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墨听了道:“他会给文书吗?”
他姑姑是文安然的贵妾,妾侍是没有同夫君和离的资格的,只能由丈夫选择罢妾,写上一封罢妾文书,连着之前的纳妾文书一起,去官府那边落实,二人才算再无瓜葛。
秋一诺笃定道:“会给。”
文安然最近有一个不错的升迁机会,若在这等关头闹出什么丑闻来,对他损失太大。而且对他来说,他罢妾后也不会死心,会继续找各种理由与秋墨姑姑纠缠,而那样的相处方式,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文安然只知道姑姑是心软之人,却忽略了温柔的姑姑其实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没名没份了如何还会同他纠缠不清?只要她肯狠下心,便能斩断情丝。
果然,天微光的时候,秋一诺府外的手下及时给他送来了两份文书。
罢妾文书新落而成,还有几滴类似眼泪的水渍滴在了上面,又有暗卫来报,道文安然天亮的时候才面如死灰地踏出了书房,这日还告了病假,没去翰林院当值。
秋一诺嘲讽一笑,这一切,哪有他所谓的前程重要。
早早的,秋墨便去官府代办了文书,因着是护国公府出的面,官府那边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就落实下来了。
秋墨拿了罢妾文书回府去了,不知为何,他去的时候兴冲冲,回来的时候拿着这两张纸心情却觉得沉重了起来,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难道不是喜事吗?”秋一诺淡淡道。
“姑姑这样子,以后要怎么办啊?”秋墨叹了口气。
“你不养她?”
“当然要养啊!可是……”秋墨皱眉道,“我更想她幸福,我希望能有个人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然后她还可以生几个娃娃,因为姑姑很喜欢小孩子的!”
“那你是觉得姑姑嫁不出去了?”
“当然不是!姑姑这么好的女人,谁娶到她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像姑……那个文安然,把她当成草!他是瞎了眼!”
“那就是,你又急什么?”秋一诺不疾不徐道,“义父手下那么多将士,我们为她多多留意一下便好了。”
秋一诺这么一说,秋墨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了,“说的也是!”将士们都是豪杰义士,不同那般迂腐的文人,他们甚少在意女子是否初嫁,就护国公爷手下,还有不少将士都是娶的寡妇呢,也没见他们嫌弃过。
秋墨想了想,要是换了自己娶个二婚的?他也不介意!不过他可能会遗憾怎么不在之前就认识她,而是让她嫁给了别人。
“那少爷,这个文书什么时候拿去给我姑姑呀?”秋墨问道。
秋一诺接了过来,“我给她送去。”说罢便要出门。
秋墨跟上,秋一诺却止步回头道:“你忙你的去吧。”
秋墨怀疑地看着他,“不对?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和我姑姑有秘密对不对?” 就罢妾这事,少爷也一直隐瞒着他,他都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说服了他姑姑离开文安然。
秋一诺淡笑,“有机会你自己问姑姑去。”
镜花庵里。
秋墨姑姑接过罢妾文书,半响没说话。
秋一诺道:“姑姑,我怕文安然在这之后,对你仍多番纠缠,你可想好了去处?”若没有想好,他会替她安排,这镜花庵是无须再呆的了。
秋墨姑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西北。”
秋一诺一怔,没想过她竟有这个打算。
其实将士们是可以带家属随军的,毕竟军队也需要后勤照顾,有亲人陪伴,对将士们的士气也有所鼓舞,只是边城那种地方不太安定,条件虽不算艰苦,但哪里比得上家乡舒适,是以大多家属都不会去。
秋墨姑姑冲他浅浅一笑,“我可以留在城内照顾你们,而且我懂医术,将士们若是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我都帮得上忙,也可以给军医打下手。”
她的母亲是女医,她自小耳濡目染的也懂一些医术,平日在镜花庵除了佛经,她也会看一些医书。这几年静花庵里的姑子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她开的药,她自问医术是尚可的。
秋一诺摇了摇头,“我不建议姑姑去。”他知道,她一来是为了逃避文安然,二来是舍不得秋墨,想要亲自去照顾他,毕竟秋墨今年才十四岁,对她来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秋墨姑姑苦笑,语调有些悲凉,“我若不去,就无处可去了。秋墨是我如今唯一的牵挂,如果真要离了他,那我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了。”
“姑姑……”
“一诺,你自小便很懂事,我也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姑姑这两天真的想了很多,我希望你能成全我这份心意,让我活出我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再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她说到,哀哀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应该也就可以忘了他,忘掉这些难堪的事情了吧。
秋一诺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秋墨姑姑也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秋一诺才开口道:“我有三个条件。”
秋墨姑姑眼中有浅浅的惊喜,连忙点头,“你说。”
“第一,姑姑要呆在城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城,危险的地方半点不能去。”
秋墨姑姑郑重点头,她惜命得紧,她还想要看着秋墨长大娶媳妇呢。
“第二,姑姑不能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到时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秋一诺思虑后道,“我有个手下,他叫七白,我们都叫他七叔,此行他会以军医的身份随行,姑姑就当他的小徒弟,他也会负责照顾你。”
“小徒弟?”她这个年纪,应该也算不上小徒弟了吧?还是这七叔是个老头子?
“是,姑姑如果当他的徒弟,将士们都会给你几分薄面。不过,他的徒弟需要姑姑女扮男装,这样姑姑行事会方便许多。”
其实,是因为秋墨姑姑姿容不错,只是秋一诺身为晚辈不便当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免冒犯。秋墨姑姑的容貌在定安城内不算出色,可到了边城那种地方却是很显眼的了,为免麻烦,干脆让她扮作男装,行事总会方便许多,也可免去将士们的遐思。以秋墨姑姑的身段和容貌稍微打扮一下,扮作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成问题,可能身形会有些纤柔,但有七叔照顾,旁人也不会欺负到她头上来。
秋墨姑姑想了想,点了点头,“最后一个?”
“若不喜欢,随时回来。”
秋墨姑姑失笑,点头。
她的笑容很甜,尤其面上两个梨涡,一笑尽现女气,秋一诺道:“姑姑以后说话做事,尽量粗鲁豪放一些。”
秋墨姑姑抿嘴,面上现出浅浅的梨涡来,展手同他抱了一拳,英气道:“我知道了!”
秋一诺颔首,抱拳回之一礼。
第51章
两日后, 夏疏桐借着去长生药铺的理由出了府, 实则偷偷跑去郊外和秋一诺踏青去了。
如今正值春日,郊外绿草成茵, 山花烂漫,一派大好春光。
夏疏桐干脆下了马,在山坡上奔跑了起来, 跑得痛快, 她忍不住大声呼唤,又大声笑了起来, 跑累了整个人躺在草地上, 仰望蓝天。春天的阳光很是温暖, 照得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忽然, 湛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张戴着半个面具的脸来,面具下有一双温柔的眼, 还有含笑的唇角。
夏疏桐低低地笑,翻了个身爬坐起来,甜甜叫道:“一诺哥哥!”
秋一诺蹲下,从身后变戏法般地掏出了一束花来。这是一束新鲜漂亮的野花, 有各种颜色的小雏菊、还参杂着白色的满天星、紫色的勿忘我, 颜色缤纷得紧。
夏疏桐又惊又喜,立刻接了过来, “好漂亮!”
秋一诺微微一笑, 在她身旁坐下。
夏疏桐忽地有些红了脸, 怎么二人关系好像有点像恋人呢?不, 是她想歪了,兄长出游顺手摘点花送给妹妹,应该也很正常吧?
夏疏桐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端坐起来一脸正经道:“一诺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嗯?”秋一诺目光从远处的景色收回,看着她鼓鼓的小脸。
夏疏桐抱着他送的野花,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深蓝色佩袋来,只见佩袋上绣着一条金色的摆尾小胖鱼,活灵活现,就像是在水中一样。
夏疏桐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窘迫起来,将佩袋往他手中一塞,也不敢抬头看他,“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秋一诺有些怔。
“是啊,这里面的药比较重要,桐桐想一诺哥哥最好随身带着,就顺手做了个佩袋。”夏疏桐笑道。
秋一诺缓缓接过,在手中摩挲了一阵,也不知是在摸上面绣着的小胖鱼,还是在摸里面的葫芦瓶儿,忽地笑了,露出了两排齐整而洁白的牙齿来。
夏疏桐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话说,她很少看到一诺哥哥笑得这么……开心啊。
“我一定会,随身带着的。”秋一诺认真道。
见他似乎很看重自己送的这个佩袋,夏疏桐心中一喜,甜甜一笑,“那一诺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哦。”
秋一诺顿了顿,才“嗯”了一声。
“还有,上了战场也不要怕……”
“嗯。”
“你要注意安全啊,不要受伤哦……”
夏疏桐想到一句就交待一句,秋一诺不厌其烦,一一答应了。
“那桐桐也要,等我回来。”秋一诺道。
“好啊!”夏疏桐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
不远处,秋墨和茯苓骑在马上慢慢走来,茯苓在马背上笑道:“没想到二少爷还会送花呀?”
“这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秋墨一脸得意道。
茯苓一听,眉毛挑了挑,“哟!”
“不就一朵花嘛!”秋墨从马上俯下身来,手一捞就折下了山坡上一朵大红色的野花,手一递,“喏,给你!”
茯苓脸一红,嘟囔道:“这么大一朵!”虽然面上有些嫌弃,可手已经伸了出来准备接过。
“大一点不好吗?”秋墨也没注意到她伸出来准备接花的手,径直将这野花插到了她头上。茯苓还未来得及害羞,就听到秋墨笑嘻嘻地朝二人身后的海东青和木棉问道:“你们看,这样像不像疯子?疯子头上都是这样插着花的哈哈哈!”
茯苓面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忽地凝住了,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心生暴怒,一把扯下头上的野花揉碎了就朝秋墨砸了过去,秋墨笑着驭马跑开了,还站起来得意地朝她扭着屁股,“打不到打不到!”
茯苓气得牙痒痒的,二话不说驭着红绸便追了上去,这个混蛋,让她抓到他他就死定了!
夏疏桐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扭头看向了驾马急驰的二人,“他们怎么啦?”
秋一诺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
秋一诺看了看她,忽地从她抱着的花束中折了一朵鹅黄色的小雏菊下来,轻轻别在她鬓边,看了看,浅浅一笑。
夏疏桐抬手轻轻摸了摸,有些羞赧,低声问道:“好看吗?”
秋一诺“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好看。”
夏疏桐羞涩一笑。
快乐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飞快,出征的日子眼看着就到了,夏疏桐也越来越珍惜他们还在的日子。
舅舅、秋一诺、秋墨,还有秋墨姑姑,都是她的亲人好友啊!可他们就要走了,一去三五年,也不知能否平安归来。
出征的前一日,夏疏桐唉声叹气,拿着手中的一道平安符闷闷不乐,这是昨日她和娘亲舅母她们去白马寺求回来的,想到明天舅舅他们就不在了,夏疏桐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小姐小姐!”茯苓急急跑了进来,“二少爷来了!”
夏疏桐一听有些欢喜,站了起来,可见了茯苓这副急匆匆的模样,又道:“来就来,你急什么?”怎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二少爷不是来找你的!”茯苓连连摆手,“他是来找老爷的,我刚刚在院子里撞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