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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太子到了,先坐下歇歇。沉水,等太子歇好了,先带他去沐浴梳洗。”柳娘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就知道沉水调皮了。
    太子不敢反驳,明明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腹稿,可是看着柳娘沉静淡漠的眼神,他就什么也说不出。
    柳娘吩咐一声就不再关注太子,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画作上。
    太子不愿耽搁,随意干了一杯茶,随沉水下去换衣裳去了。
    太子回来的时候柳娘正高搁笔,抬手印下印章,柳娘唤太子上前:“来瞧瞧我这幅画儿,可有长进。”
    太子幼年学的是四书五经,少年学的是治国理政,年轻识浅,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情操的东西,还不如普通书生精通呢,只能胡乱应几句:“大姐姐的画色彩明丽、清新脱俗、浓淡相宜,自然是好的。”
    柳娘听着这些自相矛盾的评价,笑道:“该给你请个教画儿的师父。”
    太子本就是搜肠刮肚的找了几句赞美的画,重点并不在这上面,着急道:“大姐姐,你说的的没错,皇太极扣关了。”
    柳娘还在欣赏自己的画儿,她自觉进步不小。前阵子还遮不住笔下的刀光剑影,而今却渐渐学会藏锋了。
    “大姐姐!”太子忍不住再唤她,语带哀求。太子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听闻永平四城陷落,父皇那焦急不安的神情,用天塌来形容不为过,多亏袁崇焕千里勤王,不让你大明就完了。如今皇太极扣关,来势汹汹,若是一直打到京城怎么办?谁能做第二个袁崇焕?祖大寿能吗?孙承宗能吗、
    前线和满洲作战上一次大捷还是在天启年间的宁远大捷!而今的军队哪里打得过满洲!太子满心焦虑,生怕祖宗江山败坏在自己手里。
    “不必着急,锦宁防线由孙承宗老将军一手打造,年初虽然精简了祖大寿的军饷,可这几年的积累不是假的,我不是还以你的名义拨了他们一批军饷吗?短时间内应对满洲扣关不成问题,长期的准备,你和朝臣不能做吗?”
    太子被安慰到了,稍稍放心。太子心中暗怪朝廷上那些大臣,劝人都劝不到点子上,想想那些人相互攻伐,太子就留忍不住皱眉。心想,大姐姐在的时候,他们可不敢如此放肆。
    “大姐姐,我年纪轻,没经历过这些,还请大姐姐帮帮我。如今大姐姐住在京郊也不方便,不如搬回宫里。出来时候母后还叮嘱我,一定劝您回去呢。”
    “再等等吧,再过两个月就是长平的忌日呢。我回宫没得让母后心烦,连年都不好过了。”柳娘淡漠道,周皇后终究还是为长平公主的死和柳娘生了间隙,用周皇后的话俩说:“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啊,我怎么放心太子跟着她。”坤宁避居,朝堂压力是一方面,后宫中周皇后也没少出力。
    柳娘简直和这等人说不清楚,为人“忽智忽愚”,处世“忽功忽过”,让人不知如何评价。
    “大姐姐说的什么话,长平咎由自取,怎么能让您避讳她。”太子绝口不提自己当初也是默认的事实,叹道:“母后想大姐姐想道紧,炯儿也盼大姐姐回去呢。”
    “炯儿也大了,男孩子不能养在内宫,不识民间疾苦。我记得他性子温和,真要到外面历练我也不放心,刚好到我这庄子来,我看着他。”柳娘笑了,朱慈炯是让她最满意的弟弟,温和守礼,谦谦君子。
    柳娘没接进宫,反倒赔了一个出来,太子苦着脸,心里哀叹。
    太子下定决心,赶走侍女宫人,突然深深给柳娘作揖,赔罪道:“大姐姐,是我错了。悔不该不听你的话,削减各地军费开支,轻视皇太极,才有今日扣关之祸。按照大姐姐年初编制的计划,今年各地叛乱早就该消弭了,如今却还打得如火如荼,是我的错。”
    “起来吧,你是一国太子,岂能向我行礼。今日私下就算了,我府中奴婢也不是多嘴之人。你是父皇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对不对的自有时间来检验,我或者哪个朝臣,都没资格评价。”柳娘既然放手给太子做,就做好了花钱买教训的打算。短时间内,大明不至于被折腾到亡国,除此之外,柳娘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大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嘘——别说,你是太子,错了也要绷着,让大臣去想办法解决。你的责任只是领导他们,使用他们,别做他们该做的事。去吧。”柳娘虚虚实实的说着箴语,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无论太子怎样认错道歉,柳娘也没从她那座无名的庄园里出来。
    眼看局势越来越糟,太子开始失眠,闭眼就是小时候满人扣关的场景,想象着京师血流成河,立刻就被吓醒了。
    太子求不来柳娘出山,不知道柳娘这是有意锻炼他,还是真放弃他了,吓得只能自己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最后还真然他折腾出一个好主意来——成亲。
    早就说过,太子临近成年,许多朝臣暗中推动公主还政。十五岁,该娶妻了,太子和周皇后一说,周皇后早就准备了厚厚一叠秀女资料,欢喜的递给太子。
    名单中已经汇集了下层小官和民间有孝名、善名、才名的女子,太子接过之后却看也不看,道:“母后,你觉得孙承宗老先生的小孙女如何?”
    孙承宗的小孙女儿乃是小儿子的幼女,年纪比太子大三岁,其实孙承宗还有曾孙女年纪更适合,可太子娶的不是佳人,而是佳人的家世。
    “这……不妥吧,太/祖有令,自来就没有高门贵女做妃嫔的啊。”周皇后愣住了,后宫是她的主战场,连她都一直炸晕了。
    “今时不同往日,太/祖他老人家也没料到有今天。都怪儿子无用,不能承袭祖宗勇武,不能扶正大明江山……若是大姐姐在就好了,她定有办法!”
    周皇后总算明白儿子想做什么了,娶亲是假,把柳娘叫进宫才是真。
    周皇后也不是为了小女儿的死不顾大局的人,她的儿子要做皇帝,只剩等崇祯咽下最后一口气了。为了儿子,宣自己并不那么喜欢的女儿入宫,并不困难。
    第119章 公主命
    周皇后派太康去京畿庄园传令, 以示郑重。太康原本是柳娘的人, 后来做了周皇后的贴身婢女, 成了有品级的女官, 这似乎还没有人知道。太康一向“一心只有皇后娘娘”, 喜周皇后所喜, 恶周皇后所恶。
    太康沉着脸回来复命,“启禀娘娘,坤仪公主有恙, 吩咐奴婢向娘娘告罪, 恐不能进宫请安。”
    周皇后诧异极了, 忽而想到什么, 手中茶水洒在身上都不知道。
    “娘娘~”太康轻呼, 赶紧招呼人来给周皇后换衣裳。
    周皇后却顾不得这些, 着急把人打发下去,紧张的拉着太康的手问道:“她是不是知道了?”
    周皇后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太康却明白她的意思是,坤仪公主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周皇后对她心有嫌隙, 知道周皇后不喜欢她。从抄了周家,到放任长平公主死亡,再到把一国太子教的与她离心, 满口“正统”“理应”,还有影影绰绰的皇帝昏倒之谜的流言。这些都是当时有谣言,过后就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周皇后的怀疑却慢慢累积起来,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这些谣言现在找不到丁点儿消息,反而验证了坤仪公主势力之强大。至少周皇后是这么想的,对这个女儿想表达不满,都不敢只说,只敢在小处动手脚。
    但周皇后自信自己做的隐秘,每月逢五逢十坤仪入宫的时候她也温柔以对,还时不时赐下东西,给几个皇子皇女的东西也一视同仁,看不出偏差来。唯一的任性就是坤仪不进宫,她绝不宣召,这样小心翼翼的表达不满,坤仪应该没发现吧。不然那怎么会大半年都没有服软,一直是按时按点进宫。
    “她应该不知道,对吧?”周皇后惊慌的看着太康,她总想起外人对坤仪公主“智多近乎妖”的评价,也许坤仪早就发现了。她怎么可以这样,自己是她的母亲啊,知道母亲不满,难道不改想办法弥补挽救吗?为什么总是逢五逢十进宫,自己这个母后在她心里就没有丝毫地位吗?
    周皇后心思流转之间,又给远在京郊庄园的坤仪公主扣了个帽子,莫名其妙。
    太康轻轻扶起瘫软在凤椅上的周皇后,坤仪公主威慑这般强悍,只是猜测就让周皇后慌了手脚。
    “启禀娘娘,奴婢去的时候,坤仪公主正在服药,不若您宣御医来瞧一瞧?”太康着重说明柳娘的病是真的。
    “对,对,快去,快去。”
    太医不一会热就来了,带着给宫中贵人诊脉的详细脉案,“坤仪公主殿下脉案记录只到年初,太医鲜道远随行伺候,脉案尚未归档太医院。”
    周皇后听得心高高提起,这是说坤仪有意装病不进宫吗?
    “不过,昨日,鲜太医手持公主殿下手令,取走大量药材。”
    所以,坤仪是真的病了,并不曾敷衍,也没有发现?周皇后对心又放下了。既然没有近日的脉案,什么也查不出来。
    打发了太医,太康不解问道:“皇后娘娘何必猜测,不若等公主殿下好转,再宣召进宫当面问就是了。谁人能比公主殿下本人更清楚,太医和奴婢们都不懂的。”
    周皇后看了她一眼,“你果真不懂。”
    的确不懂,母女之间,就算有隔阂怀疑,血缘不是作假。有不睦,难道就没有温馨回忆吗?有事儿不亲自问本人,反而要问亲近大臣、奴婢,这是什么道理。
    晋武帝怀疑儿子痴傻,不亲自考校儿子,反问亲近大臣,得出“太子淳朴”的答案,因此定了痴傻的晋惠帝做皇帝。皇家人的思维都是一脉相承的吗?普通人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啊!
    周皇后确定坤仪公主是生病才不来觐见的,放心赐下药材,并遣人去和太子说清楚。“参谋太子妃人选不在一时,等你大姐姐病好再说吧。”
    太子接到消息急得团团转,他是柳娘一手教出来的,相比周皇后更明白她的想法。太子原本想借周皇后宣召她进宫问策,一家子私下把话说开就是。如今她不进宫,太子妃人选当然不在一时,满人挥师南下可就在须臾之间。
    太子顾不得了,又带着大量药材跑到京郊庄园求见,到了才发现柳娘真的卧病在床。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们伺候不精,太医院有的御医国手,我这就派人来。”
    柳娘笑道:“哪儿有那么夸张,鲜道远太医医术精湛,小毛病,很快就会好的。”
    太子又关切的召了鲜太医来见,发现此人不负姓名,果然鲜得犹如一支春花,眉眼精致,气质温文。不先入为主知道他是太医,恐怕会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王侯世子。
    “鲜太医如此年轻,行医经验可丰富?”太子怀疑鲜太医根本技术不好啊。
    “臣父乃先太医院左院判,从小受教,别人四十岁才有的医术,臣二十岁就有了。”鲜道远也是个不客气的。
    太子就喜欢这样朝气蓬勃的人,哈哈大笑,鼓励了鲜太医几句。又以“辛苦”为由,赏赐他些许物品,连柳娘庄园中的奴婢也人人得了一份赏赐。
    柳娘就这么看着太子当着她的面儿收买人心,含笑不语。
    太子再提什么前线、大军、满人,柳娘就头疼,“我在病中,脑子都钝了,可不敢参议国事,想错了可怎么办?反正满人也不是三五天就能打到京师的,太子先和重臣们商议着,等我病好了,马上就来。”
    太子能有什么办法,再次关心了柳娘的身体,无奈告退。
    一出庄园大门太子就马上吩咐:“查一查那个鲜道远!”
    太子马上就要成亲,对男女之事忽然敏感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大姐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身边有个那样明若春水、灿若春花的男人,真的只是太医吗?
    查出来结果还真是!鲜道远有个青梅竹马的妻子,已经育有一子一女,柳娘才曾经赏赐过他的妻子儿女,看样子并无私情。
    太子在乾清宫急得团团转,满人扣关,朝臣们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能建议准备好后勤就是难得的“干事”之臣。可太子到如今都没定下政策,江南、湖广的粮食要运进来,也是要时间的,再不决策,就晚了。
    京郊庄园柳娘却依旧淡定从容喝她的补药,前几年累得狠了,经期有些紊乱,趁机调理一下而已。
    “主子,鲜太医回禀,太子殿下又有赏赐与他。”沉水一边伺候柳娘服药,一边轻声回禀内外大事。
    “哦?发财了,让他不许小气,请你们吃一顿好的,也沾沾太子殿下的贵气。”柳娘挑眉,太子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拙略啊。
    “太子殿下急得转圈,却不得法门,不若公主遣人提点一下。”也好顺势把他们的人安插在太子身边。
    “不必了,教他这么久,也该自己悟了。皇帝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悟出来的。”
    柳娘并不着急,她已做好一切准备,而今不过趁势教导太子。柳娘这样神奇的经历,怎么会贪恋皇权,只是既然拥有了这样的身份,就要担起相应的担子。不做掌权之人,怎能挽救倾颓的大明江山,再任由崇祯皇帝当政几年,一家子携手赴黄泉吗?
    柳娘不想篡权篡位,不代表朝臣、太子和天下就能无视她的付出。当初风雨飘摇的时候听柳娘调遣,如今局势稍稍平稳就想把人一脚踢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不一次给他们足够的教训,柳娘怎么甘心!
    太子在乾清宫转圈,也不知怎的灵光一闪,转出一条妙计,道:“快去准备仪仗,孤要带着文武百官给大姐姐请安。”
    太子带着全幅仪仗,旌旗招展,华盖满天,随行护从仪仗就有三千人,加上诸位朝臣和他们带着的小厮奴婢,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遮天蔽日往京郊庄园而去。
    庄园连个名字都没有,空荡荡大门上也没个牌匾,可规制却是按照公主府规制修建的。宽阔的兽头正门三间,可容这样恢弘的仪仗队进入。
    沉水身着女官服侍,沉着应对太子突然来访。
    “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沉水姑姑请起,孤此次来探望大姐姐,不知姐姐的病怎么样了?”太子端坐上首,打起了官腔。
    “启禀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病情已稳定,但太医有言,离痊愈尚早,还需修养。此时公主殿下已服药睡下,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臣失礼,并未唤醒公主殿下。”沉水恭谨回道。
    嗯,都是唱大戏的高手,太子摆开全幅仪仗过来,未曾事先通知。柳娘就真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安稳的睡着。
    “无妨,无妨,孤就在这里等着,等大姐姐醒了,还请姑姑通禀。”太子安静坐在大厅里等着,那些全套官服的内阁重臣也捞了把椅子,其他人就站在院中了。多亏这庄园面积大,不然还站不开这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
    柳娘这一睡到了中午,施施然吃饭换装过后,才“诚惶诚恐”前来见面。
    “太子怎的到了,这些奴婢也是不醒事,也不知唤我起来。”柳娘进了正院,一通先声夺人。
    她给太子行礼,太子给她还礼,又升座受了诸位大臣的礼,安排院内站着的官员去厢房休息。真正能决定大事的太子和内阁重臣,在正院客厅说起话来。
    第120章 公主命
    “听说大姐姐微恙, 我在宫中急得不行, 真恨不得在大姐姐身边照顾。心想众位大人也肯定念着大姐姐, 因此一块儿来给大姐姐问安了。”太子特意坐在右边把左上首的尊位留给柳娘, 以示尊重。
    “太子弟弟有心了, 也谢过诸位大人, 不过小恙,这般兴师动众,我心何安?”柳娘微微一笑, “我并无大碍, 太医说好生养着, 少思少虑, 安心静养, 不可妄动神思。我虽贵为公主, 在这事儿上也只能听太医的。”
    太子顿了顿,道:“大姐姐说的是。”
    混迹在朝堂官场,身居高位,只有装傻的, 没有真傻的。今日来京郊庄园是为了什么, 请坤仪公主重新出山!谁都明白,可坤仪公主不接招,谁又有办法?若是以往, 李标还能仗着身份“劝谏”几句,这几年辅政下来,坤仪公主威望日盛, 李标不敢了。同一句话,太子说,李标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力图“说服”太子。坤仪公主说,李标则会反思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想漏了,才被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