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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九六、終於等到
    利瑟比的脸色相当难看。
    在魔鬼的手上,他的长兄威廉·艾凡西斯的生命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知道那恶魔的危险性,他向前一步,将亚莱蒂挡在自己的身后。
    「放开他。」利瑟比紧握拳头,低声喝令,「你已经连尊严都捨弃了吗!」
    【嘻嘻嘻……尊严?你竟然和魔鬼讲尊严?】
    「——我是说你从创世的魔皇那里背负下来的使命啊!」
    利瑟比的低吼打断了黑色人形的嘲讽,这让那魔鬼的脸孔赫然扭曲,然而,那只不过是短短一剎那的事情而已,恶魔很快又恢復原本的从容。
    【对了对了……嘻嘻嘻……差点都忘了你的血统。】它低笑,【艾凡西斯,古代琉加王族之血的唯一继承人——圣鸟的末代,肉体死去之后,你血统里的记忆就甦醒了吗?】
    利瑟比没有回话,只是紧握拳头。
    【那么说……那头银发??是你妹妹?】魔鬼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会儿,看向利瑟比身后的银发少女,【那个小女孩——就是召唤创世的魔皇的人类祭品。】
    亚莱蒂冷冷地瞇起眼,利瑟比却愣住了。
    「你在鬼扯什么!」他厉声喝斥,「亚莱蒂!别听这傢伙的!」
    【啊啊……你不知道吗?魔皇的磐石可是这么记……】
    「——给我住口!」利瑟比激动地打断了它,「那位大人才不是需要借助人类祭品才能现世的存在!少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
    闻言,亚莱蒂一愣。
    利瑟比的反应让她感到意外,好像他认识那所谓的「魔皇」一般。
    圣鸟……她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磐石觉醒的那天晚上,她被绑在第一研究室里时,薇塔·维尔连斯曾经提过这个词汇。具体内容她记不太清了,但还依稀记得维尔连斯说过,圣鸟是通往魔皇的道路的引路者。
    「亚莱蒂!」
    利瑟比的呼唤让少女猛然从回忆中抽身,她一抬头,只见魔鬼将手上的男人用力朝他们砸过来,威廉的身体穿过利瑟比的魂体,笔直地撞上后方的少女。儘管亚莱蒂反应够快,即时做出应对姿势,仍是在接住的瞬间被一同撞飞出门外,重重倒地。
    「亚莱蒂!」利瑟比大叫,「没事吧!」
    「没……事……」银发少女推开压在身上的威廉,吃力地撑起身子,顺便量测一下男人的颈动脉,儘管微弱,但威廉·艾凡西斯还活着,「这个人也是……」
    利瑟比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又很快移回眼前的恶魔。
    「我不会原谅你的……」利瑟比咬牙切齿地说,举起手「——诉请!」
    在他高喊的那一瞬间,利瑟比的指尖发出了幽蓝的光芒,他的手指流畅地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线,他快速挥振手臂,转瞬之间就在空中刻出一个发光的七芒星。
    亚莱蒂愣愣地瞪大了眼,魔鬼的表情却仍不为所动。
    【嘻嘻嘻……】
    「你就尽量笑吧……」利瑟比咬牙切齿地说,高举手臂,「我等秩序的守望者,在创世的魔皇名下——诉请制裁的圣鎚!」
    缓缓地,发光的巨鎚从魔法阵中成形。
    亚莱蒂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全身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动,清晰地,用力地,以一种彷彿挣扎似的力道,莫名的压迫感袭上她的胸口,顿时让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晕眩感很快随之而生。
    这是什么……?
    利瑟比正在使用的力量——竟让她感到退缩。
    【嘻嘻嘻——太慢啦!】
    恶魔的大笑赫然想起,紧接着是利瑟比的惨叫,亚莱蒂努力聚焦视线,只见恶魔的大手抓住了利瑟比的脑袋,巨鎚的成形停止了,那种不适的感觉也逐渐从她身上退去。
    「哥……」
    意识到兄长的魂体有危险,她努力撑起身子。
    「别过来!亚莱蒂!」利瑟比抓着那恶魔的手腕,吃力地大叫,「带着威廉和罗伦……快点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我是……不会逃走的……」扶着门框站稳身子,亚莱蒂逐渐取回身体的主控权,她笔直地注视着那巨大的魔鬼,低声命令,「把利瑟比放下。」
    【哦……?】
    气焰高涨的少女的命令吸引了恶魔的注意。
    【你是在对我说话吗?小女孩……嘻嘻嘻……】
    「就是对着你说的。」亚莱蒂又再一次命令,「把利瑟比放下,恶魔。」
    【嘻嘻嘻……知道我是恶魔还敢命令我,你这小女孩……因为是祭品?对了,是因为你有第一魔王可以当靠山啊!】说着,魔鬼发出一串低沉又不怀好意的笑声,【那么,是你的魔王大人先赶来这里呢?还是你的灵魂先被我吸收呢?】
    闻言,利瑟比的瞳孔稍稍放大。
    「凭你是动不了我的灵魂的。」少女无所畏惧地再次踏入休息室内,指向那起码是她身高叁倍的巨大恶魔,「我最后说一次,把利瑟比放下。」
    瞬间,恶魔的身体微僵了一下。
    它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娇小的少女,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魔的气息,但那一瞬间,它被她的最后通牒给震慑住了,彷彿在它的深处,它正敬畏着这个柔弱的人类。
    不,它不害怕——恶魔重新说服自己,它已经领教过真正的恐惧,区区人类的一言根本不足为惧,刚才的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说我动不了你的灵魂?嘻嘻嘻……】恶魔再次猖狂地笑起来,向眼前的少女伸出手,【那我们就来试试吧!狂妄的小女孩!】
    「别动亚莱蒂!」
    在恶魔的手差点碰触到少女的瞬间,利瑟比爆出一声怒吼。
    瞬间,魔法阵里的巨鎚像砲弹一样发射,狠狠砸中恶魔的胸口,魔鬼被这一惊人的力道衝撞出去,穿过了休息室的墙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
    利瑟比喘着气倒落在地面,他扼住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努力想站起身子。
    亚莱蒂立即想去扶他,她跨出一步,膝盖却突然软下,少女向前跪倒在地板上,勉强用双手撑住身体,晕眩感和无力感有如海啸一般袭来,她看见殷红的血滴上休息室的地毯,她慢慢回过神来,往脸上一抹,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呼、呼……没事吧?」打颤个不停的利瑟比回头望向她,「亚莱……蒂……?」
    看见妹妹流血的瞬间,利瑟比愣住了。
    「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亚莱蒂含糊地说着,捏住自己的鼻子试图想止血,「突然……头晕……」
    「那个浑蛋……!」利瑟比赶忙爬向她,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威廉、罗伦和你都被弄成这样……那傢伙针对死人就算了,竟然还对活人下手……!」
    利瑟比的怀抱没有温度,也没有实感,亚莱蒂靠在他的胸口,却有种淡淡的安心感。
    「圣鸟……是什么?」
    她禁不住问,利瑟比的表情顿时有点难看。
    「等你变成我这样子再说吧。」他轻声说,摸了摸亚莱蒂的头,放开身子还虚弱的少女,「现在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他扶着亚莱蒂到墙角的沙发坐下,少女抽了几张卫生纸堵住自己的鼻血,利瑟比很快就转身,知道他约莫是想去查看那恶魔的情况,亚莱蒂拉住了他的手。
    「怎、怎么了?」利瑟比心里一紧,尷尬地问。
    「你用的那力量,那是什么?」
    她的问题让利瑟比的脸很快沉了下来。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两人在对视中僵持一阵子,而后,利瑟比总算是软化了态度。
    「都发生了这种事,不说也说不过去……」他叹了口气,抓抓头发,「总之,和刚才说的圣鸟一样,是你灵魂里也拥有的力量……」
    亚莱蒂愣愣地眨眨眼,利瑟比摸摸她的头,他的大手顺过她柔顺的长发,手指深入她的发丝之间,将那有如瀑布般的银色发丝轻轻握在掌心。
    「……这是力量的证明,是圣鸟的羽翼化成的力量。」他说,「等你失去肉体之后就会知道圣鸟的使命了……现在,我不想影响你的人生。」
    「……。」亚莱蒂垂下头,轻轻握着利瑟比的手,他的话又一次提醒她利瑟比已经死去的事实,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那魔皇呢?你刚刚提到了魔皇……」
    「……赐予我们力量的创世之主,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利瑟比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向祂诉请律法的力量,祂必定会回应你的。」
    律法的力量?
    那是什么?
    刚才利瑟比使用魔法前,的确说了「诉请」两个字。亚莱蒂细细思考着,因为晕眩的关係,她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那发光的巨鎚虽威力惊人,发动速度却很慢。
    她并不是很热衷学习宗教知识和魔法起源的人,但好歹从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一直为她聘请魔法家庭教师,在她不算太少的魔法知识中,并没有听过「圣鸟」或「律法」这样的单词,甚至,连关于魔王的情报,都只有在威斯林格给的童话书里才读到过。
    关于魔皇,关于那据说是她的灵魂的真实身分,实在是……
    「……知道得太少了。」她忍不住喃喃脱口而出,这让利瑟比的脸色稍稍扭曲。
    「……我才知道得太少了!」以为少女是在埋怨他保密,利瑟比转而控诉,「我还想问你,刚才那浑蛋说的『第一魔王』是怎么回事?」说着,他松开她的头发,稍稍拔高了音量,「你该不会变成了第一魔王的眷族?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利瑟比的提问让亚莱蒂稍愣。
    少年时期的利瑟比明明将奇路斯看成了触手怪,她一直以为,青年利瑟比的灵体有认知到奇路斯·克里尼斯就是第一魔王的事实。
    「我以为你知道……」
    「——你又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利瑟比粗鲁地打断了她,「就算我们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我好歹也是你哥吧!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一次,利瑟比所说的内容让亚莱蒂愣住了。
    「生活……?」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注视着利瑟比,「你在说什么……?」
    「等、你才是在说什么……」被亚莱蒂的反应愣住,利瑟比的态度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难道你忘记了?喂、难道我是穿越回什么平行时空了吗?」
    亚莱蒂不解地眨眨眼,这让利瑟比反而慌了起来。
    「不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跟你可是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啊!」
    「在哪里?」亚莱蒂愣愣地问,「什么时候?」
    利瑟比张口欲答,却又突然语塞了。
    与亚莱蒂生活过的那段记忆——是一片空白。
    「奇怪……?」
    他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
    「奇怪……」利瑟比扶上额,表情看起来有点惊慌,「我不是……和你一起去山上兜风的时候死的吗?」
    「我们是去了山上没错,不过不是去兜风的。」逐渐察觉自己的记忆和利瑟比的记忆并不相同,亚莱蒂狐疑地扬起眉,「哥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利瑟比的双眸瞪大,低头,摀住自己的脸。
    「奇怪……等等……我总觉得……」他的嗓音开始出现一丝颤抖,「我总觉得……不能够再继续想下去了……总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彷彿是被利瑟比的不安影响了,亚莱蒂握紧了拳头。
    「不要想了。」她伸手去牵他的手,「有一天总会突然想起来的。」
    就彷彿是被她的话给安慰了一般,利瑟比稍稍放心下来。
    「亚莱??」
    【——是那样吗?嘻嘻嘻……】
    突然,魔鬼空灵的嗓音使他们两人都震了一下。
    亚莱蒂向四周张望,什么都没看见,利瑟比却笔直地望向门口,他摆出迎击态势,将亚莱蒂护在身后,手指又向空中一划。
    「——诉请!」
    心脏顿时刺痛起来,亚莱蒂暗抽了一口气。
    【嘻嘻嘻……律法在魔界或许是绝对的力量没错,但是在这个世界……那力量连两成都没办法发挥。】一隻巨大的黑色手臂穿过门板伸入休息室,刚才的恶魔从慢慢从门后穿了出来,【何况使用这力量的还是胆小的雏鸟,你那才是真正在玷污创世主赋予的使命啊……】
    「闭嘴!我不想被你说!」利瑟比的脸色扭曲得厉害,转眼之间,他已在空中刻画出发光的七芒星,「我等秩序的守望者……」
    【——你配吗?】
    恶魔唐突地打断了利瑟比的咏唱,他的双眼赫然放大。
    「你说什么……!」
    【嘻嘻嘻……我是说,你这种人渣配当秩序的守望者吗?】恶魔居高临下底指着他,【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利瑟比哟……我是为了取你的灵魂而来的哟!】
    利瑟比的脸色稍稍扭曲。
    「那怎么可能!」他大吼,「我是因为事故死的!和妹妹一起摔车掉下山谷才死的!我没有事找你这种恶魔!」
    【不,你是被杀的,利瑟比哟。】恶魔又嘻嘻嘻地笑起来,【所以我——罪劫的死魔——才会被你那种充满罪恶臭味的灵魂吸引过来呀!】
    利瑟比的脸色顿时泛得铁青。
    罪劫的死魔——灵魂里的记忆让他能辨认这个恶魔的种族——那是只被充满仇恨的灵魂吸引的死魔。但他不应该遇上这种魔鬼,因为,在他最后一刻来临前,他应该已经释放对父亲的仇恨,收养了亚莱蒂·艾凡西斯,度过一段尷尬又温暖的时光才对。
    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但——
    对于最后那段日子,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赶忙回头望向亚莱蒂,却发现后者的脸色也青得难看。
    ……不。
    不可能的。
    杀人与被杀,早该在很早之前就与他无缘了才对。
    「那……那你倒是说!杀了我的是谁啊!」他转头恶瞪向那魔鬼,吼道,「我早就已经没跟危险的人物有瓜葛了!没有莫名其妙被杀的理由!」
    【嘻嘻嘻……我可没有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
    倏地,魔鬼向前出手,没料到对方的敏捷,利瑟比被狠狠抓住了脑袋。
    【——问你的灵魂不就知道了吗?】
    一瞬间,无数的蓝色光点从利瑟比的魂体中爆发出来,飘散向空中,又像雪花般缓缓落下,亚莱蒂心里一急,想起身,光点飘落在亚莱蒂的身上,顿时之间,现实的景物一黑,她的双眼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是他与利瑟比一同在陌生的家里一起生活的画面。
    那就像是静止的一幅画,除此以外没有更多资讯,突然,一抹黑色划过了那画面,就像被黑色奇异笔涂过的照片一样,一笔又一笔,那张画面就这样被涂掉了。
    她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须臾,黑色的空间碎裂了、被打破了,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是酒馆里的利瑟比和罗伦,她们都喝了酒,罗伦正述说着亚莱蒂·艾凡西斯的水性杨花和荒唐,还有那隻被取了他们母亲名字的狗,利瑟比的脸色因愤怒而发黑,他紧握着玻璃杯的手用力到颤抖,但他终究还是挤出一抹难看至极的微笑。
    「我也是走过歪路的人,她会走上不正确的道路,我想我大概也能理解。」他用颤抖的嗓音告诉罗伦,「不如这样吧?明天我去那个什么毕斯帝的家里,跟那个小丫头聊一聊吧,到时候你让守卫给我开门就好。」
    接着,画面扭曲了,他领着一群带枪的黑衣人出现在毕斯帝·以赛德的家里,带走了亚莱蒂·艾凡西斯,一枪射杀了那条被取了他母亲名字的大白狗。
    下一幕,他坐在牧场的休息室里,对面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秃头老人,被放在他眼前的是一根魔杖,利瑟比伸手触摸魔杖的瞬间,他的背部突然和魔法石一起发出了光芒。
    「这是……!」
    「呵呵,看来魔杖原本的主人已经找到了。」那老人慢条斯理地说,「这根魔杖的功能我们从卖方那里听说了,为了让片子拍得更顺利……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利瑟比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
    「我不介意你以前叛逃组织,利瑟比。」老人一面说着,一面擦拭手中的枪,「毕竟你跑腿贩毒都是为了付母亲的医药费,母亲突然死了,你会逃走也不奇怪,不如说,我很喜欢这种重情重义的小伙子,只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这次,要是你下不了手而背叛第二次,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拾起桌上的魔杖,利瑟比的脸因憎恨而扭曲。
    「我不会下不了手的。」他抬起头,脸上浮现优雅的冷笑,「对那个小女孩尤其是。」
    画面转黑,眼前的记忆又变换了。
    在巨大的触手怪与巨龙搏斗的当下,利瑟比翻找出昏迷在瓦砾堆中的少女,在她脸上甩了几个巴掌,那女孩却仍没有甦醒的跡象。
    「快点醒醒!妈的!要不是你是那傢伙的宝贝……该死!」
    他又一次回头,心有馀悸地看向身后的怪物大战,却听见了少女模糊的低喃。
    她在求饶。
    向那个男人,他最憎恨的男人,说不想再和那个男人上床。
    以为是那男人掌上明珠的这个少女其实是男人的性奴隶,这一事实让利瑟比的脸色顿时铁青,他想起了他不堪的童年,想起了那男人不由分说的暴力。
    画面又一次碎裂了。
    黑暗中,新的影像再次浮现,还是男孩的利瑟比揹着头破血流的褐发男童,赤脚在冬天寒冷的街道上一步步走着,他的吐息化成一阵阵白烟,身上的瘀青和伤口让他痛得发抖。
    母亲没有来,威廉没有来,家里的女僕也没有来。
    来的人会被父亲打,他是知道的,他能体谅他们为什么没有来。
    没关係的,可以体谅。
    没事的。
    豆大的泪珠从他不甘的脸上滚落下来,男孩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倔强地往前。
    他的背影模糊了。
    再度清晰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在森林中,背后揹着昏迷过去的银发少女。
    因为痛苦过,因为无助过,所以很清楚那种想求救又不敢开口的恐惧。因为是个弱者,所以更能体会弱者的忧虑。他绝对不是已经认同亚莱蒂·艾凡西斯了,更不可能是原谅那个男人了,但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也逐渐不明白了。
    他在树林中穿梭着向前走,手脚不停颤抖,体力也快到极限,怪物在后方打斗的声响却还逼着他继续往前,汗水滑过他的眼眶,看起来就像泪水一样。
    谁来、谁来……
    心底某一处,他如此盼望着。
    他将背上的少女上提了一点,吃力地继续往前。
    画面再次扭曲了。
    下一幕,利瑟比被缠绕的藤蔓绑缚在车里,坐在高速失控的卡车内,车子撞破围栏飞出去,滚落山丘,他在强烈的衝击中撞断了颈椎和好几根肋骨,但当他瞥见侧座的亚莱蒂·艾凡西斯的瞬间,却看见那个少女却被密密麻麻的藤茧紧紧保护着。
    隐隐约约,他明白了。
    没有人会为他而来。
    但是亚莱蒂·艾凡西斯和他不一样,她是被守护着的……啊啊、她一定没有赤脚在冬日深夜的街道上背负着什么孤独地走过吧,她一定没有痛苦地掉过眼泪吧。
    到底是为什么会傻得去救她呢?反正她早晚一定会获救的。
    而我……
    自始至终,都是孤独又丑陋地挣扎着??
    我只是……想要被谁爱着而已啊……
    ——轰!
    爆炸的那一瞬间,有人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
    而后,身体与意识短暂地分离了,他躺在森林的草皮上,以为自己是被爆炸风弹出了车外,但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长长的银发在他身旁垂下,他吃力地抬起眼,鲜血让他看不清来者的脸庞,但那银色发丝反映的微光却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终于……有人来了。
    他嚥下最后一口气前,一些不曾存在过的画面闪过脑海——在他那个没有几坪大的租来的公寓里,亚莱蒂·艾凡西斯与利瑟比·艾凡西斯共同生活的画面。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亲手撕裂这段关係,他们或许能拥有不一样的结局吧。
    被过去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却反而弄巧成拙,得到这样孤独又悲惨的下场,这就是名为利瑟比·夏米尔……不——利瑟比·艾凡西斯的一生。
    泪水从青年的眼角滑落,滴入了黑暗的深处。
    画面崩毁了。
    缓缓地,亚莱蒂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她从晕眩感中逐渐回过神来,踉蹌坐回沙发上,抬头,只见利瑟比的脑袋被恶魔的大掌掐着,双手无力地垂下,泪水淌下了他的两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然,悲痛的哭声响彻了整个空间,恶魔大笑着放下了那魂体,利瑟比就像破布一样瘫倒在地,他一抽一抽地颤抖着,羞愧地抱紧了脑袋。
    【真难看啊!利瑟比!这样也配作创世主的守望者?】恶魔高声嘲笑,【刚才还被你护在后面的小女孩是你本来想要羞辱的对象,嘻嘻嘻……充满恨意的你怎么配!】
    「别说了……别说了……!」
    【还把自己的妄想拿来脑补成和她之间的回忆,嘻嘻嘻!别让人笑掉大牙了,利瑟比哟!你就老实承认吧!你只是恐惧面对丑陋的自己罢了!】
    「我……我不……」
    【——别说是圣鸟!你连当别人的哥哥都没有资格啊!】
    利瑟比闭紧双眼,痛苦的泪水又从眼眶淌落。
    那恶魔说得没错。
    不久前因为被那少女称作哥哥而感到沾沾自喜的自己,如今就像可耻的小丑,别说是一起生活过,他们根本没有一次像样的交谈。那些被唤醒的死前记忆狠狠地攻击着他的自尊,丑陋、卑鄙、自作聪明,又充满仇恨,孤独,并在痛苦之中可笑地挣扎了一生——那恶魔说得没错,他害怕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所以才用虚假的记忆勉强维持住他的灵魂。
    「我到底……」
    利瑟比睁大着双眼,无助地泪水滚落脸庞。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过的……」
    为了憎恨?为了復仇?为了给世界带来不幸?他努力过,却没有给世界带来一点价值,利瑟比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感到双脚失重落入了黑暗,灵体也开始扭曲了。
    随着魔鬼的嘲笑,寒意又再次侵袭了整个空间,它的形体开始模糊,恶臭从它的身上飘散出来,那是尸体的腐臭,就和亚莱蒂第一次在下面的殮房里看见它时是一样的。
    想起最初那个被作为猎物的女人灵体扭曲消失的画面,亚莱蒂撑着身子,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心脏还在隐隐发疼,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真切了。
    恐惧吧!恐惧吧!恐惧吧!
    朦胧之中,彷彿听见有个声音在大声疾呼。
    亚莱蒂闭上眼,那是强烈得足以侵蚀到骨髓里的强大能量,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吋神经、每一条血管,都彷彿为之震动,感到恐惧。
    成为恐惧的俘虏!成为朕的粮食吧!
    害怕的对象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没有头绪,但那是会剥夺力量、令人感到绝望的恐惧。少女知道自己被影响了,她的手脚已经逐渐失了力气。
    ——可她的灵魂没有。
    亚莱蒂·艾凡西斯跨过利瑟比的魂体,站在他与巨大的魔鬼之间。
    【哦?】
    她的有勇无谋使恶魔停下了笑声,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娇小的人类女孩。
    【你想做什么?祭品。】
    「你不需要害怕,哥哥。」无视魔鬼的提问,亚莱蒂轻声说着,回眸,「你已经答应要跟着我,我不会让你被这种东西带走的。」
    利瑟比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地瞪大了双眼。
    他彷彿从最深的黑暗被一把拉了起来,眼前的视野也逐渐清晰了。
    慢慢地,他想起来,亚莱蒂·艾凡西斯和他不同,她一直有着正确的记忆。
    「你明明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利瑟比撑起身子,呆然地仰望着她,「为什么??还是叫了我??『哥哥』?」
    罗伦明明说过,他们在她心中只不过是父亲偶尔会提起的名字,连性格那样好的罗伦都没有被这个女孩承认,为什么,唯独曾经想要伤害她的他,被唤作了「哥哥」。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好几次,在我昏过去的时候??现在也是。」她轻声诉说,「我们的确可能没什么交集,但是你还是用性命救了我。」
    「我不是??」利瑟比一时语塞,「真正救了你的是??!」
    「我知道。」
    亚莱蒂平静地打断了他,利瑟比抬起头。
    「不管是成功或失败,那份决心是无可取代的。」少女向他伸出了手,「不管谁说了什么,不管你怎么看你自己——我已经把你当成哥哥了。」
    利瑟比望着她,泪水滚落了眼眶。
    「你能??原谅我吗?」
    「不用提原谅。」亚莱蒂摇摇头,「我没有恨过你。」
    男人低头发出一声呜咽,向前搭上了少女的手。
    他们感觉不到彼此的体温,但是,那切实的触感却成为了他的救赎。
    ……有人来了。
    当少女握紧他的手的时候,他突然情不自禁这样想。
    这一次——终于有人来到他身边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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