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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他又向英亲王和英王妃分别道谢:“多谢二哥!多谢二嫂!”向雍若伸出了手。
    雍若无声地向沈太妃、英亲王、英王妃屈膝行了一礼后,走到凤寥身边,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走出了寿安堂。
    外面守着的丫头婆子,看向两人的眼色都有些怪异。
    凤寥却连眼风也不往他们身上扫一扫,一只手牵着雍若,另一只手还在不住地抹眼泪。
    雍若实在有些不忍心了,幽幽叹息一声,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紧了紧,得到了他一个温暖的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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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安堂内,气氛有些沉凝。
    沈太妃在凤寥雍若走了以后,恨恨地一捶靠枕,咬牙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孽障出来?!”
    英亲王坐在圈椅上,轻咳一声,劝慰沈太妃:“母妃也别伤怀了!三弟年纪小,经不住事,把母妃的一时戏言当了真也不足为奇。等他再大几岁便好了!”
    沈太妃怒道:“小?他都十七岁了还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英亲王苦笑:“三弟至情至性,最喜逍遥,岂是儿子能比的!”
    沈太妃剜了他一眼,抚着胸口顺气,英王妃也帮她抚背顺气,又与英亲王一唱一搭,不住劝慰。
    过了一会儿,沈太妃终于气平了些,才问英王妃:“你瞧着那个雍氏如何?”
    英王妃谨慎地问道:“单从今日来看,雍氏举止还算沉稳,倒不像是那等狐媚魇道的。她回话时不卑不亢、吐字清晰、用词文雅,像是念过书的,倒也不算太上不得台面、太辱没三弟。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究竟是怎样的肚肠,媳妇也不敢说。”
    英亲王奇道:“听你这么一说,这雍氏竟不像是个民女,倒像是个书香官宦之家的小姐了?”
    沈太妃神色凝重地说:“这雍氏的母亲在大户人家当过丫环,想来一应规矩礼仪,都是她母亲教的。哼,学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沐猴而冠!她还想冒充贵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
    英亲王便劝道:“这女子再好,出身终究摆在那里,便是三弟再看重她,也越不过这嫡庶尊卑去。母妃何必太在意?!想来三弟也就是一时贪个新鲜,日子久了,便也慢慢丢开了。”
    沈太妃还是气不顺:“可你们瞧瞧他那样子,简直是被那个狐媚子勾了魂儿去!那样一副寒酸样儿,竟被他说成个绝世美人了!呸,若雍氏也算绝色美人,那母猪也是貂蝉了!”
    她这话说得粗俗。
    英亲王低头一笑,才抬起头来,继续劝解:“人不荒唐枉少年!母妃的忧心,儿子心里明白。只是三弟如今正迷着那女子,若咱们在他兴头上棒打了鸳鸯,恐伤了母子兄弟的情份,那就不值当了!横竖雍氏只是一个妾,顶天了做个侧妃。过得几年,等三弟对她的心思淡了,咱们再给三弟细细挑个样样都好的正妃,也不怕他闹出宠妾灭妻的笑话来。”
    沈太妃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又说了几话闲话之后,沈太妃便打发了英亲王和英王妃,又挥退了众丫环婆子,只留了杜嬷嬷和朱樱侍候。
    “如何了?”沈太妃低声问朱樱。
    朱樱连忙跪下:“请太妃恕罪!奴婢今日……未能得手!”
    “未能得手?!”沈太妃凝眉看着她,低声斥道,“你怎么办事的?”
    朱樱忙将今日下药失败的经过说了,又道:“……奴婢虽劝了几次茶点,可那个雍美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口茶也没喝,末了还慌慌张张地将第二碗茶也都倒在了茶几上……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沈太妃脸色阴沉,咬牙道:“一次不行就再下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就再下第三次、第四次!哼,这样的狐媚子,我断不能容她生下孩子来!只有她没有子嗣,再得宠又能风光几年?!”
    她看了看杜嬷嬷和朱樱,道:“这事不能让别人插手,你们继续去做!”
    杜嬷嬷和朱樱连忙躬身答应了。
    沈太妃沉默片刻,又甚是遗憾地说:“原还想趁着今日,将朱樱给了那孽障。如今闹成这样,这事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第35章 世间因果
    无尘居是凤寥在英王府的院子。
    正房之中, 凤寥闭目躺在一张软榻上, 雍若坐在榻前的一张凳子上, 默默地给他做头部按摩, 希望能舒缓他的情绪。
    “若若,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孝顺儿子, 你会看不起我吗?”凤寥情绪渐渐平复了之后,突然这样问雍若。
    问话的时候, 他闭着眼睛,完全不看雍若一眼, 只有微微紧绷的肢体, 泄露了他心里紧张的情绪。
    雍若心道:果然如此!
    她非常爽快地说:“不会!我其实也不是一个孝顺女儿……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自己!”
    凤寥的眼睛攸地睁开,无比惊讶地看着雍若:“你……你哪里……不孝了?”语气中,竟是充满了期待似的。
    雍若心中暗笑, 却微微叹息一声:“我娘的话,大多数时候我会听,但不会事事对她言听计从。有时候, 我会阳奉阴违;有时候,我会先斩后奏;有时候, 我会说服她听我的……”
    凤寥一下子从榻上翻身坐起,往她面前挪了挪, 极是感兴趣地问:“比如呢?”
    雍若便说了几个她“不孝”的事例。比如:元宵那夜她去卖花是先斩后奏。又比如, 她娘说她家处境艰难, 叫她遇事多忍让。她嘴里答应得好好的, 可猜到有人会来偷东西时,她直接布了一个竹钉阵,把伍二兄弟整治得那样惨,半点不曾忍让……
    “伍二的死,我问心无愧,律法上我也无罪。可他的死,终究跟我有些关联……公子,你会觉得我是个毒妇吗?”雍若看着凤寥,轻声问。
    “不会!”凤寥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又拉起她的手安慰她,“伍二死有余辜,半点怪不得你!你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
    雍若叹息一声,对着凤寥露出了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容:“好!我以后不再想这件事了。”
    凤寥捏了捏她的手,也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心中颇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与雍若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凤寥突然问她:“知道今天你进寿安堂正房之前,母妃在跟我说什么了吗?”神情略茫然,略讽刺。
    “说什么了?”雍若很柔和地捧哏。
    “母妃说:你是从外面来的,不懂府中规矩,只怕也不会服侍人。她想在她身边的大丫头里挑一两个‘妥当人’,也给我做个美人,好服侍我,也教导教导你……”
    凤寥冷笑道:“她身边那些丫头我看着就烦!谁稀罕她们来服侍?这一点,母妃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不喜欢的人硬往我身边塞!”
    雍若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妃身边的丫头?”
    她之前在寿安堂看到的那几个,颜值还是挺高的,凤寥同学不喜欢看美女吗?
    “不知道!”凤寥十分干脆地甩给雍若三个字,“就是觉得烦!人都说‘母子连心’,可我觉得,我和我母妃的心一定是反着长的!”
    雍若被他这种说法逗得勾了勾嘴角:“怎么说?”继续捧哏。
    “我母妃喜欢的,我总觉得厌烦;我母妃不喜欢的,我偏偏看得很顺眼。丫头如此,吃食如此,衣裳如此,其他很多事也如此……”凤寥的语气,似控诉似抱怨,“喜好不同也就罢了,偏她还喜欢处处管着我!我想多吃一只螃蟹,她说:不行,你身子弱,吃了不克化。元宵佳节我想去看看灯,母妃说:不行,灯节上人多,冲撞了怎么办?还有拍花子的……”
    凤寥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他与太妃之间的种种“不和”。
    比如:太妃不让他去看灯,他就自己偷偷溜出去看。结果,他屁事儿没有地尽兴而归,他身边的一大半人却因为“失职”“调唆主子胡闹”被太妃打了个半死,还被撵了出去。凤寥对此无能为力,心中极其憋闷愤怒。
    幸存下来的一小半,以及后面新来的另一半,都吸取教训,像个牢头似的处处管着他。他爬到树上摘朵花儿都有人到太妃那里打小报告,害他被太妃训斥罚跪。
    再比如:他跟某个小丫头略亲近了些,开了几句玩笑。结果没过几天,太妃硬说那丫头是个狐媚子,不安分,不顾他的求情,硬生生把那丫头打发出去配了人,配的还是一个喜欢打老婆的鳏夫。
    说到这里,凤寥疯狂吐槽:“我跟那小丫头开玩笑的事,母妃怎么知道的?我身边那些丫头婆子,不仅是牢头,还是奸细吗?
    “……开几句玩笑就是‘狐媚子’‘不安分’,怪不得那些丫头要么板着一张死人脸故作端庄,要么挂着一脸假笑故作贤淑,以为得了母妃的喜爱就能攀上高枝儿了?!我呸!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多看她们一眼本王都觉得恶心!
    “……还有那小丫头,她才十三岁!我母妃竟然把她配给了那样一个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我找到那丫头时,她鼻青脸肿地求我救她。我便将那鳏夫揍了一顿,逼着他写了休书,又备了份嫁妆,让那丫头到外地另嫁了……”
    从那以后,凤寥的叛逆之心被彻底点燃!
    只要是沈太妃喜欢的东西,凤寥都觉得厌烦;只是是沈太妃讨厌的,凤寥就会立刻生出几分好感。
    他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雍若这才知道,凤寥自己培植人手与“城府”无关,纯粹是一个叛逆少年想要摆脱母亲控制、争取独`立自主权和隐私权的逆反行动。
    他还软磨硬泡,让他的皇伯父提前给他开了府。
    开府之后,凤寥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班底、自己的财源,要做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他把沈太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陆续找借口打发了,换上了他自己培植的人手,日子便过得顺心多了。
    沈太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开始往他身边塞通房,激发了凤寥的又一波逆反行动,引发了朱樱所说的那起“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惨案。
    那两个丫头,约摸确实长得不错,沈太妃和府里许多人都夸她们生得标致。
    她们俩也有心攀高枝,便自恃容貌,常在凤寥面前献殷勤,有意无意地勾引,彼此间还暗暗较劲。
    岂料凤寥对沈太妃的丫头一概没有好感,对沈太妃宠爱的丫头更加没有好感!
    他被她们一再勾引,完全就是被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再性`骚扰,心中只觉得厌恶腻烦。但当时他还顾忌着沈太妃的脸面,不好直说沈太妃的心腹丫头不好,便只作正人君子状,不搭理那两个丫头。
    后来,沈太妃便要将这两个“好丫头”赏给凤寥做通房。
    凤寥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他当着沈太妃的面,将那两个沈太妃很宠爱的丫头贬得一文不值,彻底断了她们的青云路,也重重地打了沈太妃的脸。
    沈太妃当久了老太妃,顺心顺意惯了。这一番“好意”却遭到了儿子这样激烈的抵抗,自然是气得不行,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
    后来,英亲王便像朱樱说的那样,押着凤寥去向沈太妃赔罪。
    只是英亲王当正人君子也当惯了,只顾着说“孝道”,只顾着数落凤寥“不顺父母”的行为错得有多离谱,完全忽略了一个中二少年的叛逆精神。
    凤寥本来还心有不安,被他这样一数落,叛逆精神再次占了上风,宁可撒泼胡闹、哭得声泪俱下,也死顶着不肯认错赔罪。
    英亲王被他气得直咬牙,就要动家法时,凤寥急中生智,想起了“诤子”两个字,立刻扭转了局势。
    “……当时我便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亡其家’。明明母妃识人不清、用人不当,大哥大嫂却装作不知,只一味谄媚逢迎,不知劝谏,令母妃错不自知、一错再错,尽宠幸些奸佞小人……比如……又比如……”
    他把“诤子”这面大旗一祭出来,便为自己的叛逆行为找到了道德支撑,所有不安和内疚一扫而空。
    于是,他展开舌辩之才,把他知道的、沈太妃身边的人不规矩的事一股脑儿全抖露出来,维护了自己“顶撞母妃”这一行为的正义性,还给英亲王和英王妃扣了顶“愚孝”的帽子,让沈太妃更加下不了台!
    这一次,凤寥大获全胜。
    他心中不无得意,却也颇为不安。那之后有好一阵子,他都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屡次梦到自己气死了母妃,被定了个十恶不赦之罪,要千刀万剐……然后从梦中惊醒。
    直到元宵那一夜,他遇到了雍若,雍若对他说:“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
    这句话,完完全全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让他产生了一种俞伯牙遇到钟子期的感觉:原来,不满意那些礼仪教条、想要反抗的人不只我一个啊!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悟得透彻啊……
    从那时起,他便将雍若视为知己,再难割舍。
    雍若觉得,凤寥与沈太妃之间的矛盾,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过度关注儿子的母亲,与青春期叛逆儿子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在现代社会,处在这种状况中的家庭,大多会鸡飞狗跳。
    但封建时代与现代社会不同。
    封建时代,“孝顺”是道德基础(证据:“百善孝为先”),也是普世行为准则。
    “不孝”不仅是道德问题,更已上升到了法律层面,还是“十恶”重罪之一。
    这一点,其实挺灭绝人性的!
    它从法律和道德的双重角度,剥夺了子女的人权,令子女成为了父母可任意处置的附庸。父亲可以打杀儿子,长辈可以溺死婴儿,儿孙们却不可以“不顺父母尊亲”。
    一个品性不坏的人做了“不孝”的事,不仅要承受长辈的武力镇`压、周围的舆论谴责,恐怕还要承受自己内心的重重煎熬——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洗脑教育会不断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是大错特错的!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被“孝道”彻底洗脑的人,会活得轻松一些。
    因为他们为了“孝道”而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时,可以得到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以这种精神奖赏,抵偿他们克制自己本性时所忍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