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干脆安然地坐在电线杆上,静静地等待放学的钟声。
几分钟后,钟声悠悠然传来,柳侠扭头注视着通往西边的路。
只有一分多钟,一辆自行车箭一般从西面昏黄的路灯下冲出来,骑在横梁上的小人儿宽大的白色汗衫被风吹得向后飘,他身后四五米,跟着七八辆和他差不多一样飞速行驶的自行车,再后面才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穿过向北通往幼儿园的小路口,小人儿居然两手放开车把,张开双臂,让自行车在惯性中向前冲,嘴里还大声地吆喝着:“哟喝喝——”
柳侠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但他只来得及伸出半只胳膊,自行车就从他脸前风一样驶过,紧跟着是一阵树枝噼里啪啦折断的声音……
猫儿一只脚着地,右腿搭在自行车横梁上,两只手紧紧的捏着车子的前后闸,回过头,睁大眼睛:“小叔?”
柳侠不看后面紧跟着冲进菜地翻倒的那几个半大小子,径直走到站在一堆干枯的桐树枝里的猫儿跟前,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眯起眼睛看着他:“技术超一流啊!这么窄的路,还是下坡,坡下直接是十字路口其中一条是荣泽最繁忙的主干道一条是每天都在过拉砖拉土的大卡车,你就敢玩大撒把。
柳岸,这就是你天天跟小叔说的你每天都可乖,每天路上都很小心地骑车,不闯红灯,不和汽车抢道?”
猫儿乌黑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柳侠,眼角的余光却隔着汹涌的自行车浪潮在看那几个正从被冲倒的豆角架子里艰难的爬起来的笨蛋:没用的家伙,这让我怎么跟小叔说就是大撒把也绝对不会摔着?
柳侠伸出一只手揪着猫儿的耳朵:“给我玩沉默是金是不是?”
猫儿赶紧回答:“不是。”
柳侠扶着车把:“不是就好,来,你下来,把车子给我。”
猫儿把右腿从横梁上拉下来,站在那里,心虚地看着柳侠。
柳侠把车子从树枝里拽出来扶着,站在路边,看着路上说说笑笑的学生们。
猫儿站在柳侠身边,拉着柳侠的左手,满脸纠结地一直看着柳侠的脸。
路上的学生终于不那么拥挤了,柳侠忽然推起车子往西边走,猫儿忍不住问:“小叔,你怎么往这边走?”
柳侠吹了一声婉转的口哨:“看你大撒把那么美,我也要试试,等你们同学过完了,我就从上面冲下来过过瘾。”
猫儿一下慌了,拉着柳侠的手不让他走:“不行小叔,会摔着,小蕤哥他班有个叫蔡宝明的就把胳膊给摔断了。”
柳侠满不在乎继续往前走:“没事,我技术好,摔谁也不会摔我呀!”
猫儿使劲拽着柳侠的胳膊:“我不敢了小叔,我以后真的听话,你别去玩大撒把。”
柳侠只管推着车往上面走:“没事,我先试试,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大撒把呢,看你玩儿感觉特英雄,如果不来一次我岂不要遗憾终生?
我今天先试一次,如果真的那么美,我就再买一辆自行车,没事就去上窑或千鹤山玩,那肯定比这里还过瘾。”
猫儿跑到他前面伸开双臂拦着他大叫:“不,不行,小叔,真的不敢,可危险了,就跟刚才那几个笨蛋一样,好几个人都摔着过。
小叔,我错了,以后我真的老老实实骑车,小叔啊嗯哼哼……小叔啊——,好小叔~……”猫儿发现纯语言的央告不起作用,硬着拽开了柳侠的左手,挂在柳侠身上各种蹭各种扭。
虽然那边有同班同学,被看到会比较丢脸,但总比让小叔摔着好:“小叔,我以后听话,我知道错了,我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小叔——好小叔最好的小叔宝贝小叔啊哼哼……”
柳侠揪着耳朵把胸前蹭的乱糟糟的小脑袋拉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们那几个同学都听见了,如果你再让我看见你玩一次这种危险游戏,我就让你看着我从千鹤山往下冲。”
猫儿立马停止扭动,无比乖巧地说:“嗯,知道了!”
柳侠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些:“别光给我答应的好听,再让我发现一次,别说耍赖,哭都没用。”
猫儿蹦起来在柳侠脸上亲一下:“乖小叔,不耍赖,我最听话。”
柳侠在后脑勺上给了他一下,把车调了个头,跨上去。
猫儿坐在横梁上,尽量往后坐,靠在柳侠怀里,路过他那几个冲到菜地里、现在正在互相扶着车子正车把的同学,他居然还好意思跟人家招了招手。
有两个孩子伸出舌头冲他做鬼脸,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羞他:“吔吔吔——”
柳侠捏着猫儿的脸儿说:“丢人不丢人?让同学羞。”
猫儿得意地笑:“不丢人,只要不摔着你,管他呢!他们还摔人家菜地里了呢,比我丢人。”
耍赖成功的猫儿高兴的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大半碗,吃饭途中还不时傻笑着再给柳侠个顺心丸吃吃:“嘿嘿,我真的可乖,真的,小叔不生气了哈!”
“下回再发现,你把我屁股打八瓣儿,真的,我脱了裤子趴那儿让你打。”
把柳侠气得几次举起筷子想敲他,他皮着脸笑嘻嘻地把脑袋伸柳侠跟前让他随便敲,柳侠反倒没辙了。
猫儿他们今天最后一节晚自习老师请假了,他们上了堂真正意义上的自习,大家都趁着这节自习把作业全部做完了。
俩人洗完澡,柳侠确定他们今天真的再也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了,让猫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等他,
猫儿很听话地靠墙盘腿坐着,闭上眼睛。
柳侠从褥子底下拿出一把东西放在猫儿跟前:“好了,可以睁开了。”
猫儿慢慢睁开眼,看到脚边放着的东西,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我靠,这,这,小叔,哪来的呀?怎么这么多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本和117是一章,晚上有点事,怕万一修改不完今天发不了,就先修半截给发了,现在把后半部分也发了,要不总觉得难受,跟话说了半截一样。
第119章
连续三个月的野外作业,又是小队中的主要技术人员,这次,柳侠的奖金是全队最高的,而且,他不知道是以前就有,还是这次因为他是临时顶替的岳德胜担任领队所以特殊对待,楚远让他签了一张六百元单独的补贴,并且跟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财迷柳岸数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一大把钱整理成了整整齐齐的四摞,不过除了那三摞准备明天去存起来的,他打算放在家里零花的那摞居然有近二百,让柳侠非常不理解:“这不是整的吗?怎么不都存起来?”
猫儿跳下床,把那三摞钱压在柜子里的被子下面:“你都瘦了,咱得多买点肉吃,明天星期六,我下午不上学,我回来给你包肉饺子,后天……”
柳侠接嘴:“后天咱在柳家岭呢!”
猫儿一下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回来了,咱能回家了!嘿嘿,真美,那,那咱就多割点肉带回去,让奶奶跟娘给你做;等咱回来了,我再给你做,反正你得天天吃肉,我不让你一直这么瘦。”
柳侠摸摸自己的脸:“不能吧,我觉得没瘦啊,摸着跟以前感觉差不多啊!”
猫儿锁好了柜子爬上床,坐在柳侠跟前盯着他的脸看:“就是瘦了,脸蛋儿这儿都瘦了,我腿搭你腰上睡,肋骨也高了。”
他过去跪着趴在柳侠怀里:“小叔,咱以后不要那么多奖金,你不去外边干活行不行?你跟马鹏程他爸说说,你也跟付东伯伯他们一样,就在这个大院里干活,其实,光你一个月的工资咱们就花不完了。”
柳侠轻抚着他的背说:“乖,不是钱的问题,小叔的专业就是这个,你看到大门上我们单位的名字了吧,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存在的。
如果大家都嫌野外作业辛苦,都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别人去干活挣钱,然后自己帮点洪福分奖金,那活儿谁干呢?大家都不干,单位一分钱都挣不来,你还能分到奖金吗?
而且,如果那样的话,国家设立我们这个单位还有什么用呢?
虽然我们出去干活的时候比较辛苦,可过年咱们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干,还有下雨下雪的时候小叔也在休息,国家不照样给我们发工资吗?
咱们不能当那种只能占便宜吃不得一点亏的人,何况,那本来就是小叔的工作,也不能算吃亏,你说呢乖?”
猫儿吸吸鼻子,搂着柳侠的脖子,闷闷地说:“我就是不想让你老出去,还那么受罪,我听他们说起过你们干活的地方,好像比石头沟还穷呢。”
猫儿喜欢柳家岭,从来不觉得柳家岭穷,但他知道他们附近那些村子特让人看不起,特别穷,他在村子里上学的时候,也能看到张家堡的人住的有多差,穿的有多破。
但就在他们附近那些都很穷的村子里,石头沟也是最穷的一个。
他实在没办法忍受小叔都上过大学了,现在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工作。
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柳侠接了猫儿和柳蕤,三个人直接去银行把钱给存了。
柳侠刚回来,不用坐班,很清闲,他中间完全可以去存钱,但他没去,他就是想看小家伙拿到存折后忍不住咧着嘴笑的样子。
柳蕤看着那么厚几沓子钱,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存完钱都坐在烩面馆里了,他还在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柳侠。
猫儿今天没有以前每次存钱时候那么兴奋,他鼓着脸对柳蕤说:“小叔仨月都不能回家,才挣哩恁些钱。”
柳蕤非常向往地说:“就是三年不叫我回家,能叫我挣恁多钱那也中啊!”
猫儿气呼呼地乜斜着眼睛瞪柳蕤:“就是给我一百万英镑,叫小叔三年都不回家也不中,一年也不中。”
柳蕤挠挠头:“孩儿,我不是说咱小叔哩,我是说我自己哩呀!我也不想叫咱小叔光出去,他一出去,天天就剩你自己了,俺看着都可不美。”
猫儿这才算消了点气,对过来送茶水的服务员说:“您这儿单独加肉不加?”
服务员说:“加,不过,今年哩羊肉实在是太贵了,最少得加三毛钱以上哩,要不俺顾不住。”
猫儿指指正在窗口报面的柳侠说:“他报哩面里,有一碗加一块钱哩肉,记着,那一碗还要多放点芫荽。”
柳蕤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猫儿,一大碗烩面才七毛钱,你就叫人家多加一块钱哩肉,你可真舍得呀!”
猫儿不接柳蕤的话,继续对服务员说:“您可给俺够啊,一块钱六串羊肉串咧,可多,您可别给俺几小块儿就算数了,那可不中。”
当地的风俗,出门饺子回门面。
柳侠昨天忘记了,而且他太累了当时也不想出门,就自己做了饭,今天猫儿想起来了,非要自己放学回家后给他做炸酱面。
天气现在已经开始热了,柳侠不想让猫儿放学后还要紧紧张张给自己做饭,就提出吃烩面,他们待会儿还要坐一点半的车回家,也不敢耽误时间。
三个人吃完饭一起往水文队走,还没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从汽车站方向向他们跑过来的柳川。
柳川穿过马路,一到跟前就抱着了柳侠:“孩儿,你可回来了!”
柳侠回抱着柳川笑:“前儿黑就回来了,就是没法跟你说,哥,你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咧?”
“再有一个多星期学校就放假了,这一星期开始考试,俺晌午考了两门,下午没事,我就回来了。
我还想赶早回来跟猫儿商量带着他一起回家咧,孩儿天天自己搁家等你,每一回俺回家哩时候让他一起走,他都不干,老害怕他走了你正好回来,没人管你,没人给你做饭。”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的在他胳膊上蹭蹭。
时间有点早,几个人先回柳侠宿舍,柳侠早已经把回家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几个人说着话等柳葳。
柳葳一点多点背着个大书包过来了,几个人在汽车站坐了一点半的车准时回家。
苏晓慧今年依然教高三,现在已经到了高考的最后时刻,她两周才休息一次,这周不能跟在大家一起走,她买了三双小凉鞋让柳葳带回去,柳雲、柳雷和柳莘的。
车过千鹤山,猫儿看看陡峭曲折的公路,又贼溜溜地看柳侠的脸,被柳侠抓了包,提溜着他两只耳朵强迫他看外面深深的山谷:“你再敢那么骑车子,小叔就来这里玩大撒把。”
猫儿不顾耳朵会被拽疼用自己的脸去蹭柳侠的:“真哩不会了,真哩,小叔你别害怕了。”
小家伙一撒娇,柳侠就半点脾气都没了,还任由他趁机赖在自己腿上不下去。
柳侠离开的时候还是草木枯疏的冬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苍翠,可以在凤戏河里洗澡了。
家里人看见柳侠和猫儿真的是心疼坏了,虽然柳侠不承认,但他的确是瘦了,还黑了些;而猫儿,一个小人儿守着个家等了柳侠三个月。
俩人被当成了受尽委屈的大宝贝,什么都不用动手干,只要张嘴吃就行。
柳侠躺在夕阳照拂下大栎树的荫影里,吃着菜角问猫儿:“你自己天天恁没意思,为啥不叫小蕤哥黄昏过去陪你睡?”
猫儿趴在那里,吹着糖糕说:“不想,别哩人一睡,就把你哩味儿睡没了。”
“我哩味儿?”柳侠不明白。
“就是你哩味儿,可好闻,咱哩床上、被子上、枕头上都是,我天天都能闻见,可好闻,要是别人一去睡,肯定就该把你哩味儿弄没有了。”
柳侠抬起手臂使劲吸着鼻子闻了闻:“没啊,除了汗味儿,啥都没有啊!”
猫儿趴过来,也吸着鼻子闻了两下:“不是汗味儿,就是你哩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