干什么?你别忘了,连你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付的首付,没有我你们都去睡大街啊?!”
    说到最后,三个人眼眶一片湿红,那夜的忘江冷极了,屋里分明开着暖气,可却叫人冷得周身僵硬,心如寒冰。或许没有一场风雪能及得上三个女人酝酿的爱恨情仇吧。
    只是她们不知道,这场暴风雪已经吞没了两个孩子。
    房间里,易童西蜷缩在椅子上,心惊肉跳地掉眼泪。当她看见易禹非白着脸起身走向房门口的时候,想也没想,飞扑过去将他牢牢抱住。
    哥哥。她拼命摇头。
    不想让他出去,不敢让他出去。屈辱、愤怒和恐惧将她压得喘不了气,她不敢面对门外支离破碎的场面。
    易禹非紧攥拳头,克制许久,最终回过身,粗暴地搂住易童西,与她一起逃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咽下那些糟糕的情绪。
    两个人长久地拥抱,就像一年后的今天一样。
    伤害发生过,或许很难找回受伤之前的自己,但只要有挚爱的亲人在身边分担,一切都不算太坏。
    “由此可见,”易禹非说:“爸妈当年做的唯一一个明智的决定,就是生了你这个二胎。虽然被罚了不少钱。”
    易童西脸颊莫名滚烫,脖子也有仰得点酸:“我也觉得,有你很好。”她别开脸:“就是抽烟熏死我了。”
    他一笑。过了一会儿,江边的烟花已经放完了,易童西埋下头去,茫然轻叹:“但愿他们不会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