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茹于是揉了揉腰,又甩了甩手,然后哎呦叫了一声,“您看,我腰疼手疼,背琴已经很重了,我师兄他身体不好,和我一样腰疼。这些硬币太重了,我们提不起。”
腰疼的陆景行:“……”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但他没说什么,见老人还要把碗往戚茹手里放,一把将戚茹从地上拉起来,背了书包就走。不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老人家行动不便,好不容易站起来还踉跄了两步,却早已看不见两个人的背影。他望着地上两张皱巴巴的白纸,又看了看碗里的硬币,眼眶中忽然掉出两颗泪珠。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医院里犯病的病人,围观的人鸟兽状离开,并不关心这位老人发生了什么。
陆景行拽着戚茹疾走,走到天桥另一端才松开她。
戚茹扶着腰虚弱一笑,觉得腹部有些疼,但还是说:“谢谢师兄帮忙,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陆景行抿了抿嘴,眼神幽深,“我请。”戚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下去,该给她补补。
于是陆景行叫了个出租,带戚茹来到了江家私房菜馆。
戚茹曾和陆妙来过一次,对于二楼的小平台印象深刻,江潮生在那里弹琵琶,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
日头还早,并未到饭点,私房菜馆里没有几个人。当然,平时客人也不算多,毕竟价格摆在那,不是谁都能吃得起。
陆景行点单:“鸭血汤,素炒淮山,清蒸鲢鱼,甜点上一个姜枣红糖水,要温的。”
服务员于是看了看戚茹,发现她的手正捂着肚子,了然一笑。
戚茹捂着脸装死,暂时不想和陆景行说话。
她趴在桌上,脸却朝着小平台的方向,希望有音乐出现,能让她忘却腹痛 。许是因为做了好事,想什么来什么,穿着长袍的江潮生抱着琵琶走上楼。
见到趴在桌上的戚茹和端坐一边的陆景行,江潮生先是一愣,随后笑了,放下琵琶朝两人的半开放式包间走来。
“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冬天,江潮生对戚茹印象深刻,“都点了些什么,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是清蒸鱼,这时节正是吃鱼的好时候。”
戚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变形的脸,答道:“点了。没想到能碰见你,确实好久不见。”
服务员送甜点来时见到自家小老板时呆了一呆,朝他问了声好,又把糖水递到戚茹手边,“您好,姜枣红糖水,没有加冰。”
戚茹脸色突然一红。
江潮生仿佛理解了什么,站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等你们吃完我再过来。”卢伟乔总提起临安的林启光大师,每每提到大师便会顺带提到戚茹,似乎大师和他做了什么有关于戚茹的交易,以至于他对这个女孩子很感兴趣。
但他刚走,隔壁的包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what……”随后是一连串俚语脏话,戚茹默默低下头,给自己灌糖水。
可隔壁声音太大,戚茹想忽视都不行,对英语过于熟悉,耳朵过滤不了,接受了所有信息。然后她便皱起了眉头。
隔壁的隔壁找来服务生,让那位外国先生消停一点,他声音总算不如先前暴躁,可还是没有离开座位去其他地方打电话。
戚茹听着他的声音,总感觉这个人快要哭出来了。她无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体,想再听清楚些,陆景行按住了她肩膀。
“又要管?”话里透着不赞同。
戚茹心虚一笑:“随便听听,随便听听而已。吃饭吃饭。”她确实有些想管,但她暂时也没这个精力。腰还酸着,顾好自己更重要。
可隔壁的外国男人挂完电话后竟是真的哭了,还打了好几个嗝。戚茹偷偷瞄了一眼,只有他一个人趴在桌上,没有同伴。
“师兄,他太可怜了。”第一次来中国,却半路被人丢下什么的,有点心酸。
陆景行摇头,“会说英文的人到处都是,用不着你管。”要不然还能去警察局,警察只要替他叫个的士去机场就解决了。
可惜私房菜馆里就这么几个人,除了戚茹和陆景行之外,竟是没人懂英语。服务员和他手脚并用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也没能懂双方的意思。
江潮生听见动静过来处理,可见到外国人也没了办法。
“戚茹,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问问那个人他怎么了。”
戚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大学……”大学生吗?大学生都要考四级的吧,普通的英语对话,问好之类应该都懂。
江潮生闭了闭眼,有些无奈,“我父亲,嗯,他,他有些仇外。你看我学的是琵琶,服务生一个懂英文的都没有就知道了。”然后隐晦地看了戚茹一眼。
戚茹秒懂。国内有些人老人家认为学英语是崇洋媚外,不允许子孙后代接触洋人的东西,语言不行,乐器也不行。想必江家父亲便是如此,开私房菜馆也是接国人的生意,持有会员卡的都是中国人。
只是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是那个半路把他抛下的人带来的吗?
“行,我知道了。”戚茹应下。但陆景行坐在座位上挡住她,没有要动的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就在隔壁呢。”
陆景行本意是让戚茹来这里吃顿好的,补补身体,没想到饭没吃好,意外一堆。下次再也不来了。
“sorry,what can i do for you”戚茹问了一句。
趴在桌上的男人终于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晕开的眼线把戚茹吓了一跳。
第42章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戚茹看到眼线只惊吓了一秒就恢复了原状。
后世的化妆节目,网络直播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不止女人直播化妆,男人同样。不管是直男还是小弯,不管兴趣爱好亦或是谋生手段,都无可指摘。
眼线男白白净净,一双深邃的大眼凝视着戚茹,然后他吸了吸鼻子。
“thanks.”他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本就晕开的眼线糊了一脸,“i'm sorry for forgetting myself.but……”
其实从刚才的通话中,戚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当事人述说一番,又让她更加气愤。
眼线男是加拿大人,刚刚大学毕业找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当了个小助理。工作室新接的订单是婚纱写真照,对方祖籍中国,于是想回国取景,正巧定在了锦川。
但是……
“我知道瑞恩讨厌我,但我没想到他会欺骗我。他说因为这次拍摄顺利,甲方请我们在这吃饭,还主动替我叫了计程车把我送过来,但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他居然带着那对新人回国了。我的机票在瑞恩那,是我蠢,我不该相信他的。我一句中文都听不懂,我要找谁帮忙,你能帮我找警察吗,或者大使馆?或者替我叫个计程车把我送到机场,机场应该有人懂英文的,我现在就重新买票。”
平心而论,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她只需要动动嘴皮,不用花一分钱,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于是她答应下来,“小事而已,不过你能稍等一会吗,等我把午饭吃完。你点的菜还没动过,多少也吃点。飞机餐不太好吃。”
瑞恩说甲方请吃饭这事应该是真的,毕竟菜都上齐了,江家也从来不接外国人的生意,但账单却没付,一桌子的菜没动,想必是瑞恩临走前还要坑奥兰多一把。
奥兰多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第一次接活就出现这种事,整个人颓废得很。但他想到要自己付账,强打起精神问:“可以帮我问一下这一桌多少钱吗?我……我可能……”可能付不起。
江潮生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等小人行径的事情,知道奥兰多完全是受害者,可不代表损失要让菜馆来承担,一时也没了主意。
戚茹问:“可以查一查会员是谁吗?直接和会员卡的主人联系,看他愿不愿意付账。我觉得那对新人可能也被那个叫瑞恩的人骗了,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看清摄影师的真面目。”
按理,客户信息是对外保密的,私房菜馆只管做菜,不会向其他人泄露客户信息。否则来江家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便要烦不胜烦,应付阿猫阿狗。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请示了他父亲之后,江潮生开始查信息。
这期间,戚茹被陆景行按住,老老实实吃了一碗饭,填饱了肚子才开始和奥兰多聊起来。
奥兰多哭丧着脸,一筷子都没动,戚茹看不下去了,抽出两张卫生纸递给他,“你要不要先去卫生间洗洗脸?你眼睛……”快要和滚滚一个颜色了。
奥兰多大惊,忙从手提包中拿出一面小镜子,然后抢过纸巾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奔向卫生间。嗯,化妆包被他一块带去了。
“诶。”戚茹叹了一口气,“真可怜。”
陆景行再一次听见这话,眼皮跳了跳。
江潮生总算查完信息,来找两人商议:“会员卡持有者是一位姓秦的先生,号码在这里。他是最早的一批客户,我爸记不清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也许是刚开馆那会被人推荐的。是现在打电话过去吗?”
“打吧。我看他应该是付不起账单的。”戚茹刚才观察了一下奥兰多的打扮,心里大概有底。要多差的眼线才会一哭就晕开,看他皮肤状态还算可以,两颊却浮粉严重,粉底五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陆景行也点头。奢侈品堆里长大的小孩,一眼能看出他的穿着全是仿货,还是最次的那种。
江潮生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按下号码,然后说:“你打。”他不会说英文。
戚茹:“……刚才那人不是说对方祖籍中国吗,说不定是会说的中文的。”
江潮生摇头,“万一不会呢。”岂不是给国人丢脸?不好不好。
戚茹无奈接过,动动嘴皮的事,举手之劳。她按下拨号键,静等对方接起。
然而话筒里传出甜美的机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哦,人家这时在飞机上呢。
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对还在卫生间补妆的奥兰多表达了深切的同情。
“要不我给他赊账吧,等明天再找人给这位先生打电话说明情况。实在不行再免单。”江家没人会英语,但谁没有两三个朋友,大不了去锦川大学找个翻译专业的学生帮忙。怎么说都是校友,学长有难,学妹支援,没毛病。
私房菜馆本就以贵出名,那一桌饭菜保守估计三千,戚茹又忍不住给江潮生鞠了一把同情泪。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
于是等奥兰多卸完眼线回来,戚茹就和他说了没办法联系上人的消息。
“你应该是认识那对新人的吧,等你回到加拿大之后再向对方说明。你们工作室的老板肯定也不会相信那人的一面之词。我想不通,只要你回国就能拆穿的事情,那个叫瑞恩的为什么要想不开捉弄你?”
人证物证都在,对方到底图什么?
奥兰多更丧了。
“单纯想找我麻烦吧,想看我笑话。老板是他叔叔,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说不定我要失业了。他当初直接点我来当摄影助理,想必就存了捉弄我的心思,否则我一个新人,哪里有资格出这么远的差。”
有些人的脑回路还真没办法理解。
稍微坐了一会,戚茹和陆景行陪奥兰多一起去机场。机场不远,但是锦川机场不能直飞国外,需要去上海转机,转机得靠他自己。
他们没有坐出租,陆家的司机先生来接人。
“车子已经修好了吗?”戚茹诧异。
司机点头,“去4s店换了个后视镜而已,因为这辆车当初就是从省会提的,换后视镜还打了折,只要六千。”
戚茹:“……”好便宜啊。
奥兰多茫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安静坐在座位上给老板发短信,虽然结果不会改变,但他必须要把委屈说出来。
去机场之前,他们先去了一趟银行,让奥兰多兑换了足够数量的人民币。锦川机场不可以用外币卡刷,不收加元,只收人民币。
奥兰多把存款全部换成人民币,也才堪堪一万元,刚好够加上转机的机票钱,要是刚才在私房菜馆付了钱,也许就回不了家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向家里求助,戚茹也没多问,万一戳到伤心处,又是一番波折。
好不容易到达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飞上海,戚茹和陆景行也算是尽力了。
一个手提包和一架相机便是他的全部行李,离起飞时间还有五小时,奥兰多不断道谢,“中国人果然和报纸上说的不一样,真的感谢你们。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中国,感受你们国家的热情好客。我可以给你们两拍个照留作纪念吗?你们都是好人,我想给我们院长看,她曾在十年前来过中国,一直很怀念长城。”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的戚茹表示可以拍照。虽然不知道奥兰多嘴里的院长是谁,但戚茹直觉是孤儿院。
国内游客没素质的新闻在国外媒体屡见不鲜,能让别人对中国多一分好印象,维护国家形象也算是她身为共青团员该承担的义务。
——虽然她加入共青团也就两个月,交了五毛钱团费。
奥兰多的相机不错,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人来人往喧闹的机场为背景,竟让他拍出几分离别的萧瑟。
画面中央的戚茹和陆景行肩并肩站在一起,男生看起来不太情愿,却一直抓着女孩的手不放。唯有做好事的女孩一脸灿烂,浅浅的酒窝里仿佛长出了一朵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