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的荣宠下来,傅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含羞低怯的扬州瘦马了,她绝对不允许楚棠骑在她脖子上撒野。
傅氏让丫鬟给她泡了棉巾,擦去脸上的粉脂后,对楚娇道:“娇姐儿,你现在就去一趟你长姐那里,她素日与你走得近,以往待你尚且算好,你去套套她的话。”
楚娇已经困得不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这等强度的练习针黹女红对一个九岁的女童来说的确有些过了。
但是傅氏好胜心强,她也知楚老夫人是将楚棠当做未来的贵妃来养的,傅氏很不甘心自己的女儿落后于旁人,故而在楚二爷枕边吹了不少枕边风,让楚二爷请了两个西席女先生教授楚娇技艺,还让楚娇平日里跟着楚棠一并去进学,势必要让自己女儿压过楚棠。
这厢,楚娇带着两个丫鬟,手捧锦盒来到海棠斎时,楚棠已经开始睡下了。
楚娇在门外叫唤了好些声也没人应,她就觉得奇怪了,以往长姐待她都是温和维护,今日怎么如此生疏,按理说屋檐下的灯笼尚未灭,长姐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按着祖母的规定,长姐每晚必要抚琴至三更方能歇下。
楚娇又对着门扇喊了几声,来开门的人却是墨隋儿,她道:“二小姐还是回去吧,大小姐已经歇下了。” 墨隋儿口气不善,她也知道以往楚棠对楚娇好,不过是为了应付楚二爷和老夫人,如今大小姐不想假仁假义委屈自己了,墨隋儿也为自家小姐高兴。
楚娇不依,她哪一次来海棠斎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岂能叫一个丫鬟阻了道呢?
“我今晚一定要见长姐,你给我让开!”楚娇明明是一个庶女,却被傅氏和楚二爷养出了嫡女的架势。
墨隋儿上前阻挡,被楚娇故意挠了一爪子,手背上瞬间腾起一条红痕。
这时,楚棠披着外裳走了过来,她里面一身雪白色的中衣,墨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身后,虽说楚娇不愿意承认,但也无法否决,长姐的确长的好看,此刻未施粉黛,穿着随意,却仍然是她见过的女孩儿当中最好看的一个。
今后长大了,岂不是当真要做人上人?
姨娘常说,她长的不如长姐,所以其他方面一定要胜过她!
楚娇年岁虽小,但因着被傅氏一手带大,从小就灌输了偏移道德的邪念,小小年纪,嫉恨心就已经十足。
“长姐,你可算是醒了,妹妹我可是好意给你送首饰来了,你看着,这些都是父亲前阵子从大兴带回来的,都是今年最兴的款式,我今晚要跟你睡,你的人胆子也太大了,还堵着我不让我进呢。”楚娇气嘟嘟的叫嚷。
楚棠此刻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傅姨娘能装会演就算了,又来了个楚娇。
她有太久没与楚娇相处了,记忆停留在了上辈子,眼前这个庶妹不仅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嫁妆,还屡次三番迫害湛哥儿,简直与傅姨娘是一个胚子刻出来的。
没错,楚棠上辈子表面上是待这个庶妹不错,不过,也只限于上辈子了。
她本良善,奈何世道不允!
“你嚷嚷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你与姨娘挑剩下的,还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想借此奚落我?你除了一个卖弄风骚的姨娘,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想跟我比?你记住了,有我这个嫡长姐在,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庶出的二小姐!呵呵再好的东西戴你身上还不是都一样。”
看着楚娇脸色的精彩变化,楚棠笑了,又冷漠道:“我是嫡长姐,我给你脸色看,你就得受着!要哭就回去哭,别扰了我的清静!隋儿,送客!”
墨隋儿看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自家小姐也才十岁,今日的种种表现却是如同一个处事精练的大姑娘了。
楚娇在海棠斎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抱着一盒子首饰,脸上挂着泪,气冲冲的跑了。
墨隋儿有些顾虑:“小姐,万一二爷和老夫人怪罪该如何是好?”
楚棠不以为然:“怪罪什么?哪家嫡出的女儿不是压在庶出之上的!二妹妹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献殷勤,父亲要是怪,就让他怪去!他要是好意思承认带回来的首饰先让妾室和庶女挑选,我就认栽了,至于祖母……她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楚娇这等姿色的庶女放在祖母眼里,那就等于是赔钱的货,也就傅氏和楚二爷当个宝贝女儿似的养着。
第8章 海棠无香
下玄月,银如勾。
靠近玉树巷子口,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而逝,而他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子夜的宁静。
几息之后,有人追了上来,也是同样的一身劲装,道:“重华,你我兵分两路,明日午时在石桥头碰面,你手里的东西切记不要落入旁人之手!”
霍重华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奔跑,怀里揣着的账本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道:“先生放心,学生知道。”
很快,二人自巷子左右两侧分开而行,不一会长巷中的昏暗渐渐亮了起来,远处的火把光将巷子里的影子拖得老长。
眼看着追兵愈发靠近,霍重华突然怒骂一声:“妈/的/,没路了?!”
前面是围墙,后面是追兵,霍重华估量一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垫脚翻墙而入。
他白日挨过一顿毒打,肋骨处有伤痕,要不是一直挺着,怕是早就落入敌手。霍重华身形高大,只不过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一身黑衣就衬得他的背影显得清寡了些。
双脚落地后,他一手摸了摸了胸口处,那至关重要的东西还在,仰头望了一眼火光越来越明亮的地方,耳畔是愈发靠近的官兵脚步声,他没在犹豫,沿着高耸的砖墙往海棠花深处走去。
夜黑风高,他根本没看清这座宅子是哪门哪户,围墙足有两人之高,另砌有翘角的碧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他本想打算寻一隐蔽处,先躲过风头再趁着天黑潜离城东。谁料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处灯火阑珊下,少女一袭白衣,倚在栏柱下,望着灰暗色的天穹发呆。
不,再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少女,而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儿。
她身形算不得高挑,虽远远不足他,但在同龄的女孩当中,已经算是倾长玲珑的了。
霍重华又是暗骂一句,扭头就走,殊不知脚下的枯枝出卖了他的隐藏地,更可恨的是,他抬头望去时,那女孩儿也在看着他。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孩儿没有丝毫惊讶与恐慌,她就那样静静的立在那里,一双水眸此刻映着屋檐下红绉纱灯笼里的光线,比白日里还要晶亮。
女孩儿的镇定坦然,却显得霍重华自己有种做贼的感觉。
不对,他明明穿着夜行衣,脸也罩住了,她理应没有认出自己,她凭什么丝毫也不畏惧?
霍重华也定定的站在那里,与女孩儿对视,终于,那女孩儿朝着他走了过来,霍重华心里纳罕: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胆子比我还肥!
转念间,楚棠已经靠近。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是眼神变不了。霍重华面目被黑纱所遮,但是那两条蹙眉的剑眉,以及眉宇之下的一双深邃幽冷,似睥睨世间所有的眼神是变不了的。
说实话,楚棠在没认出霍重华之前,心里头的确吓的咯噔了一下。
然后,她认出来了,而且用了极快的时间将来人打量了一遭,见他动作狼狈,一手扶着胸口,似乎受了伤。
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霍重华绝对不会是夜半无眠,特来与她赏月谈心的。
楚棠将惊讶参与心底,也不揭穿霍重华,走到他面前时,仰头望着他:“你这么快就来还银子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明日派了人送上府就行了。”
霍重华怔了一怔。
她认出了他?
还以为他一身飞贼装扮,就是为了‘欠债还钱’,特意来还银子的?
呵呵不愧是深闺小姐,心思单纯至厮,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这厢,霍重华正盘算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诓骗了楚棠不要声张,然后再寻了机会离开。而楚棠内心却在想:他半夜穿着这样在外面干什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有官兵追贼的声音,难道捕捉的对象就是他?罢了,既然已经没有揭穿他,不如接着演下去吧,我倒要看看未来的当朝首辅到底再耍什么伎俩!
霍重华一手摘下脸上黑纱,薄厚适中的唇扬了一扬,笑的非奸即盗,他说:“我打听了一个下午,才知你住在此处,所谓君子不积旧债,欠你的银子,当然要尽早还了。你身边的丫头呢?”
霍重华的目光突然闪现一股狠意,楚棠顺着他望过去的方向转身一看,除了随风摇动的灯笼,再无旁人。
墨隋儿已经睡下,她自己心事繁多,就一人出来散散心,谁料会有人从天而降?
难道他还想灭口么?
楚棠警惕了一下,她对这位未来的奸佞之臣,丝毫没有好感,霍重华的大名将来会令小儿啼哭,她可不会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就能得天垂怜,凡事都能迈过去。
且不说霍重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闺阁女儿家的院子里是怎么一回事,单是楚棠今夜亲眼看到了霍重华的出现,就有可能让他起了杀意。
上一辈子,坊间传言,首辅大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刻还是谈笑风生,下一刻就有人,人头落地。
楚棠不知道霍重华因何而来,又或是打的什么主意?她只想好好活着,让所有欺过她的人都不得好过,所以,她绝对不会傻到成为霍重华敌对的对象。
银色月光下,女孩儿莹白的肌肤此刻更是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细腻,她笑了笑,露出两只浅浅可爱的酒窝,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威胁,道:“我让她回去取披风了,入了春,夜里头还是有些了凉的。”
霍重华听了楚棠这话,以为墨隋儿当真一会就到,也就消除了旁的心思,奈何他身无分文,根本不可能此刻就还她所谓的银子。而且……他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顿时,二人陷入了一刻的僵凝。
却在下一刻,又皆是心知肚明的互视了一眼。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道:“武统领,贼人明明刚才就在这里,前面是胡同尽头,他插翅难飞,可……这宅子是楚家祖宅,以武统领之见,要不要接着搜?”
声音顿了片刻,一个雄厚阴沉的嗓音道:“搜!楚大人那里,自有本将去解释!”
“是!”
紧接着,官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约莫在府邸的南面停下,那里就是楚家的大门。
到了这一刻,霍重华再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楚棠亦是。
楚棠看着面前的少年,再怎么青俊的脸也挡不住被她看穿的尴尬。她突然觉得好笑,道:“且随我来吧,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搜过来的。”
言罢,楚棠转身往寝房的方向走去。
霍重华:“……”夜风中,少年的耳珠火辣的滚烫。
他顿了顿,便不紧不慢跟上了楚棠,四周是开的灿漫的海棠,前面是女孩儿纤细的背影,雪白色掩映在红艳花海之中,有种别样凄楚的美,都说海棠无香,可此时此刻,却似有一股楚楚女儿家的幽香钻入了他的鼻端,说不出的感觉,道不出的好闻。
第9章 躲入被窝
楚家二房虽不得势,但是有大房和楚贵妃撑着,楚家绝非是一般人说闯就能闯的。
所以说,楚棠知道,今日的事必定非同小可,否则禁军统领武成绝对不会半夜来敲楚家祖宅的大门!
楚棠对武成稍有了解,在上辈子,顾景航逐渐掌权之后,武成就成了他的入幕之宾,楚棠去顾景航的书房见过他几次。
武成经常在顾景航书房议事,已经可以称的是他的心腹了。
此人心思缜密,与寻常武夫大不相同,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忽悠的人。
武成既然下了决心来搜楚家,那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楚棠情急之下,就让霍重华藏在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没一会,院中响起了嘈杂,墨隋儿来敲门,惊惧道:“小姐,小姐您睡下了么?”
过了片刻,屋内才响起楚棠娇娇糯糯的,像是没有睡醒的嗓音:“怎么了?大晚上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墨隋儿开了房门,很快点了烛火,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双颊带赤,遂松了一口气,道:“小姐,府上来了官爷搜查,说是有朝廷通缉的罪犯潜入了民宅,老祖宗和二爷院里已经清查过了,官爷带了人要搜咱们海棠斎。”
楚棠揉了揉眼,平躺着,慵懒道:“那就搜吧,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在我屋子里也搜上一搜。”
她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门外的人听个清楚。
海棠斎的确被搜查了一遍,而且这座院子正是离玉树胡同最近的地方,真要是有人翻墙而入,势必第一个来到这里。
武成命手底下的兵将海棠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则亲自督查。
少倾,有官兵上前:“禀武统领,没有找到人!”
楚棠正松了口气,另有官兵的声音响起:“武统领,墙角发现了血迹,贼人之前肯定来过此地!”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