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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节
    遇见狐狸之后,我曾对自己说过,我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很强大,这样我就可以尽全力的去保护,去照顾每一个我想要保护,也想要照顾的人。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在云寨,我失去了我生命中另外一个很重要,很想一直保护的人。她叫铃铛,她喊我姑姑,可她死的时候,我竟然都不在她身旁。”
    罗敷走到刑如意身旁,握住了她的手:“本以为,罗敷的遭遇已经是够不幸的了。可听了如意姑娘的故事,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比罗敷不幸的人还有很多。虽然,罗敷被改了容貌,离开了爹娘,可至少爹娘、大哥还有嫂嫂他们都好好的活着,罗敷还可以藏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他们。”
    罗敷深吸一口气,嘴角绽出一抹笑来,她轻轻的将刑如意转了一个圈,让她的目光可以看到身后的一切:“上天给了如意姑娘诸多的考验,但也给了姑娘相对的幸福。如今,姑娘身旁不仅有了殷公子,有了可爱的殷元,还有常大人、鹿大娘他们。姑娘从今往后,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不时的扑过来。鹿大娘她在忙忙碌碌间,还要不时应对着老乞丐的絮絮叨叨,那板起来的脸上,隐藏着内心真实的情绪。常泰与狐狸在下棋,不同的气质,却是同样挺拔的身子,而这两个世间最优秀的男人都是真心呵护着自己的。殷元,难得的没有上蹿下跳,正用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细细的分拣着她年后要用的药材。
    是啊!从遇见狐狸的那一刻起,她刑如意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年夜饭后,依照规矩,仍是要守岁的。往年人少,显得冷清,刑如意与狐狸通常守到一半就没有了兴趣。今年却不同,有了鹿大娘精心烹调的小酒小菜,有了罗敷的琴艺,殷元炫耀的法术,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子夜。
    子夜过后,天气也是越发的寒了,外头的雪更是越下越大,倒是将院中悬挂着的红色灯笼映衬的越发好看。见寒风卷着雪花不断的从门口吹进来,刑如意起身,想要将原本敞开着观赏雪景的门给掩上,走到门口时,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小孩儿。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穿着一身白衣,白衣外头又罩了一件白色的麻衣,那麻衣将小姑娘的头发全部遮了起来,且小姑娘原本还是低着头的,所以一时间,刑如意竟没有发觉这个小姑娘是何时出现,又是何时站在院子里的。
    虽没有开启鬼目,但凭着往日见鬼的经验与直觉,她十分肯定,这个站在院子里的小姑娘并非人类。既非人类,那么狐狸、殷元、鹿大娘以及貔貅肯定都知道她的存在,但这些人却是连暗示都没有给一个,那只能说明,这个小姑娘是没有恶意的。
    刑如意回头去看狐狸,却见狐狸也正抬着头看她,那清澈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怂恿,让刑如意不禁想到,这小姑娘是不是被狐狸招来的。
    抬脚出门时,她习惯性的朝着老乞丐的方向看了眼。
    老乞丐竟对着她微微一笑。
    寒夜的风卷起了老乞丐凌乱的发,露出他那半边脸上的胎记,而那胎记的模样,依稀就是院中那个小姑娘的脸。
    正文 第379章 芙蓉面(13)
    脸上的胎记居然是一张脸,且那张脸的主人就站在自家院子里,且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鬼,这让刑如意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对着老乞丐张了张嘴,却发现老乞丐暗中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目光移到正在忙着鹿大娘收拾的罗敷身上,刑如意恍然间有些懂了。
    这个小姑娘,十有八九与罗敷有关。
    调整了一下自个儿的情绪,刑如意缓步走到院中,来到那个小姑娘的跟前。
    “您好,我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我叫刑如意。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姑娘十分谨慎的看了刑如意一眼,问她:“姐姐能看见我吗?”
    刑如意点头:“姐姐天生便是一双阴阳眼,所以既看得见你,也听得见你说话。相信,你也不是无缘无故到我家中来的,若是有事,尽管直说。姐姐能帮你的,都会尽量帮你。”
    “多谢姐姐!”小姑娘十分懂事,听完刑如意的话,忙福了福身子,说了句:“姐姐唤我四月吧!”
    “四月?很特别的名字!”
    “说不上特别,只是好记罢了。”小姑娘抿嘴一笑:“四月,是出生的日子。我娘的记性不大好,也不会写字。爹爹说,这个名字简单,容易记得住。”
    “你爹说的没错,这个名字的确很容易记住,而且不落俗套,我也很喜欢。”刑如意跟着一笑。见四月的目光一直望向房间人群聚集处,刑如意挪了挪步子,指着房内的几个人说:“四月可是在寻什么人?”
    四月抬起手,指了指罗敷:“四月要找那位姐姐!”
    “四月认得她吗?”
    四月点点头,转而看向刑如意的眼睛:“虽这位姐姐的模样变了,但四月知道,她就是四月要找的人。姐姐她与四月有过约定,如今十年之期已经到了,四月要找这位姐姐,拿回属于四月的东西。”
    “能不能告诉我,这位罗姐姐拿了四月的什么东西?”
    四月看了刑如意一眼,回答道:“她拿了四月的眼睛!”
    眼睛?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刑如意不由将全部的目光锁定在了四月的双眸上。这双眼睛很是特别,静语凝眸时,犹如波澜不兴的黑海。一旦主人开始说话,眸子便会随之变得灵动起来,犹如空中飞走的星星,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四月的眼睛,不好好的吗?”
    “这双眼睛是画上去的。”四月又用手指了指老乞丐:“喏,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像是乞丐的大叔帮四月画的。四月的眼睛刚送给这位姐姐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清楚,也看不清楚。所以,经常的被人欺负,还被恶心捉弄,生生的给吊在了桥上。再后来,四月就遇见了这位大叔,她帮四月画了现在的这双眼睛,让四月不仅能够看见这世间的景物,也能看见那些鬼差。”
    四月说着,俏皮的一笑:“就是靠着这双眼睛,四月才能在人间躲了这些年。再过些日子,便是四月与这位姐姐约定好的十年之期到达的日子,也是四月要轮回转世的最后的日子。所以,四月才会冒冒失失的来找这位姐姐,希望她可以将四月的眼睛还回来。大叔说,这双画的眼睛不能够带进地府,可若是没有眼睛,四月便看不清楚地府里头的路,也没有办法给自己选择一个好的来世。如意姐姐,你能帮一帮四月吗?”
    “帮四月要回罗姐姐的眼睛吗?”
    刑如意问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实话,在洛阳的时候,她也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惩罚过一些恶人,但活生生的将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这种事情,她还是很陌生的,而且对象是罗敷的话,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自己是下不去那个手的。
    “不!眼睛是四月自愿借给那位姐姐的,如今十年之期已经到了,四月只想如意姐姐帮四月问一问罗姐姐,看她是否曾记得当年之约,是否愿意将眼睛还给四月。”
    “若是你的罗姐姐不愿意呢?”
    四月怔了一怔,她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响之后,仍是十分肯定的回答:“罗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记得与四月的约定。”
    刑如意轻叹一声,摸了摸四月的头:“那如意姐姐先帮你问一问罗姐姐,看她还记不记得当年与你的约定。若是她记得,自然最好,若是不记得,也请四月不要着急。毕竟人的事情太多,又过了十年这么久,你罗姐姐一时忘了,也有可能。”
    “不!不可能!这样重要的事情,罗姐姐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四月记得清清楚楚,罗姐姐她说过的,她每日都会梳妆,梳妆的时候都要照镜子,每当她看见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时,就会想起四月,就会想起那双眼睛是四月的,她迟早要换回来的。”
    “不急!不急!如意姐姐答应你,就算罗姐姐她忘记了,如意姐姐也会努力让她想起来。”刑如意极力安抚着因为情绪激动已然要鬼变的四月:“四月还没有告诉如意姐姐,那最后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农历正月初八!”四月轻轻地说出一个日子来:“那是四月与罗姐姐第一次见面时的日子,也是四月答应将眼睛借给罗姐姐的日子,还是四月在慌乱中与哥哥走失的日子。四月记得很清楚,这十年来,不曾有一时一刻的忘记过。相信罗姐姐她,也一定不会忘记了。”
    农历正月初八!
    如果刑如意没有记错的话,这一天,也是罗敷出嫁的日子。
    刑如意侧身,将目光再一次投射到老乞丐的身上:“四月能不能告诉姐姐,十年前的正月初八,你可曾遇见过那位乞丐大叔?”
    “遇见过,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叔比现在要好看一些,但还是邋里邋遢的。他见到四月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饿了。四月瞧着他的眼睛,本能的就有些害怕,可四月还要等哥哥,不敢逃走,只得将哥哥买给四月的糖葫芦给了他。”
    “四月为什么害怕看见那乞丐大叔的眼睛?难不成,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就很吓人?”
    “不是眼睛吓人,而是眼睛里头透出的那些光有些吓人。那光,就像是荒野上的狼发出来的,只要再稍微的走近他那么一点儿,就感觉自己随时会被他给吃掉。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四月才渐渐的知道了当时乞丐大叔眼睛里的那些绿光是怎么回事?那些都是被饿出来的。”
    四月很认真的说着,说完,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其实,四月当时给乞丐大叔的糖葫芦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大叔却是个好人,在四月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给四月画了这双眼睛。乞丐大叔他……是个好人!”
    好人?刑如意摇摇头,单是凭着老乞丐帮瑞儿换掉罗敷脸孔这件事,刑如意就很难将他界定到好人这两个字上面。这只貔貅,说白了,只是不随便的害人罢了。
    “那四月的哥哥呢?可曾找到了。”
    四月点点头:“找到了!几年前,四月就找到他了,只是找到他时,已然阴阳相隔。四月能够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他说话,但他却看不见四月,也听不见四月说话。那个时候,四月的脾气很坏,也因为想要被哥哥看见,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就在四月即将犯下大错的时候,乞丐大叔出现了。”
    “如意姐姐能知道……那个时候的四月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吗?”
    四月愧疚的低下头:“人鬼殊途,四月又十分想念哥哥,所以一时冲动,便想着要了哥哥的命,将哥哥他也变成跟四月一模一样的鬼。”
    四月说着,伸出自己的双手,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指头:“那个时候的四月,就像是疯了一样,用这双小时候被哥哥牵过的手,死死的扼住哥哥的脖颈。哥哥脸色越变越白,呼吸越来越弱,就在他的心脏越跳越慢,呼吸快要停止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四月看见哥哥在笑,听见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着四月的名字。他说:四月,哥哥终于看见你了!哥哥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忽然间,四月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扼制着哥哥颈项手也慢慢的松了。哥哥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眼睛越来越清亮,直到从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四月的模样。
    四月就那样看着哥哥,双手就这么搁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就在四月犹豫着的时候,一辆马车急速的穿过雨雾,朝着哥哥和四月冲了过来。四月是鬼,什么都不怕,可哥哥是人,他会生生的被那辆马车给撞死。
    然后,乞丐大叔出现了,他先是将四月扯到一旁,跟着推了哥哥一把。马车,与哥哥擦身而过,哥哥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却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再后来,哥哥被那辆马车带走了。四月原本想要跟上去看看,可乞丐大叔说,四月鬼气太重,哥哥又太虚弱,若是跟的近了,真会要了哥哥的性命。四月不想要哥哥死,只能跟着乞丐大叔离开。
    好在,哥哥他没事了,眼下也过的很好很好。四月,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四月的描述,似曾相识。
    刑如意低了声音,问她:“四月的哥哥,可曾高中过状元,可曾在朝中为官?”
    “如意姐姐怎么知道?莫非姐姐也认得哥哥!”四月说着,又朝房内忘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常泰身上:“原来姐姐身旁,也有一位做官的朋友。没错,四月的哥哥是状元,如今官居四品。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也应该会为哥哥高兴吧!”
    “那四月的哥哥可曾婚配?”
    正文 第380章 芙蓉面(14)
    四月微微一怔,“尚未婚配,只知道哥哥他似定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何故,至今都未曾迎娶那位嫂嫂过门。”
    刑如意看着四月,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四月也抬脸看着她,眼中也有些疑惑:“如意姐姐突然间问起哥哥的亲事,莫非姐姐与哥哥……”
    “哦,不!如意姐姐并不认识四月的哥哥,与四月的哥哥也没有什么牵扯。刚刚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问,四月莫要放在心上。另外,四月刚刚说的事情,姐姐已经记下了,你放心,姐姐会如实的转达给罗姐姐,希望她能够记得当年的承诺。”
    “如此便好。四月谢姐姐帮忙!”
    四月说着,便消失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
    丑时过后,罗敷脸上渐渐有了困意,刑如意寻了个借口,与罗敷一同去了她的房中。待房门关上,才问出从方才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罗敷你可曾认得一个叫做四月的小姑娘?”
    “四月?”罗敷摇摇头:“是云家集上的人吗?罗敷虽自幼便住在这云家集上,但大半时间都在内宅,偶尔出门,也是乘车坐轿。除了常去的那些地方,常见的那些人外,其余的人,罗敷都不认得。纵然认得那些脸,也记不住那些名字。像四月这样别致的名字,罗敷若是听过,一定会记得,但罗敷并无印象。”
    “真的毫无印象?”
    罗敷又仔细的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的确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四月,是对姑娘很重要的人吗?”
    罗敷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而四月更没有必要说谎。罗敷说自己不记得,就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真的已经忘记了。
    瞧着罗敷那双迷茫的眼睛,刑如意只觉得一阵头大。
    人与人之间,若是遗忘了某些事情,或许还有周旋商量的余地,可鬼,通常都是一根筋,都是不愿意商量和妥协的,尤其与之做交易的那个,还是小鬼。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对罗敷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罗敷点点头,将刑如意送至卧房门口,将刚刚关上的门拉开。许是开门开的有些突然,一阵风竟卷着大片的雪袭了进来,直扑了罗敷一脸。凉意顺着毛孔直入心底,罗敷脑海中,突然便涌现出一个场景来。
    那一幕一幕的景象,她曾在梦中见过多次,只是梦中的人始终有些模糊。可就在雪扑过来的一瞬间,她的梦境好像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如意姑娘,请等一等!”罗敷喊住刑如意,将脸上的落雪抹去,然后半是犹豫的问了句:“若是梦中见过的人,算吗?”
    “梦中见过的人?四月吗?”
    罗敷点了点头:“这个梦,反反复复的已经做了好多年。在梦里,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好像就是四月。”
    “除了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你在梦里还看见了什么?”
    “眼睛,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罗敷看着刑如意,“在罗家,有个秘密,是关于我的。”
    “秘密?”
    “嗯!秘密!一个罗家始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秘密。”罗敷将房门重新关上,请刑如意落座之后才慢慢的讲起。“听服侍娘亲的老嬷嬷说,罗敷的这双眼睛自生下来便是不好的。虽说能看见一丝光亮,却无法准确的视人视物。为了能够治好这双眼睛,爹爹和娘亲花费了很多的心力与财力。
    尤其爹爹,为了寻访名医,他几乎走遍了盛唐的各个州府。受了许多的白眼,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兴许是爹娘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这双眼睛竟莫名其妙的好起来了。”
    “当真是自己好的吗?”
    刑如意追问,罗敷却摇了摇头。
    “爹和娘都是这么说的,可罗敷心里清楚,像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哪能轻易的自愈?爹娘之所以不愿意明说,兴许是这里头藏着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加上那个古怪的梦境,罗敷越发觉得,自己的这双眼睛,背后是有问题的。
    不瞒姑娘,这些年,罗敷也在私下打听,甚至多番试探娘亲,但却一无所获。刚刚姑娘问起四月,罗敷脑海中忽然就显出一个画面来。那场景,罗敷曾在自己的梦中见过无数次,却从未这么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