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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傍晚突降一场雷雨,乌云盖顶,密集的雨水啪嗒啪嗒砸落,正值隆冬,地处南方的忘江城逼近零度,不只是冷,整座城市笼罩在潮湿、阴寒,以及厚重的云雨之下,黄昏过后,令人倍感倦怠。
    五点五十,下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了,忍饥挨饿的学生们蚂蚁似的涌出教学楼,有的去校内大食堂,有的去校门外小饭馆,三五成群,嘈嘈切切,嬉嬉闹闹。
    易童西和几个要好的女生挤在花花绿绿的雨伞底下,一路七嘴八舌,她们先把莫名其妙布置了三张卷子的化学老头痛骂一顿,接着兴致勃勃讨论起最近冲破十亿票房的口碑电影《泰囧》。老实说,大家平时很忙,课余消遣大多中意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像《泰囧》里那三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四十好几的老男人能得到少女们如此青睐,也算审美的包容,以后应该继续保持。
    易童西随波逐流,搓着手不时跟着吆喝两声,她早上出门急,忘了戴手套和围巾,该死的,刮风下雨真要命。
    校门外一整条小街支起雨棚,暮色落下,华灯初上,小馆子热火朝天忙起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们走进老地方点盖浇饭和牛肉面吃。
    “哎呀,凳子都湿啦。”女孩儿们埋怨着,抽出桌上一大截卷筒纸擦拭水渍:“我们坐里面吧。”
    “里面没位子了。”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哪儿还有空位啊。”
    所幸穿得多,一点水珠没什么关系,坐在外边观望小哥哥才是正经。
    请不要歧视花痴,她们也很可怜,读书那么累,需要养眼的东西缓解视觉和精神的疲劳。易童西现在上高二,说来惭愧,他们这届的男生没什么姿色,那种每个学校都会有的焦点人物全部集中在了高三。
    可是高三矜贵着呢,复习时间紧,早间不用晨跑,也不用傻啦吧唧站在操场做早操,只有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下来一趟,听完校长讲话就回教室做卷子了。除此之外,还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只有吃饭时间碰碰运气。
    “同志们,右边右边儿。”盖浇饭刚端上来,女孩儿们发现了目标人物。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物以类聚,好看的人扎堆出现,他们走在人群里,穿着千篇一律的运动校服,什么也没干,但就像星海中的月亮那么耀眼。其实也就是学生会和社团那几个出挑的男男女女,关系好,总在一起出没,组团走红毯。
    “西西,你哥哥好像瘦了。”有人忽然说。
    易童西闻言从盖浇饭里抬起头,望向那几坨亮瞎眼的月亮,锁定其中一坨,也就是易禹非,上下打量,怪道:“没啊。”想了想,又道:“卖弄风骚,穿的少而已。”
    说完自己先乐了,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你才风骚!你最骚!”女孩儿们又羞又笑地咬着那个敏感字眼,直戳她腰腹。
    易童西怕痒,缩着脖子躲开:“我错了我错了……”
    她真错了,易禹非没那么骚,真的,虽然客观来讲,他们那帮俊男美女都很知道自己出众,因此举手投足难免露着一种自信和优越,尤其那个谁和那个谁,仿佛自带古惑仔“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的出场音乐,好像随时可以提刀从铜锣湾斩到尖沙咀似的。相比之下易禹非正常多了,因他比较早熟,也比较随性,尽管私心里对自己的姿色很自负,可明面上不大表露这个,他暗骚,一般人看不出来。
    易童西太了解易禹非了,他继承了他们母亲白丽华女士的骄傲和敏感——真要命,这两种性格特质碰到一起比较麻烦,但好在易禹非是脸皮比较厚的,而且敏感的人大多重情,尤其像他们这种由母亲独自一人赚钱抚养儿女的单亲家庭。
    “西西,”有人捧着下巴感叹:“你哥哥吃炒面去了,诶,吃面的样子都那么帅。”
    她立马接话:“抠脚帅不帅?你知不知道他在家经常抠脚?”
    一阵哄笑。
    左边的女生说:“哎呀,就是,再好看的人还不得吃喝拉撒呀。”
    右边的女生说:“教你们一个方法,对于得不到的大帅哥,可以在想象中毁灭他的形象,比如想想他打嗝、抠脚、放屁……”
    天,救命。
    “还有还有,”对面的女生憋着笑:“他们还会打飞机呢,脏死了呀。”
    “啊!!”满脸涨红的少女们群起攻之,然后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那头,易禹非似乎有所察觉,朝易童西满怀恶意地瞪了一眼。
    女生们发现了那道目光,纷纷不自在地用手顺了顺刘海儿,桌子底下跺着小脚,咬牙道:“看过来了看过来了……怎么办……”
    每当此时,易童西都会感到一丝得意,兴许是从小和易禹非一同长大,对男色见惯不怪了,因此接触异性的时候她很大方,也很坦然,不太会有扭捏无措的情况出现。
    行吧,终于勉强找到一个有哥哥的好处了。
    这天易童西值日,放学后打扫教室,回到家已将近十点,一进门,香味迎面扑来,馋得她直咽口水。白丽华女士正在厨房做宵夜,听见声响,道:“西西回来啦,你早上出门又没戴围巾和手套吧,多大人了丢三落四,能不能让我省心?”
    易童西埋怨:“都怪易禹非,一直催一直催,我一着急就忘了。”
    “还好意思怪你哥,不催你就迟到了。”白丽华说:“快去洗个澡,吃完宵夜早点睡,免得明天又起不来。”
    “哦。”
    她洗完澡,换上睡衣,直奔易禹非的卧室,敲两下门:“我进来了啊。”
    不等回答,推门而入——估计这几年易禹非的肠子都悔青了,谁让家里唯一的电脑放在他房里呢?谁让他当初不肯让着妹妹,电脑搬回来的时候非要跟她争呢?好了,看吧,他的卧室变成公共网吧了。
    还有更糟糕的。
    易童西又撞破了他的好事:“妈,哥哥他——”
    易禹非两步上前,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封住了她的嘴。
    “易童西,”他掐掉烟头,丢出窗外毁尸灭迹:“你真的很讨厌。”
    “你更讨厌,抽烟臭死了。”她这么说着,关上门,跳到床上,双腿收进被窝里,满脸欣喜地问:“你哪儿来的钱啊?”
    他一时没答,又从兜里掏出了好几张票子。
    易童西两眼发光:“你出去卖了?”
    易禹非动作顿住,抓起枕头猛砸过来,直砸得她眼冒金星。
    “爸给的,你瞎扯什么?”他冷嗤:“我卖就值这么点儿吗?真幽默。”
    易童西呆滞数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爸”,但由于不是什么熟人,乍听之下愣了愣,然后她淡淡道:“哦,他从曼谷回来了?”
    “嗯,回来过年,”易禹非有点迟疑:“他说明天中午带我们出去吃顿饭,不用跟妈讲。”
    易童西哼笑:“怎么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兜里没几个银子,不好意思呗。”
    “我不想去。”
    “随便。”
    易童西改口:“那我还是去吧,免得他给的钱被你私吞了。”
    易禹非鄙夷地嗤一声,长腿伸过去踢她:“滚下去,你头发上的水全滴在我床上了!”
    正说着,白丽华的声音传来,两个祖宗的宵夜做好了。
    “你去端。”
    “凭什么?”
    “哎呀,”易童西上前矫揉造作地抱住他的胳膊矫揉造作地晃:“好哥哥,你最好了,你去嘛去嘛——”
    “靠……”
    白丽华煮了番茄打卤面,锅里还热着莲藕排骨汤,兄妹俩几乎每晚都要吃夜宵,作为母亲,白丽华尽所能地将他们照顾妥当,成果显而易见,哥哥玉树临风,妹妹粉雕玉琢,这就是一个女人近二十年的付出,她养的孩子健康漂亮,乐观开朗,不比任何健全家庭的孩子差。
    “西西在嚷什么呢?”
    “撒泼。”
    “她是不是又在上网?”白丽华一边收拾锅碗,一边念叨说:“你管管她,检查下作业,还有十一点前必须睡觉,又不是周六,明天还要上课的。”
    易禹非“哦”一声,走过去揽住母亲大人的肩:“妈辛苦了,待会儿我来洗吧,你去休息。”
    “少来,”白丽华心情舒悦:“你们两个白眼狼,专心念书就行了,家务活用不着帮忙。”
    “真感人,”易禹非有意逗老妈开心,挑着面条送到她嘴边:“快吃两口,我都要哭了。”
    “滚!”白丽华忍俊不禁,回头狠狠揍了他一拳。
    看,种瓜得瓜,孩子长大,知道心疼妈妈了,一切辛劳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再累也值得。
    易禹非回到房间,电脑桌已经被易童西霸占。
    又在追韩剧。
    最近特别火的,叫什么《想你》,学校女生几乎都在看这个。
    易禹非搁下面条,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代沟,他死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着一部狗血夸张的电视剧哭得如丧考妣。
    幸好老天仁慈,并不是所有女孩都喜欢这种自哀自怜的把戏,比如他们的表姐乔默,从来不看韩剧,即便看了也绝不会哭成这副即将驾鹤西去的模样。
    想到这里,易禹非心下突然跳了跳,他想起辍学以后现在不知在上夜班还是在家听父母吵架的乔默,方才的腹诽立刻烟消云散了。这么说或许有些对不住表姐,但如果不爱哭的原因是习惯了忍受一切,那么他还是宁愿易童西在他房里伤心欲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