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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这层可怖的猜想,在他看见安然无恙的九枝灯时,得到了彻底的印证。
    自他踏入山门以来,四周半个人影也不见,唯有早蝉在树梢上扯着嗓子接连叫了数声,其声凄异,浸入冷凉的庭下月光之间,更显凄凄之色。
    直到走至青竹殿前,他才见九枝灯独身一人端坐于殿阶前,仰首观月。
    他身后有一扇泛着灰青色的半圆光门,内里涡流交错,晦暗难辨,月光明,光门阴,二者交错,在九枝灯身上投下了阴阳两影。
    而九枝灯手中,正把玩着徐行之从不离身的“闲笔”折扇!
    孟重光脸色转青,脸颊两侧的肌肉可怕地抽缩痉挛起来,声音听起来活像是一头野兽示警的低鸣:“……九枝灯,师兄在哪里?”
    听到他说话,九枝灯这才抬眸望向孟重光。
    与眼前人的发指眦裂相比,九枝灯看上去颇有君子如风的气度:“师兄?”
    他举起手来,指向光门一侧,答:“……师兄在这里。”
    孟重光虽向来疏怠惫懒,不志于学,然而跟随徐行之执行任务、伏妖降魔多年,他也是见过蛮荒之门的模样的。
    孟重光往那光门处迈出一步,心里活似点起了一盆火,蒸得他浑身发烧:“……你将师兄投入了蛮荒?”
    九枝灯将身体缓缓前倾,平静道:“我抓到师兄后,师兄不肯投降于魔道,还伤了我不少魔道弟子。为示惩戒,我将师兄的灵脉封停,根骨打碎,投入蛮荒之中,以此服众。”
    ……灵脉封停,根骨……打碎?
    八个字猝不及防落入孟重光耳中,就像是八只小手,争先恐后地探入他的胸膛,把里头跳动着的东西哗啦啦扯成了碎片。
    好在孟重光很快醒悟过来,注视着九枝灯,缓缓扯开唇角:“你少愚弄我。九枝灯,你把师兄藏起来了。”
    ……是,定然是藏起来了。
    九枝灯向来对师兄怀有爱恋钟慕之情,尽管只是痴心妄想,可他怎会如此待师兄?
    但若是……若是他发现自己着实无法降服师兄,求不得,怨憎会,渐生幽情暗恨,将师兄投入蛮荒,好报复于师兄,那又该如何?
    九枝灯并不理会于他的色厉内荏,只静静展开“闲笔”扇面,细细循迹描画着其上龙飞凤舞的张扬草书:“……蛮荒里是何等情景,师兄对你对我均是讲过的。我且问你,一个灵力全无、身受重伤的凡人,能在里面待上多久?”
    孟重光:“……”
    他竭力抛开那些可怖的猜想,步步逼近,却难以掩饰渐趋紊乱的呼吸与心跳:“把师兄还来。”
    九枝灯:“我与你说过,师兄身在蛮荒。”
    孟重光霍然提高了声音:“他不在里面!”
    话音落下,他妖相已起,眼尾一抹猩红蜿蜒而起,掌心调运起湃然灵力。九枝灯却也在此时现出魔相来,血色盈眸,语间也带出了十分的讽刺之意:“孟重光,我知道你的修为起码有元婴级别,可同样是元婴修为,你能保证即刻取我性命吗?”
    抑扬之间,他声调转低,似是喁喁细语:“师兄重伤,身在蛮荒,你耽搁多一秒,师兄在里面便多一分危险。你不去驰援,而是在此与我纠斗,难道对得起你与他的一片情意?”
    孟重光强行抑住胸臆中如有针刺的感觉,奋力以理智反驳:“他不在蛮荒!”
    九枝灯陡然厉声:“倘若他在呢?!”
    孟重光只觉天灵盖上重重挨了一锤,后背热汗簌簌而下,脖颈像是被这五个字套入绞索吊了起来。
    ……倘若他在呢?
    倘若……
    偏在此时,九枝灯揽袖一挥,光门顿消,化为一枚流光,没入了九枝灯袖口之中:“你既不愿去,那我也无需勉强你。这样东西你拿去吧。左右师兄今后也用不着了。”
    话说到此处,九枝灯把“闲笔”信手一掷,扇面发出了鸽子翅羽振动的响动,扑啦啦飞了开去。
    孟重光眸光一变,本能跃身去夺,然而待他发现,随“闲笔”而来的还有一样泛着薄光的异物时,一扇半圆光门已沉默地张开了网,一口将他与“闲笔”一起吞没了进去!
    他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没能发出,便彻底跌入了蛮荒之中。
    殿前重归了寂然。
    九枝灯望着那虚空中兀自旋转不休的光门涡旋,眸间逼人的红意缓缓褪去,那光门也渐渐缩小,凝聚成一枚光点,再次回至九枝灯袖中。
    他捻一捻衣袖,难得勾出一丝浅浅笑意。
    九枝灯清楚,孟重光远比师兄要好对付得多。
    此人心中唯有一个徐行之,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盛不下。
    那么他只要拿住了师兄,再稍加挑拨,乱其心智,孟重光便注定会变为他的笼中鸟。
    嘲弄过那堕入蛮荒、不知其踪的孟重光后,九枝灯仰头观月片刻,反刍着自己心中此刻的情绪。
    ……他该高兴吗?
    四门降的降,散的散,死的死。师兄为他所擒,孟重光则被他骗入蛮荒。
    他如今总算是坐稳了魔道之主的位置,接下来便是收拢四门,整肃魔道,守成持戒,恪遵本心,引魔道进入阳光之下。
    从今日始,道魔合并,再无区别。
    他终是从那个落魄的质子,变成了道门之主。
    思及此,九枝灯探手入袖,自其中捧出那光流彩溢的蛮荒钥匙,让那光团一样的灵物在自己指间悬浮飘动。
    当年,玄非君为免钥匙万一落入自己这等歹人之手,苦心在这把钥匙上设下禁制,使得钥匙只能在四门辖地之内动用,开启蛮荒大门。
    但玄非君怕是未曾料想到,有朝一日,邪侵正,阴夺阳,魔道竟会坐了四门的正统之位。
    关于蛮荒之门的种种知识,他统统是在四门中习得,而今天,他得心应手地以此为媒,把四门间不愿降服之人一应收入了其中。
    ……是,他应当高兴的。
    收起钥匙后,九枝灯转入青竹殿间。
    殿中并没有徐行之的身影。
    他自然也不会把徐行之放在人人可看见的地方。
    一步步踏上殿中高台,九枝灯撩袍坐定,握住了桌案上盛装朱砂所用的浅口圆砚。
    刹那间,物换星移,他在一间干净的小室里现出身形来。
    无数手腕粗细的铁制镣铐,将徐行之的手脚、腰身、关节,颈部死死锁咬在其中,他眼间蒙覆一条白绉巾,交叉系于脑后。
    徐行之双手向斜上方张开,双膝分开,向外翻折,坐于地面之上,像是被蜘蛛网不慎捕获的蝴蝶。
    九枝灯看着那人,眼中情绪瞬间狂涌,想要触碰,却又缩回了手。
    徐行之却已察觉到小室中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张口便问:“……重光呢?”
    在冷静下来后,徐行之把整件事从头至尾捋了一遍,方觉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圈套。
    自己早曾托付卅四照顾九枝灯。卅四其人,义气有余,却心计不足,在与九枝灯意见不合、争执之后,定会来寻自己,把四门祸事的消息传递给自己。
    自己与重光在一处,听闻四门之事,无论如何也会赶来,但以重光性情而论,既然他之前将清凉谷被屠灭一事隐瞒于他,便定不会允许他前来。
    二人一旦离心离德,便正中了眼前人的圈套。
    而自己在贸然闯来、中了暗算后,九枝灯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么久,不难想见他是去对付谁了。
    九枝灯答道:“我送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徐行之左拳一攥,拉扯铁链,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天妖性情不定,留下也是祸患。”九枝灯道,“我想,蛮荒恰恰很适合他这样的人。”
    虽然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亲耳听到后,徐行之还是心口闷痛,惨白着一张脸握紧了铁索:“……九枝灯!!”
    在叫过他的名字后,徐行之便痛苦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九枝灯看着那佝偻下身,颈肩微颤的人,胸臆间的那团软肉难以抑制地抽紧了。
    尽管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多想师兄,但直到看到徐行之其人,九枝灯才发现,他内心里有多想念这个人。
    ……想得他自己都害怕了。
    他叫道:“师兄……”
    “别喊我师兄。”徐行之缓过那阵极痛之后,露出了近乎于绝望的笑容,“我受不起。……受不起。”
    九枝灯沉默半晌。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浑身发颤的青年,只好绕过层层铁链,行至他身侧,跪下来,以指尖缓慢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以前只在他梦中才肯出现的青年,现在终于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徐行之不躲不闪,漠然道:“九枝灯,你若还有廉耻,便莫要羞辱于我。我不愿降于魔道,将我投入蛮荒吧。”
    “不。”
    九枝灯的回答却和徐行之想象中截然不同,以至于他眉心轻轻皱了起来:“‘不’?”
    “不。”九枝灯的手指停留在了徐行之唇畔之上,将那柔软饱满的唇珠微微按出一个凹陷来,“师兄,你得在留我身边。”
    徐行之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而作出回应的,竟是一双薄软的唇!
    ……是了。
    事到临头,九枝灯终于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完全可以独占他的师兄。
    他是魔道之主,也是四门之主,然而从头至尾,自始至终,徐行之都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是他曾经唯一真心想要得到的人。
    现如今,这光被他锁在了只有他能找得到的地方,他为何要轻易纵过?!
    与不属于孟重光的嘴唇交碰,徐行之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
    这下他再也无法强作镇静,青白了一张脸,奋力别开脸去:“你干什么?!”
    他的下巴却被一只手擒住,死死固定在拇指与食指之间,那拇指在他下巴上游移、浅勾,并肆无忌惮地抚摸他的唇角。
    九枝灯向来清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些让徐行之听起来浑身发麻的情绪:“师兄,你若是不明白,我便再做一遍。”
    徐行之喉头一紧,不顾下巴疼痛,强自想要避开他,却不想自己的下巴被人向上抬起,而他上下滚动不休的鼓凸喉结被噙入口中,细细玩弄。
    因为看不见,所有细微触感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徐行之拖长声音低“嗯”了一声,既怒且惊,难受得双颊发白。
    被这般调戏,他哪里还不明白九枝灯的心思?
    他……竟然和孟重光一样?都……
    此时徐行之根本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恨不得刚才就一头碰死,倒落得个清净。
    他的挣扎牵动着无数铁链窸窣狂响,哗啦啦的反抗响动与徐行之受辱的神情,惹得九枝灯心中积郁愈深,积攒了整整一年的情绪火山似的沸腾而出,激荡开漫天浊污而滚烫的灰烬,把他和徐行之一道吞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