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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刑如意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狐狸,“我决定了,我想知道虎子他怎么了?殷臣司,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那种纯粹的好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要用他伤害虎子的方式来对待他。不!我要比他狠一千倍,一万倍!我要让他知道,他施加在虎子身上的痛有多深。”
    “如意!”狐狸疼惜的看着刑如意,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想做的,我都依你。”
    狐狸抬起手,在暗夜里洒出一片柔和的星光。穿过星光,刑如意和狐狸站在了白昼街道上。
    这里是洛阳城的东市,有许多的胡人来来往往。刑如意刚到这个世界时,经常拗着狐狸带她来这里玩,收集了不少的好东西。那时,她还一派天真,以为有一天,可以带着那些小玩意回到原本的世界,然后随便拿出一件,都是超级古董,从此迈入超级土豪的人生巅峰。
    再后来,她开了胭脂铺,整日忙碌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回“家”的念头越来越淡,当超级土豪也不再是她的终极梦想,而是一人一狐,斗嘴嬉闹,踏踏实实,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那些“古董”都被随手搁在了不同的地方,落了灰,蒙了土。就连这热闹的东市,她也是许久都不曾来了。
    狐狸牵着她来到一处贩卖朱钗的地方,在摊位的后面,是几栋相联的房子。房子背阴处,聚集着一群人,嘈杂的议论声中,不时夹带着几句叹息。
    “哎!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可怜!”
    “是啊!真可怜啊,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
    “我看不容易,这小脸都白成这样了,只怕撑的过今天,撑不过明天啊。”
    “这孩子的爹娘呢?怎么如此心狠!孩子都成这样了,也不见个人出来。”
    “怕是去别处乞讨了吧。你看看这孩子的穿戴,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如今又遭了这么大的难,怕是连看伤买药的钱都没有。大伙儿都是善心人,行行好,咱们能出多少出多少,都帮一把吧。”
    狐狸和刑如意走进去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围观百姓往破烂的罐子里丢钱。罐子里多是铜钱,薄薄的一层上面,偶尔能看见几粒散碎的银子。虎子躺在一张破烂的席子上,脸色苍白,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嘴唇轻微的蠕动,偶尔会发出一声小小的“娘亲。”
    刑如意心口一窒,目光下移,落在虎子的腿上。她还记得,虎子生病时,她也曾抱着他去看医生,那双腿细细的,仿佛只要稍微用些力气都能给折断。她还记得,虎子病好了之后,她去看他。他欢呼雀跃的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模样。如今,那双腿,被留在了破庙之中,而脏兮兮的麻袋下面,是血淋淋的断骨。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她用力握着拳头,一步步走到虎子跟前,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说了句:“虎子,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如果姐姐能够发现你,如果姐姐当时救了你,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虎子清瘦的脸庞,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虎子的头颅,落在虚空中。
    “虎子!”
    刑如意自责的捂着了脸。
    “姐姐!姐姐不哭!”
    软软糯糯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柔若无骨却冷的渗人的小手,慢慢的抚上她的手背。
    刑如意睁开眼,看见虎子站在她的跟前,于是一伸手,用力的将他抱在了怀中。虎子的身体是湿冷的,而且带着一股黏腻和腥臭。
    “姐姐,对不起!”虎子轻声说着:“殷哥哥都告诉我了,那天晚上,姐姐是没有发现虎子,是因为姐姐要救另外一个比虎子还要小的孩子。虎子不该怪姐姐。姐姐,你原谅虎子好不好?姐姐,虎子很想爹,很想娘亲,你带虎子回去看他们好不好?虎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而且虎子的腿好疼,好疼!”
    刑如意低下头,看见虎子的下半身,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那股腥臭的味道,就是从他的断肢上散发出来的。
    人,临死前的模样,往往就是死后灵魂的模样。虎子他,做鬼,也只是一个断了双腿的小鬼。
    “虎子,乖!姐姐会带你回家,会带你去看你的爹和娘,但是在这之前,姐姐还有事情要做。姐姐要帮虎子报仇!姐姐要帮虎子找到那个坏人,不让他再有机会去伤害别的孩子。虎子,你帮姐姐好吗?”
    “好!虎子帮姐姐。”虎子郑重的点点头。
    正文 第063章 钓鬼汤(5)
    这街上的孩子是越来越难寻了,黄皮子转悠了三条街道,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加上丢孩子的事情,在城中闹的沸沸扬扬,富贵人家,多半请了家丁护卫近身看管,穷人家,虽请不起家丁护卫,却是几家合并成一家,由女主人贴身看护,男人们则轮流值夜。
    黄皮子,虽手段狠辣,却是个欺善怕恶的,能不招惹的人,他尽量都不去招惹。再加上,那名叫常泰的衙役查他查的厉害,连带着走夜路,也都专挑背巷的地方,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能不出意外。
    身子紧贴着墙壁,溜根儿走了半响,远远的看见一队巡夜的衙役,随即一矮,化作一只贼头贼脑的黄鼠狼,轻巧的跃上了屋顶。白晃晃的月光下,黄皮子眯着眼,瞧了那队衙役一眼,得意的摇晃起了尾巴。
    忽然,一阵儿冷风吹过。黄皮子警惕的转过身,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在夜色中巡视了半天。见身后只旋着一股黑风,摇摇头,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刑如意就站在那团黑风的正中间,周身缭绕着的则是一股冷意四散的黑气。那气,犹如一团散乱的线,不停的绕着她的身子转来转去。
    狐狸说过,她身体里的那些能量,来自于冥界,是一股连冥君都无法窥探的神秘力量,既深不可测,也深不可控。因为不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所以他们只笼统的将其称为鬼术。以鬼治鬼,是刑如意能够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条件之一,也是冥君交派给她的任务。
    在刑如意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孩儿,正是被黄皮子砍掉双腿的虎子。此时,他睁着猩红的双眼,冷冷的盯着那个沿着墙根儿,贼头贼脑,却脚步悠闲的黄鼠狼。
    “虎子。”刑如意指了指距离黄皮子不远的路口:“去吧!”
    虎子点点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身子一晃,消失在了夜色里。
    黄皮子听见有个小孩儿在唱歌:“摇枝浆,浆橹曳。蛋家婆,想面食。无膏无油淡咪咪……”
    街道尽头,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孩儿,背对着黄皮子蹲在那里。在他身旁,还搁着一盏红灯笼,烛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忽明忽暗。
    黄皮子化了人形,蹑手蹑脚的走到小孩儿身后。他刚想伸出手,却听见那小孩儿吟唱的歌词变了。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我杀了知更鸟,用我的弓和箭。谁看到他死?是我,苍蝇说,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我取走他的血,用我的小碟子。谁来做寿衣?是我,甲虫说,我将为他做寿衣……”
    黄皮子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那寒意似从脚底升起,慢慢的爬上了他的头顶。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唱着歌的小孩子却突然停下了歌声,用略带忧伤的声音问:“叔叔,你是来送我回家的吗?”
    黄皮子下意识的点点头,努力的将那股寒意驱散。眼前这个小孩子,仿佛变成了许多沉甸甸的金银锭子,照得他周身都暖暖的。
    “是,叔叔是来送你回家的?小朋友,你告诉叔叔,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站在街头?”
    “因为——”小孩子提着红灯笼站起来,“因为我迷路了!”
    “迷路了呀?迷路了好!”黄皮子嬉笑着靠近,慢慢的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乖!不要怕,叔叔送你回家!”
    “叔叔!”孩子的头,自肩上缓缓的转过来。他看着黄皮子,诡异的一笑:“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你是?”
    “叔叔,我是虎子啊!”虎子外头笑着:“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我?你不记得了吗?在破庙里,你用刀砍断了我的双腿!你还将我丢在街口要铜板,因为要太少,所以你生气了。”
    虎子表情忧郁、双眼迷离,嘴巴里又开始喃喃的吟唱着如意教他的那首歌。
    黄皮子又感觉到了那股寒意,他想要将手从孩子的肩上拿开,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挣脱。
    “叔叔,你着急了呢?放心,虎子会给你挣很多的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到时候,你把虎子的腿还给虎子好不好?虎子的爹娘还在四处寻找虎子。你听,那是我爹娘唤我的声音,是不是很悲伤?如果他们知道虎子没有了腿,他们会更难过,因为虎子再也不能帮爹爹送饭,帮娘晾晒衣服了。”
    虎子说着,手中的红灯笼变成了一股股的麻绳。虎子一边编着鞭子,一边唱歌。
    黄皮子暗中掐了一个口诀,却惊恐的发现,他失去了变身的能力。
    “虎子,想吃肉吗?姐姐教你做一道家常口味的爆炒黄鼠狼,你觉得好不好?”
    刑如意现身,脸上流露出怪诞的笑容,手中却握着一把刀子,正是破庙中,黄皮子用来砍掉虎子双腿的那把。刀柄上,缠绕着一股黑气,刀身却泛着一股妖异的红光,鼻子跟前闻到的则是一股腥腻的味道。
    “好呀!好呀!虎子最爱吃肉了!”虎子咧嘴笑着,将麻绳一圈圈缠绕在黄皮子的身上。
    又回到了那处破庙,破了相的菩萨,依旧冷漠的坐在泥台上。它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眼中泛着诡异的广。破旧的红布,沾染了老鼠的足迹。
    虎子拖着黄皮子,将他捆绑在冰冷潮湿,泛着腥臭味道的木床上。刑如意蹲在角落里,不紧不慢的磨着刀。
    “虎子,你知道吗?斩杀后的黄鼠狼,要先洗净,然后抹盐挂在通风处风干。之后,用姜、蒜、辣椒、花椒、八角、桂皮下油锅煸炒。这个时候,你还可以酌情加一些豆瓣酱,那香味,当真是诱人极了。当然,你也可以先剁下这黄鼠狼的两条腿,风干后,加少许水,干烧,那滋味,也是相当不错呢。”
    虎子阴测测的笑着:“那就先砍掉他的两条腿吧?”
    刑如意宠溺的看了虎子一眼,起身,提着刀走到黄皮子跟前,说了声:“好!”
    黄皮子急了,他强烈的扭动着身体,眼睛里透出恐惧的光。
    他说:“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是谁?如果你杀了我,我的族人一定会找你报仇!”
    刑如意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俯身看着黄皮子说道:“你觉得,我会怕吗?”
    黄皮子愣住了!
    刑如意手起刀落,将两条黄鼠狼腿丢在地上。黄皮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划过夜空,传到洛阳城外的荒郊。
    破败的枯坟前,狐狸挑眉看着那一帮探头探脑的黄鼠狼,优雅一笑,恍若谪仙。他说,“风干的黄鼠狼腿配着桃花酒,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两条有些少,不知诸位还能不能多给一些?”
    正文 第064章 钓鬼汤(6)
    黄鼠狼们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推举了一名胡须泛白的出来。
    那黄鼠狼犹豫着钻出坟茔,于月光下,化身成一名老者。他先是恭敬的冲着狐狸拜了拜,继而道:“不知青丘上仙驾到,小妖有失远迎,还请上仙不要责怪。”
    “责怪?不!我只是来看着你们罢了。”狐狸指了指眼前的黄鼠狼,老老小小的加起来,只怕有十来只。“你们也知道,我家娘子心肠好,手艺更是好。我担心,若是两条黄鼠狼腿不够她使,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所以总要想办法多取一些才好。”
    老黄鼠狼闻言,忙跪倒在了地上,身体簌簌发抖。
    “上仙明鉴,那黄五原本就不是我洞里的。我当初只是见他可怜,才勉强收留,哪知他竟犯下这种逆天的罪过。上仙肯出手制止,已是福泽我族中老小,绝不敢有半点儿埋怨。上仙放心,我枯坟黄家,一定会安于此处,绝不会再进洛阳城一步。”
    “如此甚好!”狐狸仰头,饮了一口桃花醉:“我辈修行不易,能幻化成人,更需百年努力,切不可因为一时的贪念,功亏一篑。你是黄家族长,这些道理,自然要比我懂。转告你的族人,安心修行,凡尘俗世,能躲就躲着点儿,否则依照我那媳妇的秉性,难保不会做出一锅红烧黄鼠狼来!”
    老者汗津津的低头:“多谢大仙提点,对于族中小辈,日后一定严加看管!”
    狐狸点了个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洞中,那些黄鼠狼尽数钻了出来,一个个都围在老者身旁,化成形形色色的人。有几只,修行尚浅,只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头,或者一双人腿,看起来相当怪异。
    “族长,那上仙走了?”
    “走了!”老者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唏嘘道:“听闻,这青丘一族最是任性护短,偏他们还是上古神族,就连天界诸神都不敢随意得罪。那作死的黄五,才修成人形,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城中祸害,还惹到了青丘的头上。也亏的是这位好说话,若是遇到别的,只怕连咱这坟窝子都要给端了。”
    “是呀!是呀!刚刚瞧那位上仙的架势,我还真以为我们死定了!”幻化成猎户的黄鼠狼,心有余悸的用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只是族长,那黄五我们当真就不管了吗?”
    “他自个儿要作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传我的口谕下去,黄五他自作自受,既犯了族规,又惹了杀祸,总归,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自个儿承担。凡我族中老小,均要安分守己,若是再有谁惹祸上门,不用青丘上仙出手,我黄老儿亲自剥它的皮,抽它的筋,散了它的修行。”
    这最后一句话出口,连原本还想要抱不平的几只小黄鼠狼也纷纷住了口。畜类修行,原本就不易,除了要熬百年的苦楚,还要时不时的经受天劫考验,能幻化成人的,不足万分之一。他们这一族,也是借了了枯坟主人的光,才能修成如今的规模。若是真惹着了那位上仙,责罚是小,铲平了枯坟,让他们无处修行才是大事。
    思及此处,一个个都闭了口,默默退回坟茔之中。
    狐狸踩在云端,莫名的打了个喷嚏。他知是那些小黄鼠狼在背后议论自己,只随意的挥了挥手,那坟茔便硬生生踏了一半。
    那坟中之人,原是一位善人。其死后,被多方百姓惦念,建祠立碑。上天感其善得,点化成仙,因此这坟茔之中还留了些仙气。这些黄鼠狼,阴差阳错,误入坟茔,借仙气修行,自然事半功倍。若他们安分守己,他倒是也懒得管这些俗事,毕竟相遇既是有缘,可偏偏他们却招惹了如意,还在背后吐槽,说他们青丘任性护短。他脾气虽好,却也不忍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乎,就任性一回给那些黄鼠狼瞧瞧。
    至于护短,这个狐狸不承认,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那些行为叫护妻!虽然,还未明媒正娶,可那么黏着自己的如意,只怕赶都赶不走。鬼气之事,一时还找不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可有他护着,左右也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所以,勉为其难的,他就抽空筹办一下婚礼好了。
    狐狸在想着成亲的事情,刑如意却在河畔洗刀。黄皮子,她交给了巡夜的衙役,相信,常大哥一定会秉公办理。当然,她也在黄皮子的身上施了鬼术,让他在正式伏诛之前,都维持人的形象。那双断腿,她也做了处理,让伤口看起来更像是意外。
    刑如意做这些的时候,虎子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虎子,待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去看的爹娘好不好?”
    “嗯!”虎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虎子。”刑如意抬头,看着虎子:“姐姐知道,这一世你活的很辛苦,走的时候也很痛苦。所以你恨也好,怨也好,姐姐都理解你。但是,虎子,你要知道,这一世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恩怨也都消失了。姐姐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离开。见了孟婆,记得问她要汤喝,姐姐保证,下一辈子,你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幸福到老好不好?”
    虎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看着刑如意,目光坚定。
    “姐姐,下一世,虎子还能做爹娘的孩子吗?”
    “虎子还想要做他们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