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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他这是咋了?
    真是够丢脸的!
    一路上,他都在想,小红果儿看到这蜜枣会不会特别高兴?结果,两父女见面,他先把闺女的包子和饼干给啃了……
    可他觉得愧疚,小红果儿不觉得啊。
    她打开纸包一看,里面装着两颗黑红黑红的,已经板结得硬硬的伊拉克蜜枣。这种蜜枣是国家用外汇进口的,价格不算便宜,要3毛多一斤。而且它甜度高,几颗枣子就能吃饱肚子。在这个年代,实在称得上是最好的零嘴儿。
    她看了看老爹下陷的双颊,感动得不行。作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再装作一脸惊喜,珍而重之地把枣子重新包好,放进口袋:“谢谢爹!我爹最好了!”
    看到她那开心的小模样,李向阳心里的愧疚才淡了下来,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喜欢就好。”
    一行三人,走到他家院门时,李向阳生怕亲娘担心,停下来把自己收拾了下。抖擞了精神,这才进门。
    这就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还真就因为他好好拾掇了自己一下,侯秋云似乎没发现儿子在外面遭了大罪。
    堂屋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了两只倒了热水的陶碗。估计是红果儿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倒的。
    他俩走了老半天,早就渴了。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哪儿有什么热水喝啊?一碗白开水下肚,只觉得里面五脏六腑全熨帖了。
    而此时,红果儿已经开始做腊肉焖饭了。
    她把大米洗好,放油放盐拌匀。再把腊肉切片,胡萝卜洗净后去皮切粒。蒜苗洗净后,切成一段一段的。
    接下来,在已经烧热的陶罐里倒油,煎腊肉。把肉煎到微黄,再将胡萝卜粒和蒜苗段放进去一起炒。
    爆香后起“锅”。
    接着,再放油,把腌制好的生米倒进去翻炒。一直要炒到半透明为止。这时候,就可以加水进去焖了。
    在这个过程中,要相当注意火候,并不时翻转一下。要不然,饭粒很容易就会沾在罐壁上。
    等饭焖熟,再把之前炒好的腊肉、胡萝卜、蒜苗放进去,加盐加酱油,翻炒一阵,这道腊肉焖饭就算完工了。
    她特意做这个,就是因为它油分重,想给他们补一补油水。
    侯秋云也想到了这点,去隔壁金银花家里借了四个鸡蛋,全部放大油煎成了蛋饼,给他们端上了桌。
    李向阳和牛书记早就闻到了肉味儿油香,肚子里没货,两人这会儿已经清口水直流了。
    东西一端上来,好家伙,饭里居然焖了那么多腊肉!一人还能分到两个煎蛋!
    在这年月,那可是去国营饭店吃饭的水准了。
    牛书记感动抬头:“老嫂子,这么隆重?”
    “那必须的。生死事大,你们可是为了救命去的。怎么也得给你们端点儿像样的东西上来!”侯秋云说得豪迈,其实心里是在心疼儿子。
    李向阳也问道:“娘,家里哪儿来的肉啊?”
    红果儿不敢说话,怕到时候口径不一致,赶紧一脸懵懂地望向她奶奶。
    侯秋云再一次发挥胡诌本领:“傻儿子,你都出去那么久了,娘琢磨着,你怎么也该回来了,提前跟金大嫂借的。想着等你回来,给你做点好的,补补身体。”
    李向阳还有点懵,望了望鸡蛋,干嘛不一起借呢?
    侯秋云补刀:“看到牛书记也来了,当然得再借点东西。要不,咋够吃呢?”
    说着,她又凑到儿子身前:“来,给娘看看,你咋瘦了这么多啊?在外头,是不是吃苦了?”
    “没!哪儿能呢?”这回,轮到她儿子胡诌了,“儿子一路上,去的地方老多了。这次还去了北方呢。”说着,大手一挥,开始跟他娘描述祖国山河壮丽景致,“娘,你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那边都开始下雪了。就像主席同志说的那样,北国风光,那是千里冰封,万里都在飘雪啊。”
    侯秋云却不管那景致壮不壮观,大惊失色地问他:“啥?一万里都在飘雪?!你就穿这么点衣服,跑雪地里去了?!唉哟,我的个傻儿子诶!没把你冻死都算是好的!非要去那么冷的地方买粮吗?!你咋不晓得往暖和的地方走呢?”
    亲娘一连串问话,把李向阳又问懵了。
    他其实并不笨,甚至头脑还挺灵活的,比他娘目光长远多了。但他骨子里就怵他娘,任何谎话一拿到他娘面前来说,心里先就怯了。一说就露馅儿。
    “没!哪儿能有一万里啊?”他赶紧改话,“不过,娘你这批评教育做得特别好。我坚决服从,彻底悔改。”
    牛书记清咳一声,打圆场道:“老嫂子,你也别怪向阳。小同志心肠热,觉悟高,我看以后是个干大事儿的人。”
    侯秋云没听懂牛书记话里递的意思,愁肠百结地道:“干大事儿?我怕他大事儿还没干得起来,就把自己给搭进去……”说完,觉得这话不吉利,还赶紧“呸”了几声,连骂自己乌鸦嘴。
    牛书记也略觉尴尬,索性不断夸奖起她儿子来,什么人品贵重啊,有上进心啊,乐于助人呐,凡是能想到的,全都夸了一遍。
    这招还真灵。
    侯秋云脸上的愁色,很快就被自豪取代了,最后长叹一声:“我侯秋云这辈子,也没为党为人民做过什么实事。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我们家向阳。”
    “书记,我跟你说,他还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别家孩子不一样。特别能吃苦!特别孝顺!而且啊,对穷苦民众特别有同情心。看到路边饿昏的老人,自己不吃都可以,把红苕拿给人家吃。小孩子都贪吃的,你说有几个小孩做得到像我们家向阳这样?”
    李向阳在旁边听得老尴尬了,他娘和牛书记像在比赛谁夸他夸得更好一样。他只能埋头刨饭,装作没听到。
    红果儿也在旁边同情地看着他。怕他呛到,还给他递了碗白开水。
    偏偏牛书记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还问侯秋云一些更细节的事情。
    红果儿其实已经有些明白了。书记这恐怕是在做政.治调查,她老爹可能要升官儿了。
    果然,一顿饭要结束时,牛书记问了李向阳一句:“想不想到社里上班啊?”
    李向阳一愣,接着惊喜不已:“我?书记你没开玩笑吧?我这样的人能在社里工作?”
    牛书记好笑地问道:“你这样的人,咋不能到社里工作了?只要是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愿意做人民公仆的同志,都能到社里来工作!”
    这下,全家人都激动起来。
    公社干部跟生产队干部可不是一个等级。公社党委书记和社长,都是属于正科级干部,由县里直接任命的。而其他公社干部虽然只是由公社党委任命,但也是吃皇粮,有正式编制的。
    说白了,你要是能当上公社干部,那就跟城镇户口一样,每月有定额粮票、肉票、油票等票证,而且还有月工资。
    再加上这时期的公社干部都特别清廉,为了“把家当好”,除了开会、学习时间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到田间去,到农民中去,没有所谓的“架子”问题。
    人们一谈到他们,都是会竖大拇指的。
    这样一个又有固定工资,又受人尊重的工作,谁得了能不狂喜呢?
    李向阳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牛书记,你是说真的?还是在逗我的乐子啊?”
    侯秋云听不下去了,直接一巴掌拍在儿子脑门上:“人家书记是什么身份?不说真的,还能说假的啊?”说着,又冲牛书记说了句,“对吧?”
    牛书记爽朗地笑了起来。
    但他还是道:“不过,你只能从助理职位开始做起。这位子,谁都能使唤你,你肯吗?”
    “肯——”候秋云先帮儿子答了,生怕他脑子不开窍。
    牛有仁哈哈笑起来,接着又叮嘱了李向阳一些相关事宜,比如叫他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免得到时候连文件资料都看不懂。再有就是,要好好学习红宝书,对公社里其他干部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多帮帮人家端端茶、递递水,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别人也会肯帮忙的。
    李向阳赶紧都应了下来。
    最后,牛书记看着天色不早,又对他道:“这是编制内的工作,党委是能决定人员的任用,但还得往上打批件。上面批下来了,你再过来上班。”
    说完,就跟候秋云道了再见,又逗了逗小红果儿:“小娃子,今天的肉包子和饼干,谢谢喽。”
    书记人稳重,根本不问红果儿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可等牛有仁走后,侯秋云却忍不住问了红果儿一句:“啥东西?肉包子和饼干?你哪儿来的?”
    “一个在公安局上班的科长叔叔给我的。”红果儿故意把交通局说成公安局。
    “公安局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会认识城里的官儿啊?”侯秋云有点懵。
    “他看我可爱呗~。”
    侯秋云好笑地道:“认真点儿答。”
    “哦。”于是红果儿认真地编了一套话来说,“他们都说,县城哪儿哪儿都比乡下好。果儿今天就去县城抓黄鳝了。县城的黄鳝肯定比乡下肥!”
    说着,她叹了口气,懵懵地问她奶:“奶,县城这么好,咋连稻田都没有啊?果儿找半天都找不到,肚肚也饿了,就坐路边哭。”
    “有一个叔叔,看果儿可怜,就带果儿去他家吃了两个白馒头,还拿了两个肉包子给我。哇,县城官儿好多啊~。随便碰到一个叔叔,就是官儿。”
    她胡诌的本事已经达到某个水准了,用那张天真烂漫的脸说胡话,毫无压力。
    侯秋云和李向阳像在听神话一样,懵懵地张大了嘴,齐齐望着她。
    最后,侯秋云下了句结论:“我家红果儿那是人见人爱。别说碰到个科长,就是碰到个县长、省长,看果儿这么乖巧,肯定也得带你去吃肉包子。”
    这总结做得好,李向阳用力鼓掌,表示赞同。
    ***
    牛书记一跟李向阳提了到公社当助理的事后,李向阳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原本这段时间太过辛劳,今天又走了这么多路,精神头儿早就不够用了。可一听到入党有望,他立马就来精神了。
    现在,他就要不是小老百姓了。他马上就要光荣地成为为老百姓服务的人了!他将是老百姓的马和驴!
    这是一份多么伟大的事业啊!
    他感觉他不能辜负牛书记对他的期待啊。下午也不休息了,直接就上队办公室去了。
    “同志们,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不在队上,这里多亏了大家撑着。怎么样,没发生什么事吧?”他开口问道。
    一看他回来了,办公室里立即热闹起来。
    “哟,终于知道回来了啊。这回出去,给咱们队争取什么好处了啊?”李会计酸酸地道。
    副队长李爱国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的,一看到他回来,一脸惊喜。正想跟他唠嗑两句,谁知道自己妹妹没啥眼色,非要这么堵人家一句。
    他脸色不豫,把李向阳拉过来:“别听她胡说八道。这两天也不知道吃了啥炸药,逮谁怼谁。”
    “我怼谁了?我这是为了谁啊?”李会计不服气地道。
    “我可谢谢你!你不添乱就不错了!成天抱怨这样,抱怨那样的,本来工作就多,净添堵。”
    “你是我哥吗?你妹把你当亲哥,在这里帮着你说话,你呢?胳膊肘往外拐,当我是亲妹吗?”
    他们这么一骂架,李向阳看出来了,这是对他的工作有所不满啊。他现在要成为公仆了,思想素质肯定不能跟以前一样。
    赶紧劝架:“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李爱华同志,你来说说,你是觉得我这个队长哪里当得不称职吗?”
    “那当然!”李爱华堵他堵得毫不留情。
    李爱国又想跟她怼,被李向阳一把拦住了。
    李向阳又道:“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的一项优良传统和作风。爱国同志,你就直说,没事儿,你觉得我应该在哪方面改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