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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良久,冬霜才见公主叩击账册的节奏慢了些许,她悬着的心紧了紧,还是没有说话。
    “随本宫一起把这些账册都送到驸马那里去。”容祁淡漠开口。
    冬霜不解,她还是不知道公主想要做些什么,但习惯了遵从主子命令的她,还是很快抱起了账册,亦步亦趋的跟在容祁身后,往驸马住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客院中的叶承浩正在谢静姝的搀扶下小步行走,可还没有走几步,他的额头上就积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煞白着脸颊将谢静姝推开,咬着唇坚持独行。
    谢静姝抹了把眼泪,踉踉跄跄的跟在叶承浩的身后。
    没有了谢静姝的搀扶,叶承浩才走了两三步就跪倒在地上,他拽紧了拳头,疯狂的捶打起只有些许痛感的腿脚,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
    第29章 公主在上3
    谢静姝见叶承浩这崩溃的模样,心里像是被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她步伐轻移,跪坐在叶承浩身边,红着眼眶,哭得梨花带雨。
    叶承浩被谢静姝凄惨哀怨的哭声激得心生烦躁,他不耐的抬起头,神情冰冷的盯着谢静姝。
    谢静姝心中一颤,惴惴的止住了哭声,眼泪却还是无声的垂落,模样可怜。
    毕竟是青梅竹马的爱人,叶承浩也不忍太过苛责,他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伸出手,将谢静姝抱在怀中安抚。
    谢静姝在叶承浩怀中靠了一会儿,沙哑着声音道:“承浩,京都的大夫咱们已经请遍了,现在还有希望医治你的身子的就只有宫中的太医。只要公主愿意,就能召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来帮你医治,我现在就去求公主,不管公主要把我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能好,我都心甘情愿。”
    叶承浩紧紧抱着谢静姝,他很想骄傲拒绝,但只要一想到他几乎瘫痪的双腿和渺茫的前途,他就提不起任何拒绝的勇气。他自小苦读,寒窗十年,所求者不过是入朝为官封侯拜相。现如今,他遭今上厌弃,百官鄙薄,想来仕途之路再不会平坦。然,求仕毕竟是他自小心愿,他绝不能轻言放弃,所以这双腿,不能废。
    叶承浩捧着谢静姝的头,在她的眉心落下轻柔一吻,温声道:“静姝,带着孩子离开公主府吧。”
    谢静姝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凝望着叶承浩,她不停地摇头,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她好不容易住进公主府,眼看着就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了,她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公主府,绝对不能。
    谢静姝抽噎道:“承浩,我现在就去求公主,求公主请太医为你治疗,你的腿不能等了,等你好了,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看着谢静姝慌而无策的模样,叶承浩不由得想起了长喜公主,他在想,长喜公主遇到这样的情形会怎么办,她可能也会慌张害怕,但她定然也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帖有序。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只是偶感风寒,公主都会派人召来太医为他诊治,尽量让他不感受到生病的痛苦。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自从天牢出来,就没有见过公主,也不见公主派遣任何人来看望他,更不用说是为他请医诊治了。叶承浩不相信,不相信长喜公主会不知道他的现状。
    叶承浩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没有细听谢静姝的言语,见她哭得眼红眸肿满脸泪痕,只胡乱的点头。
    谢静姝扶着叶承浩起身,又搀着他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抬着凌乱虚浮的脚步的往外面跑,还没有出门多远,谢静姝就看到风华卓然的长喜公主缓步朝着这边走来,谢静姝杏眸中飞快掠过一丝嫉恨,随即又摆出一副我见犹怜风吹就倒的模样。
    容祁是第一次见到叶承浩的外室谢静姝,她的相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有一张白皙莹润的面皮以及一双时常氤氲着水汽的剪水双瞳,她看上去十分天真,低头间温柔毕现,婉转可怜,凄凄楚楚。
    谢静姝双手交合放在腹侧,对着容祁盈盈一拜,声音沙哑低哀:“妾身见过长喜公主。”
    容祁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径自越过她,朝着屋里走去。
    冬霜连看都没看谢静姝一眼,兀自随着容祁进门。
    待容祁和冬霜走远之后,谢静姝才慢慢抬起充斥着怨恨的眼睛,恶意的盯着容祁和冬霜的背影。
    谢静姝的恶意太过明显,容祁想要直接无视都不行,他转过头正好看到谢静姝满脸慌张和来不及收回的恶意,容祁唇角微扬,对着谢静姝挑起一抹略带意味的笑,成功看到她面色惨变。
    容祁进门就看到叶承浩静默坐在椅子上,他双目的神采有些涣散,周身散发着些许忧郁气息,这种气息并不是会引人不悦的颓然,而是最让原主迷恋的深沉。
    容祁缓步行过,在叶承浩的对面坐下,淡然温和的开口:“驸马近来可好?”
    叶承浩像是被容祁的到来惊了一下,他俊逸的脸上有复杂的情绪闪过,像是高兴又像是不悦,他淡淡开口:“公主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容祁最是看不惯叶承浩这种目中无人自恃清高的态度,他也不准备与叶承浩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冷笑着开口:“自然是来看本宫用命护着的驸马是不是过得很好?”
    叶承浩眉心微蹙,似是不明容祁态度大变的缘由,他静默的盯着容祁,眼神尖锐冷然。
    若是原主,被叶承浩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盯着,心中怕又免不得难过一阵。但现在面对叶承浩的是容祁,他对叶承浩没有丝毫好感,所以对他的任何态度都能泰然处之。
    容祁毫无感情的回望回去,继续开口:“当然,还有被驸马养在外面的谢夫人,本宫刚才已经见过谢夫人,果真清秀纯挚,明滑善随,驸马和谢夫人也是天造地设,合该厮守。”
    “说起来,这三年来的冷遇也是本宫咎由自取,谁让本宫没有在求父皇赐婚之前就问清楚驸马的心意呢?现如今,本宫顿悟,万事有果皆有因,强求不得,本宫决意放驸马自由,过两日,本宫会派人将和离书送到驸马手上。”
    叶承浩在听到容祁近乎决绝的话语的时候心中是有些慌愕的,但他转念一想,依着公主对他的痴迷程度,她说这些话怕也只是危言耸听,是想逼他服软送走静姝母子,他若是真的认输了,以后如何在公主府抬得起头来?
    于是,叶承浩冷清开口:“那便麻烦公主了。”
    容祁对此并不意外,他面色微沉,顿了顿,又对着冬霜招了招手,冬霜立刻将捧着的账册放在叶承浩面前,容祁道:“本宫知驸马清傲,与本宫和离后定是不愿与公主府有更多纠缠,所以本宫就命人将驸马这三年来的大致花用整理成册,驸马先看,若有不足之处着人通知管家或者冬霜,他们会尽快为驸马整理妥当的。”
    叶承浩瞳孔略微一缩,不可置信的盯着摆放在他面前的账册,长喜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叶承浩正在斟酌措辞准备询问,不想容祁已经起身,打算带着冬霜离开。
    叶承浩咬了咬牙,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询问:“公主这是何意?”
    容祁脚步微顿,侧头回道:“驸马以为如何?”
    容祁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冬霜倒是对叶承浩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充满着幸灾乐祸和嘲讽。心高气傲的叶承浩几乎被气得脸色扭曲,他手一挥,桌上的账册尽数被他扫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但这响声,甚至没能让远去的容祁脚步稍停。
    走出房门,容祁就看到了依然维持着行礼姿势的谢静姝,她站在廊下,半身被烈日的光线照耀着,半身隐在走廊的阴影中,她唇色苍白,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身子微栗,摇摇欲坠的模样。
    容祁古怪的看了谢静姝一眼,单从她之前的恶意来看,这女人该不是个会自虐的性子,但这都与他无关,容祁无视谢静姝的可怜,径自走开。
    不想,就在容祁要越过谢静姝的时候,她猛然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公主,求您救救夫君,求求您了。”
    还不等容祁说话,冬霜就语态冰冷的说道:“放肆,公主在此,夫君二字哪是你能喊的?”
    谢静姝似是瑟缩了一瞬,她咬着唇,脸色越发苍白憔悴。
    容祁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关于妻妾的规矩,叶承浩是长喜公主的驸马,他的妻子只会有长喜公主一人,除了他的父母兄妹,别的人多以驸马称呼,其一是为了凸显他的身份,其二则是为表对皇室的敬重。至于谢静姝,且先不说她还不是叶承浩的妾,即使是,她也得以驸马尊称叶承浩。
    更何况,皇族公主无数,从未见过谁家驸马纳妾的。
    她喊出‘夫君’二字,着实逾矩了。
    容祁打量着谢静姝,平心而论,像谢静姝这样的女人其实是很能得男人欢心的,她们心机深沉,形容娇俏,言语温存,行为体贴,就连哭的时候也分外柔美,仿佛每一滴眼泪都能打进男人心中。
    然而,就容祁的眼光来看,谢静姝只是个上不得厅堂的女人,放在后院宠着还好,一旦有事发生,她就会慌乱无度,忐忑惶恐外加眼泪无数,真正有用的安排她是做不了的。
    容祁上一次做了几年的平康侯,原主后院的女人虽也有勾心斗角的,但因着容祁着重教养嫡子嫡女,后院的女人就算你争我夺也没有多大成果,所以争斗并不明显,再加上容祁明里暗里训斥几回过后,那些女人也就彻底安分下来了。
    然原主和谢静姝的情形又与平康侯府后院女人之间的情形有所不同,原主虽贵为‘公主’,但他爱得卑微,又不被叶承浩待见。谢静姝则是叶承浩心尖上的人,又为叶承浩孕育一子,若叶承浩坚持让谢静姝母子入长公主府,依着原主的对叶承浩的心思,是不会拒绝的。
    只要原主终身无嗣,且一直爱重叶承浩,那么叶承浩和谢静姝的儿子毫无疑问将会是这长公主府的唯一继承人,看透了这些,谢静姝的心难免会野。
    第30章 公主在上4
    久不见容祁说话,谢静姝忍着双腿的麻痛跪行几步,匍匐在地,扯着容祁的衣角哭道:“公主,驸马的腿受了重伤,现在都还不能正常行走,求公主帮帮驸马,求求公主。”
    容祁低头看着被谢静姝揪成一团的衣角,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沉声道:“驸马腿伤,谢夫人该寻大夫才是,本宫不懂岐黄,无能为力。”
    谢静姝继续哭:“京城的大夫都请遍了,都对驸马的腿伤束手无策,公主,现在只有宫里的太医可以医治驸马的腿伤了,公主您帮帮驸马,求您了。”
    容祁抬眸看了一眼叶承浩所在的屋子,唇边忽而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淡声说道:“要本宫宣召太医来诊治驸马爷不是不行,只是你可已经帮本宫想好了,要本宫如何处置你二人才是,毕竟托你们的福,本宫现在可是整个京城的笑柄。”
    谢静姝沉默良久,这才缓缓说道:“妾身知道,妾身所犯之错实属不能原谅,求公主救驸马,妾身愿以死谢罪。”
    容祁道:“如此甚好,本宫且等着,你的死讯何时传入本宫耳中,本宫便何时为驸马宣太医,如何?”
    谢静姝僵硬的跪在地上,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没有想到容祁竟然能说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话来。
    谢静姝眸色微凝,心中下定决心,她忽然就松开揪着容祁衣角的手,猛然朝着不远处的柱子跑去,欲以头撞柱。
    冬霜站在容祁身后,伸手就刚好将人拉住。
    在谢静姝停下之后,冬霜立刻放开了她,还从怀中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仔细的擦了擦手,仿佛之前碰到的东西很脏。
    谢静姝面色近乎透明,她眼中氤氲着浓厚水汽,泪落成珠,她尴尬难堪的跪坐在地上,以手掩唇,低声哭泣。她不敢抬头去看容祁和冬霜,因为冬霜在拉着她的时候直白的在她耳边说‘这种滑稽把戏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谢静姝不是会寻死觅活的人,她会当着长喜公主和冬霜的面来寻死,也是是算好了长喜公主不会视而不见,毕竟长喜公主是真心爱着叶承浩,即便是为不惹叶承浩厌弃,也绝对不会让她轻易死了。更何况,长公主府的谈资已经够多了,若是再闹出人命,公主府再别想安宁。再者,就算什么都不在乎,她也能控制好撞击的力度,让她看起来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若能平息长喜公主的怒火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可以让长喜公主更遭叶承浩厌弃。一箭双雕,她却无所损失。
    冬霜在皇宫中生存了将近二十年,如何能看不出谢静姝的打算?所以她即使厌恶着谢静姝,也在谢静姝‘寻死’的时候迅速将其拦下,坚决不让对方奸计得逞。
    容祁轻叹了口气,遗憾说道:“本宫原本想着,若是谢夫人能够证明你与驸马之间的感情真挚,本宫便是做主让你入府也无妨,可惜……”
    话音未落,容祁就不再开口,带着冬霜渐行渐远。
    谢静姝反复咀嚼着容祁那听似遗憾的话语,半晌也没有悟出真正的意思,她在容祁和冬霜走远之后才起身进屋,在看到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叶承浩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不屑,长喜长公主又如何,集万千宠爱又怎样,她的丈夫不照样厌弃于她?
    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容祁最后那句话要表达的真正含义,谢静姝在面对叶承浩之时不敢乱说话,所以在叶承浩询问她与公主交谈结果的时候,她用酸涩的语气开口:“公主对你可真好,竟然说只要我能证明我对你是真心的就让我和孩子进公主府。”
    叶承浩闻言,心中却是大定,之前少有的不安也随之消散。
    叶承浩垂眸,看着散落满地的账册,神思不属。
    容祁自客院回来之后就极少再出门,宸皇贵妃派人来请了几次,都让容祁以身体不好为由给推拒了。在宸皇贵妃派人来请的第六次,容祁总算是让冬霜为他换上一身玄色宫装,踏上入宫的豪华马车,缓缓朝着皇宫而去。
    容祁能猜到宸皇贵妃再三催促他入宫的原因,服药的时间已经推迟了半月有余,他的身体也在逐渐脱离药效的控制,若再拖延下去,他的身份就有暴露的可能。
    容祁半靠在车厢上,头上的金步摇因为行驶而轻轻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容祁眼睑微阖,心中却在思考要如何与宸皇贵妃摊牌,以及停止服药之后要怎么向人解释他的异状。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却在不久之后被迫停止,再前行不得半分,容祁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马车行驶,周边街道上却是越发的热闹嘈杂,于是掀开车帘询问左右:“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不走了?”
    护卫抱拳,恭谨道:“回公主话,是礼郡王回京了。”
    说起礼郡王萧长清,容祁能想到的只有两点。
    第一点,原主的前未婚夫。
    第二点,大周朝的不败战神。
    容祁从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萧长清身着银色铠甲,生得剑眉星目,安坐于骏马上的他身姿如苍松般挺拔,气势凛然,眉下一双寒星似的双眸,他唇线微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特属战神的睥睨悍然之势。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来自战场的将士,身上的血气不会弱。
    容祁坐在马车中,与萧长清擦肩而过。
    待萧长清的将士全部走过,容祁这才淡淡开口:“走吧。”
    马车这才继续行驶,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能让马车停下的人或事,畅行无阻的驶进了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皇宫。
    宸皇贵妃所住宫殿名唤华清宫,华清宫中有一湾华清池,华清池里飘满了浮萍,显得格外碧澈明净。
    越过华清池,穿过琅邪回廊就到了华清殿,殿外早已经有粉衣宫娥躬身候着,见到容祁,立刻屈身行礼。
    容祁只略微点了点头,就在宫娥的带领之下入了华清殿。华清宫从外看壮丽巍峨恢弘大气,入了内才知道何为表里如一,所谓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也不外如是。
    宸皇贵妃出自文人世家,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宇间总是透着几分忧郁沉思,入宫二十余载,从未有被周文帝厌弃的时候。容祁到的时候,宸皇贵妃正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翻阅,她眉尖微蹙,像是不解书中意思。
    容祁神色微敛,步伐轻移,安静的走了过去。
    宸皇贵妃的身边有两个打扇的宫娥,见到容祁,她们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屈身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容祁压了声音,用原主的语气开口:“平身。”而后,容祁又按着原主记忆中的模样,依样画葫芦给宸皇贵妃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妃,母妃金安。”
    宸皇贵妃总觉得今天的容祁有些不对劲,虽然容祁的说话和动作都与以前相似,但她总觉得他们母子之间少了几分连心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