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惊讶:“嗯?我一直都不咋管孩儿,孩儿他本来就可独立呀五哥,我不搁家哩时候,孩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饭吃,他从来没把家弄得乱七八糟过,其实,俺俩的家,大部分都是孩儿收拾哩。”
柳凌说:“我知道孩儿可懂事,我的意思是……猫儿有一米六五了吧?再长十来公分,孩儿就跟你一般高了,孩儿都这么大了,是不是该叫孩儿自己睡了?”
柳侠恍然大悟:“五哥你是说这呀,我以前也想过叫孩儿独个儿睡了,可他不待见,我也不舍得。现在孩儿这样,我光想叫时间能倒回去,我不去上学,哪儿都不去,天天带着他陪着他,所以五哥,孩儿只要想跟我睡,我就不会逼着他去自个儿睡。”
柳凌转过脸,碰上了柳侠干净清澈的眼睛,他顿了一下,亲昵地碰了碰柳侠的额头:“也是,孩儿从小就黏你,真跟你搁一块哩日子却没多少,孩儿从小算是在巴着你回家的执念里长大哩,现在有条件了,孩儿待见,你愿意依着他就依着他吧。”
柳侠高兴地回碰着柳凌的额头,却忽然看到了柳凌左手中指的指甲好像有点不一样,他直起了身体,拉过柳凌的左手仔细看,发现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中间都被削起来一块,险险差一点点没有削到肉。
柳侠吓了一跳:“五哥,咱哩刀还没磨咧,笨得跟个木刀样,你咋会把手切成这?”
柳凌不介意地抽过了自己的手:“没事,刚起来时候有点迷瞪,不知道咋就一刀切上去了,幸亏刀笨,要不得把指甲给削掉半拉。”
柳侠看看案板上还没切完的两个土豆,从柳凌身边挤过去:“五哥,我切着菜看着锅,你再去睡一会儿吧,你就是累得很了。”
柳凌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把勺子靠在锅沿上放好:“那中,今儿清早的饭就你来做吧幺儿。”他说着就退到了门口。
几乎是本能地,柳凌扭脸想往阳台的方向看,当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他强迫自己转过了头,然后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门口专心地看着柳侠切土豆。他今天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一件事,他刚才就是因为怕自己继续切土豆,真的可能把指头给切断,所以才暂且放下的。
上班后,柳侠只要有时间就会给猫儿做饭,刀工已经练的颇有些模样,但他怕那种连续快速的切丝刀法发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猫儿,就擎着劲慢慢一刀一刀地切。
柳凌微笑地看着柳侠,他最小的弟弟,从小跟个野孩子似的,他以为这一辈子柳侠肯定连个碗都不会洗,可现在,柳侠可以自己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菜。
柳侠不知怎么一晃眼,看到了柳凌带着一点无奈的温柔微笑,他忽然想到了偶尔出现在柳凌和猫儿之间的那种特别的眼神交流,好像在猫儿和柳凌之间,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柳侠的好奇心一下就压不住了,他在自己的哥哥们面前从来无需顾忌任何事,所以他直接就问了出来:“五哥,我觉得你跟猫儿您俩好像有个啥秘密,你跟我说说呗。”
柳凌呆了一下,笑起来:“傻孩儿,你自己都说了是秘密,我还能跟你说?”
“啊——哈!?原来您俩真哩有秘密?”本来是顺嘴瞎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柳侠不干了,猫儿和五哥怎么能对自己有秘密呢,“五哥不中,你得跟我说说,猫儿个孬货居然敢对我有秘密,他是想挨打咧吧?”
柳凌笑:“别说他就跟我有一个秘密,他就是有一大堆秘密,你舍得打他?”
柳侠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舍得,屁股打八瓣也舍得,他对你都没秘密,对我却有,我不打他打谁?”
柳凌放松地靠在门框上:“小侠,好多人不都是这样,越是最亲密的人,有些事反倒不肯对他说,怕他操心,怕他跟着自己难受,对自己不太亲近的却可以随便说,说完就了,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个道理柳侠也知道,他看着柳凌有点发傻:“五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对猫儿要求太苛刻了,孩儿老难受,又不敢跟我说,所以才跟你说了啥?
哎呀我知道了,孩儿有着病恁难受,清早起不来,想请一天假我都不愿意,硬逼着孩儿起来,孩儿老懂事,不想叫我生气,就不敢对我说,只好对你说,是不是?”
柳凌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搁上学这件事上,孩儿的想法跟你的要求一致,不到迫不得已,猫儿一会儿也不想请假,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工作挣钱,好叫你安心搁家当吃饱墩儿。”
柳凌其实想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他和猫儿之间的事,刚才等于柳侠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可如果他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个借口,以猫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柳侠不知道得内疚成什么样呢,所以他决定否认。
可就是这样,柳侠心里还是一阵难受,他有点低沉地问:“那孩儿还有啥事会对你说却不愿意跟我说哩?”
柳凌摆出非常轻松的模样,带着点神秘的笑容说:“这你还是直接问猫儿吧,这是他的秘密,我不能说。”
猫儿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一吃完饭,就被柳侠摁在床角审讯,柳凌就歪在他对面的被子上,看着他们两个笑。
猫儿听完柳侠的问题,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很认真地反问柳侠:“小叔,你觉得我长大了,对吧?”
柳侠想了想,摇头:“不是,十八岁才算成年呢,你现在还是小孩儿咧,没长大。”
柳侠的回答不在预料之中,猫儿皱巴着脸又想了一下:“小叔,你不是知道吗?我成天巴着长大,可就是长不大,我看书上说,一个人如果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那就是长大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个秘密,真的觉得好像自己长大了样,觉得可美,你叫我保留住这么秘密呗!”
柳侠记得,那篇关于长大和秘密的文章是去年冬天他和猫儿坐在被窝儿里一起看的,当时他就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理由是:我什么秘密都没有,不照样长大了?
他记得猫儿当时也觉得这个观点挺扯的,怎么现在却成了拥护者呢?
柳侠考虑了一下,如果有个秘密能让猫儿快乐,他觉得可以接受,但在五哥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前提下,猫儿如果永远都不和他分享这个秘密,那他接受不了,所以柳侠说:“行,看在你现在还小的份上,允许你暂时保留这个秘密,但你不能永远不告诉我,现在咱定个时间,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柳凌偷偷松了口气。
他知道猫儿肯定能搞定这事,但这么个根本不能算理由的理由就可以轻易蒙混过关,柳凌也真是服了柳侠惯猫儿心疼猫儿的劲头了,他看着有点心虚地瞟着他的猫儿,站了起来:“忘了,中午要炒木须肉,得提前把木耳泡上。”
猫儿听着厨房里传出的流水声,对柳侠说:“十八岁,十八岁我就真的长大了嘛,没秘密我也长大了,那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瞪眼:“那得三年多呢,不行,我会急死的。”
猫儿摸着金脚镯让它转了两圈:“那,那就十七岁吧,周岁十七岁虚岁十八,我也算长大了,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还是有点不情愿,但想想猫儿小时候为了能早点长大追上他所做的事,他还是答应了。
猫儿嘿嘿笑着抱住柳侠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尊重别人的感情和隐私。”
柳侠说:“尊重个屁,你光着屁股在我跟前从小长到大,有什么隐私?我告诉你啊臭猫,这辈子,你只准有这一次秘密,以后不许再有,不许你的事别人比我早知道。”
猫儿点头如捣豆:“不会了,就这一次。”
柳侠这才满足地搂过猫儿:“睡吧,平时这个时候你在医院已经睡着了。”
猫儿乖乖地闭上眼睛。
柳凌进来的时候,柳侠正歪着头专心地盯着猫儿的脑袋在看,嘴里还自言自语:“大乖猫,你这里边到底装的是啥秘密呀?”
柳凌失笑,前些天心底里那点影影绰绰的担忧一下子就消失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觉得柳葳和小蕤、猫儿都比柳侠成熟,柳侠就是一门心思疼从小没娘的猫儿,那些一般人都不曾听说过的情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柳凌真心希望,柳侠能一直这样简单快乐下去。
可这个愿望的本质是非常奢侈的,想要达成十分不容易,长远的未来不知道,眼下的柳侠就快乐不起来了。
十点多,柳侠正在眉飞色舞地跟柳凌和猫儿说当年毛建勇带着209全体成员狂砍中华一条街的英雄事迹时,柳凌收到曾广同的传呼,说他正在学校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没办法过来送柳凌走了,柳侠看到这个传呼才想起来,五哥的假期到了。
柳侠精气神顿失,没精打采地趴在柳凌的肩上不动弹。
猫儿和柳凌交换了一个眼神,猫儿说:“小叔,五叔说了,京都离他们部队才二百多公里,他来往很方便,以后逢着大星期他就过来看咱俩,这比以前你一年才能见五叔一次不是好多了?”
柳凌拍拍柳侠的头:“我听到有消息说,以后可能要实行五天工作制,每周都是大星期,那样,我就每星星期都能来看你们了。”
柳侠腾地抬起头:“真的?每星期都只上五天班?”
柳凌说:“我听说的,前几天冬燕姐说他们单位也这么说过,还是比较正式的通知,这个规定对商业系统影响非常大,他们单位很重视,应该不会是乱讲。”
柳侠问:“五哥,你几点走?”
柳凌说:“两点四十的火车,往那边去是支线,人不多,到了车站再买票就可以,不过从这里到火车站要换两次公交车,大概得两个小时。”
柳侠捋着袖子站起来:“我去给你做饭。”
柳凌也想站起来跟着柳侠,猫儿轻轻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柳凌就没再动。
十二点钟,柳凌要走了,外面很冷,他不让柳侠和猫儿下去送他,说以后他会经常这么来来去去,就像他们以前从柳家岭去望宁上学一样,不用当成什么事。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阳台前,看着柳凌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柳侠讷讷地说:“我真想不出来,你五叔和震北叔叔原来那么好,到底什么事能让他们一下子就变得跟陌路人一样?你五叔现在在部队要是有个烦心事,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我都不想让他回部队了,就跟我们在一起多好。”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思量了一会儿,说:“小叔,要是有人做的事全世界人都觉得不对,甚至是……罪恶,可其实只是因为喜欢那么做的人比较少,世界上的人不习惯,其实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你会跟着多的人讨厌他们吗?”
柳侠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会,所有的新东西出现时人们都要抗拒一段时间才会接受,布鲁诺因为支持哥白尼的学说被视为异端给烧死了,事实却是他的认知至少比烧死他的那些人更接近真理,很多时候,被唾沫淹死的人比吐唾沫的人要干净高尚得多。
你大爷爷跟我们说过,只要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没坑别人害别人,谁爱说就让他说起,长舌妇这种恶心玩意儿杀不绝砍不绝的,到啥时候都有,把他们的话当放屁就行了
哎乖猫,我不是在跟你说五叔和震北叔叔吗,你怎么跟我扯到人言可畏上来了?”
猫儿楞了一下,然后眨巴着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哈,好好的我怎么想起来说这了呢?
哎小叔,大伯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咱出来这么多天,家里肯定到处落得都是灰,等回去,咱俩得好好打扫一遍。”
柳侠难得地发现一次猫儿在他跟前会心虚,心里有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觉得好玩,同时,他也记起来,猫儿这话有点熟悉,五哥去年给他的信里有过跟这差不多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猫儿的那个秘密难道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五哥的?
柳侠探究地看着猫儿。
猫儿发觉柳侠好像起了疑,心里愣怔了一下,但现在他不可能跟柳侠坦白自己的秘密,如果柳侠认真地问起来,他也做不到对着柳侠撒谎,所以他想用自己在柳侠跟前永远有效的一招——跳起来扑到柳侠身上耍赖。
可猫儿没能像以前那样猴子似的一跃挂在柳侠身上,他现在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他只是搂着柳侠的脖子抱着他:“小叔,咱该去睡午觉了,我瞌睡了。”
柳侠把猫儿抱起来,往上颠了颠,让他的腿环在自己腰上往卧室走:“嗯,转移话题,做贼心虚,大臭猫,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瞒着小叔?”
猫儿大叫:“没有,就那一个,我这一辈子对你肯定就这一个秘密,而且,而且还只是现在不说,以后肯定会跟你说的。”
猫儿说到这里,胸腔深处忽然滚烫困顿,心脏紧缩,心底一阵惊慌,哪怕他这次的病真的能好,他真的能活到很老,他就一定有机会把这个秘密跟小叔坦白吗?小叔这么好,即便他离过婚,还是会有很多像周晓云那样漂亮又能干的人喜欢他,想嫁给他吧?
柳侠听到猫儿就那一个秘密,心里大感安慰,吹了声口哨把猫儿放在床上:“这还差不多。”
猫儿心里不舒服,又怕柳侠再问他,一钻进被窝儿里就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柳侠手指拨弄着猫儿的头发,看着他不时颤动一下的睫毛,心里想:不管是谁的秘密,反正再过两年猫儿都会告诉他,早点知道晚点知道没什么区别; 而且,如果心里藏个秘密能让乖猫觉得高兴,不告诉自己也没关系的。
可是,还是和乖猫之间没有一点秘密的感觉是最好的吧?
第237章 婚事解决
正是一年里白天最短的时候,五点半天就黑了,外面又起了风,柳侠和猫儿决定早早吃了饭坐被窝儿里享受去。
两人刚把饭菜端上桌,有人敲门,曾广同和许应山一起过来了。
许应山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第一次来这里的他冲柳侠和猫儿扬了扬那个袋子,就非常自来熟地进了厨房,柳侠和猫儿听到里面几声叽里咣当的声音,许应山说:“朋友从廊城带回来两只龟孙子,我放水池里了啊,可别让半夜出逃了,野生的呢,长这么大个儿不容易。”
猫儿赶紧跑进厨房,把两只龟放进了不锈钢盆里,这样它们就爬不出来了,上次那两只草龟吃完后,柳魁和柳凌把附近的菜市场都找遍了,也没再找到一只,猫儿不觉得他必须吃这个,可柳侠却心心念念天天惦记着,万一今儿这两只真跑了,柳侠得心疼死。
曾广同一进门就把大哥大放在茶几上,对柳侠说:“坐这儿等着幺儿,你大哥和三哥五分钟内会给你打电话。”
三分钟后,大哥大响了,柳魁先说。
中原地质勘探总局组织了一批人去美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察学习,马千里也去了,柳魁到荣泽的前两天,马千里刚刚离开,所以柳侠想请长假的事就暂时没了着落。
不过,柳魁见到了潘留成,潘留成说,马千里他们在一起说过柳侠的事,至少在过完年正月十五之前,柳侠可以放心地休息,过年的福利也不会少他的。
柳侠他们在栖浪水库七个多月,除了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中断作业,其他时间没有休息过,而对柳侠,还不仅如此,他作为队里最年轻的技术骨干,真的是一个人顶两个人用,所以在不适合施工的季节,他多休息几天完全应该。
可柳侠是想请至少一年的假。
这次他们去老杨树胡同,听祁老先生话里的意思是,猫儿的病,得慢慢治慢慢养,少则两三年,多则可能要五年左右,才能彻底调养过来,柳侠不可能把猫儿一个人撇在这里治病。
柳魁说:“孩儿,没事,等您队长一回来,我跟您三哥俺俩就一起去找他,您潘队长说了,您总局跟几个大队都有长期歇病假哩人,到时候他会帮你说话,一两年他不敢给你保证,半年应该没问题。”
柳侠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半年后,他可以接着想办法磨马千里,等猫儿好了,他会加倍努力工作回报单位。
柳魁又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家里人都好,柳钰的厂子和布店的生意都好,他出来的这些天,没耽误柳钰厂子里的事,因为他离开家的第二天,正好柳茂回家了,听说是柳侠不舒服,柳魁去荣泽照顾柳侠了,柳茂就回单位请了假,一直留在家里,这个周一柳钰厂子里的一批活儿赶完了,他才回去上班。
猫儿就在柳侠旁边坐着,他从柳侠的反应里能够推断出柳魁所说的话,当听到家里人为了不让柳茂担心,把生病的说成是柳侠时,他一下毛了,扑到柳侠身上对着大哥大说:“大伯,不叫说俺小叔生病,不叫咒俺小叔。”
那边的柳魁好像楞一下,然后说:“知道了孩儿,以后大伯不再这么说了。”
柳川先和猫儿说了会儿话,和猫儿约定,如果他来京都,一定把家里几个小家伙都带来,才让猫儿把大哥大给柳侠。
柳川对柳侠说的第一句话是:“幺儿,你那事解决干净了,记着,以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不要承认你曾经去民政局办过结婚登记的事,包括你们单位那天听到周晓云说那句话的人,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