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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红果儿瞪他一眼:“你都要把票子往水里扔了,我不替家里多赚点钱怎么办?”
    她爹哑口无言,并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红果儿倒是想自己去卖,但没有大人的话,她就只能像之前做的那样,在每个集市交易日,跑不同的公社去卖个十来斤肉。
    毕竟这年头肉食可金贵着呢,城里倒是有大人忙不过来,叫小娃儿去买肉的情况。可谁家大人会舍得让小孩儿背个几十、上百斤的肉去卖的?
    这么多肉,一个小孩保得住吗?也不怕被陌生人诓走,或是强抢?
    而且最关键的地方是,一般家庭拿得出来那么多肉卖吗?
    不过,有她爹在就不一样了。她爹可以借社里的马车来用的!他们就可以在一天时间里,跑好些地方去卖肉了,而且每一处起码能卖个三、四十斤吧!
    李向阳自知理亏,当天就去请了假。不过,他当干部当久了,思考问题也变得细致起来。他并没请第二天的假,而是打电话确认了邻县的农村集市交易日后,再跟田社长和秦书记请了那天的假。
    于是,他和红果儿是又过了四天才走的。
    那天早上,公社的马车早早就到他家来了。
    而李向阳怕被他娘听到马蹄声,那天起得特别早,早早地就到路口等着马车过来了。
    马车一过来,他就把车夫哄走了,说他自己知道怎么驾马,就不劳对方费心了。
    而红果儿呢,也不时地跑到家门口张望。看到她爹拉上了马儿的缰绳,立即就偷偷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风干牛肉,一篓一篓地往马车上搬。
    跑得可欢畅了!
    她爹原本以为闺女应该也就卖个二、三十斤肉,也就算了。可看到她一会儿一篓地搬,搬了个三篓后,他就忍不住了。
    抓住红果儿的一只手,阻拦道:“你干嘛?拿这么多,你奶肯定会发现的!”
    他表情那叫一个急,偏偏又不敢大声了,免得乡里乡亲全都知道他家卖肉了。
    红果儿早就在篓上铺了布,倒半点不惊慌,淡淡地道:“怕啥?这是山上最后一次捡到大肉那回,我搬回家的。全藏咱家地窖里,用草和石头盖起来的。奶奶她根本不知道。”
    她指的是地窖里的那堆“石头蛋”。她当初不是捡了老多结了泥茧的肺鱼吗?她奶看到自家地窖有这么多石头,还想搬去扔掉的。
    当然被她阻止了!
    她跟她奶说:“这些石头这么漂亮,奶奶,你就留给我玩儿吧!”
    然后她奶就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她当然明白为什么。
    赶紧拿了一个石头蛋给她奶瞧:“这种石头蛋好稀有的,你看,它是椭圆形的!好少见哦!”
    为了配合自己对椭圆儿石头蛋的稀罕,她还少有地坐地上嚎了一回:“不丢嘛不丢,奶奶不丢嘛,呜呜呜呜呜……”
    好在自家地窖够宽敞,够摆石山,她奶被她闹得没法儿,终于还是同意了。
    她家估计是全社头一家在地窖里摆石头蛋山的家庭……
    不过,这话也就是拿来唬她爹的。这些肉其实是从波巴布树洞里搬的。至于小豹嘛,她当然不会饿着它,石头蛋已经被她搬了一半到树洞里去了。
    李向阳听自家闺女,说到这些肉全是用草和石头盖起来的,诧异地道:“就这么放地上,盖起来?那肉不得烂掉吗?还有,你那次搬的肉不都挂到你奶,还有爹的屋子里风干了吗?你奶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的肉肉森林,可把侯秋云和李向阳震惊坏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肉颤的。
    “不会坏。哪儿会坏啊?咱家不是有很多大缸子吗?把肉用盐腌起来,然后分批分批跟你们屋子里已经风干好的肉条换,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红果儿继续胡诌。
    “把缸子封严实,再把石头蛋和草堆在外面,堆成石山,谁会起疑心啊。”
    李向阳总觉得怪怪地。不过再一想,自己就住在家里呢,不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吗?丝毫没发现,他的粗心大意才是没发觉这些事的根本原因。
    于是,他的重点很自然地,转移到他认为很重要的地方去了。
    他语重心长地对红果儿道:“果儿,你捡了这么多肉,为什么要瞒着爹和奶奶呢?”
    “啊?”
    不瞒你们,难道讲实话,好让你们在那段艰苦岁月里,冒着生命危险到核桃世界里?
    但,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确实让红果儿为难了。她现在就是偶尔溜到山上去一下,她奶都吓得半死。难道她真说出来吗?
    可不说,她爹万一误会她怎么办?
    哪晓得,在她这里两面为难的事,到了她爹那里,却转了一个方向。
    “红果儿,你是不是怕爹以后结了婚,你会有弟弟妹妹。你怕到时候,爹就不疼你了?”
    李向阳心疼地看着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她的小脑袋:“傻丫头,你姓李,就是爹的亲闺女了。你来了这个家之后,为家里解决了多少烦心事啊。”
    “家里的油都是你亲手榨的。爹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的好油。牛书记来借粮时,也是你给了爹灵感,爹才想到跟书记一起去买粮种的。”
    “那次,我跟牛书记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回来的时候,饿得路都要走不动了。幸好碰到我们家好果儿了。那么好吃的肉包子,你自己都没舍得吃,全拿给爹和牛书记吃了。”
    他一点一滴地回忆着过去的事,脸上也不由流露出感激的表情来。
    她甚至从他眼里,看到了满足和庆幸。
    庆幸什么?
    是庆幸她成为了他的女儿吗?
    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自从你来了这个家后,每天忙里忙外的。不管学习再忙,也要换着花样儿,给爹和你奶奶做好吃的。爹想为队上,还有为公社里做点什么事时,你奶奶总嫌爹多事,把自己的钱花在公事上。”
    “每次你都站在爹这边。去买粮种那次,要不是你支持爹,你奶奶估计是不会肯让爹跟着牛书记去的。你爹后来也就没法儿当公社干部了。”
    “你还一次次地给爹长脸。粮食双蒸法啊,伊拉克蜜枣和古巴糖的事啊,还有小球藻和水蚤浮草啊,还有学生自救运动啊,小球藻粉跟粮食混和做饭以增加饱腹感的方法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她:“爹有没有说掉了的地方?我总觉得还有很多没说到的。啊,我去首都农科院的路费,也是用你捡的大肉,拿去卖钱才筹到的。”
    说着,他叹了一声:“爹其实欠你欠得太多了。要不是你,爹现在应该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吧。当着我的生产小队长,每年比别人多赚个几百工分,就已经觉得很了不得了。”
    “哪儿能像现在这样,既全了爱国救灾的心,又能在这么年青的时候,就当上公社副社长呢。”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说出一件在他心里藏了很久的事来。
    “你奶奶其实跟我说过,当初你亲娘来找过你的,说是要你从咱家偷粮食给她。其实……你要真偷给她了,爹也能理解……不过,要我一点儿不难受,我可能做不到……”
    “毕竟那个时候,你又不知道爹到底能不能顺利跟牛书记一起,把粮种带回来。你要真帮你娘偷了粮,爹倒没什么,但爹可能会怨你没把你奶的命放心上……”
    “爹其实……气量没那么大的……”
    “你不知道,你奶奶告诉我,她要把家里的粮食分一袋给你娘,你还劝她不要那么干,说你娘可能以后会一直巴着咱家要粮食,我听到这个的时候,有多开心。”
    “我家果儿是真的把这里当家的。也是真的在乎你爹,还有你奶奶的命的。”
    “爹当时想,你处处都表现得那么讨厌那么恨你娘,你心里肯定很在意她。也肯定不想看到她和你亲爹、亲姐亲弟一起被活活饿死。所以,爹后来才会想办法给他们在社里,要了一个救济名额的。”
    “爹到现在还记得,你一听到他们有救济粮了,整个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的样子。那个时候,我特别庆幸,幸好我帮他们争取名额了。要不然,咱家乖果儿不知道得多伤心。”
    红果儿听着她爹前面夸赞她的那些话时,还能保持安静聆听,只是两眼发红,眼眶蓄泪而已。
    但听到后面,眼泪却扑簌簌直掉,像不要钱似的。
    第103章 我让她来追求你啊~!
    她从来不知道, 自己内心深处那矛盾而复杂的情绪,会被她爹知晓。她也从来不知道那件事,是她爹特意为她而做的。
    事实上, 前一世, 她爹会收留她,已经叫她万分讶异了。
    搁别人家, 为了自家人的生死, 是怎么着也不可能收养她的。她娘当初把她扔了,就真像她说的那样,是不管她死活的了。
    后来, 她娘竟跑回来要她偷粮给她, 当时, 她的心更是一片寒凉。
    她娘是不可能知道她有核桃世界的。
    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那就是推她、她爹和她奶一起去死!
    她娘的心,得多么硬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她真的好恨。真的真的好恨。
    但她又真的没法儿看着他们去死。于是每过三四天, 都要故意从离她原本那个家很远的地方路过,看那个家有没有炊烟飘起。
    她实在做不到在他们还有粮食的时候,援助他们什么食物。但她也同样做不到, 看着他们去死。
    于是, 她爹告诉她, 他们有救济粮了的时候。她松了很大一口气。
    整个人几乎有种解脱的感觉。
    红果儿眼泪掉得厉害,一个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李向阳吓了一跳, 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嘘”了一声,低声道:“你小声点儿,当心被你奶奶发现,今天不仅卖不了牛肉,还有一顿好果子咱爷儿俩吃!”
    边说,还边四处环顾,生怕被邻居听到。
    红果儿赶紧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爹怀里,咬着嘴唇,不让哭声传出去。
    李向阳胸口湿了一大片,心疼得不行,但与此同时,心里却又一片柔软。他安抚性地揉着她的脑袋,在她打哭嗝的时候,用手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在孩子情绪平稳些,哭得不那么厉害了之后,他很认真地对她道:“果儿,爹其实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说了,你把咱家当自己家,那爹和奶奶就是你的亲爹、亲奶奶。”
    “谁家没几个兄弟姐妹呢?但不管爹以后会不会结婚,结了婚,又会不会有其他孩子,你都是这个家里的长女,也都跟爹,还有你奶处的时间最长。”
    “就是真要偏心,也都是偏到你身上去。”
    “你要还担心,爹今晚就跟你奶奶商量,给你专门存一份儿嫁妆钱。女娃子自己带份儿钱,以后做什么都容易些。嫁了人,你婆家也不敢小瞧你。”
    红果儿本来是越听越感动,可听到她爹讲到什么嫁妆钱,还有婆家啥的,又被她爹给逗笑了。
    “红果儿九岁都还没满,爹在说啥呢?”她抬起头来。
    “就快满了。翻坎就是了。”
    “那也还早啊。”
    李向阳看她脸上眼泪都还没干,眼睛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忍不住伸出食指,在闺女鼻子上刮了刮:“又哭又笑,黄狗儿飙尿。”
    这是乡下地方,大人们拿来逗在哭的小孩的儿歌。下面两句是“一飙飙到东岳庙,把东岳老爷吓一跳。”
    好些孩子一听到这个,就会破涕为笑。
    红果儿也笑了,倒不是被儿歌逗笑的。而是被她爹的心意逗笑了。
    李向阳用袖子帮她一点点用眼泪擦干净了,对她道:“还不赶紧搬牛肉?等会儿你奶醒了,就要命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跑回来搬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