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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早上给廉母贺寿,三人一起和和满满地吃了寿面。玄友廉脸肿成这样,也没法出门,于是在家呆了一天。到了晚上,大堂里摆了寿宴,只有一桌,是给府里的下人备的。整个别院里的下人加起来也就凑了这么一桌。
    廉母善待下人,年年小寿宴都是如此做派,那些下人便当是主人家给的福利,高高兴兴地吃喝开了。
    而廉母则在自己搭着葡萄架的院子里单摆了一个小桌,摆上七八道素淡小菜。
    往年都是她与儿子两人吃这顿饭,而今年多了一个小丫头。
    李五没意识到这顿看似寻常的小家宴有什么特别,廉母却从儿子的举动中瞧出了端倪。
    能将一个女子大大方方地带到她面前,还让她参加例年只有她母子二人的生辰宴,怕是儿子心中已经认定这丫头了。
    三人用完家宴后,廉母牵着李五的手将她带入自己的卧房中,拿出一个金丝楠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红绸包着的玉镯子,“说起来你来我府中已住了好几日,我却没给过你什么见面礼,这镯子不是多么贵重的玉料,却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本来也想传给女儿的,可我这辈子只得这一个儿子,今日便送给你了。”
    李五看着那手镯,眼皮一跳,这镯子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只是她没想到这镯子竟是这个来历。
    前世,她被送入玄友廉府中的当天,玄友廉并不在府中,等到了夜里,玄友廉才姗姗来迟,冲进了她的房间,那表情仿佛没想到她会出现在他的府中一般,十分震惊。
    当时他看着她道:“我……我并不知道我父亲会这么做。”
    李五却觉得这人说的话实在是假惺惺,她堂堂公主未成婚就被送入他府中,这种震惊朝庭的丑闻,他居然好意思说他不知道。她只当他不过是借着这个话头,今夜就想要凌`辱与她,于是闭口不言,手却悄悄摸摸地抓到了一旁的灯台,滚烫的灯油随即滴到了手上,而她太过紧张压根就没有察觉。
    而玄友廉却注意到了,他脸色一变,走过来强硬地夺了她手上的烛台,而李五只当他要对她动手,被夺了烛台便去拔头上的发簪,却被他抓住了双手。
    玄友廉不再是刚才一副震惊又歉然的表情,似是被李五极端的举动刺激到了,面无表情道:“公主殿下,你就算今夜死在我的府里,名声就清白了吗?”
    李五浑身都在发抖:“放开我。”
    玄友廉竟如她所说,放开了她,随即转身离开。李五没想到他会那么干脆利落地离开,瘫做下来惊魂未定,不一会玄友廉却又去而复返,手上拿的就是这个镯子。
    李五当时对玄友廉的一切触碰都是害怕的,见他来抓她的手,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却被他紧紧拥住:“公主殿下,你我已有婚约,我又怎会羞辱你。父亲将你此刻送入府中确实非我所愿,请你不用害怕,我以这玉手镯为誓,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任何不敬之事。”
    说完玄友廉放开了她,将手镯替她戴上,便再次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李五戒备地守到深夜,玄友廉没有再来。
    后来几日玄廉当真没有强迫过她什么,只在远处看她,她便觉得这人是自觉身份卑贱,配不上她,所以不敢对她任意妄为。直到一天趴在院中晒着太阳午睡时,她觉得唇上有濡湿之感,一个软热的东西正轻轻触碰着她的唇角,舔过她的下唇,又试着向她唇齿间伸进去,李五睁开眼便见玄友廉竟在偷吻她。
    被抓个现行,玄友廉立即就红了脸,赶紧直起身子别过脸去。
    李五却觉得受到奇耻大辱,直接取下手上的玉镯狠狠向他砸去。玉镯砸在他的额角,将他额角砸破,随后摔在地上,当场就摔成了几截。
    李五坐起身,冷冷地瞪他,一言不发。
    玄友廉额上渗出血,一张脸一又青又白,俯身捡起地上的玉镯碎片,同样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后来玄友廉再没有对她做出一点逾礼的事情,而几日后那个玉镯被用金子修补好,重新送到了她的面前,李五看了一眼就扔进了首饰盒里,没有理会。
    直到宫中派人秘密给她传递消息,告诉她,父皇已渐渐恢复意识,并听取她出宫前留下来的建议,向远在河东的沙陀首领李制求援,让他带骑兵入京救驾。沙陀骑兵会在她婚礼当天抵达长安,李五便决定在大婚夜毒杀玄友廉,屠杀玄氏一族,要是能将玄凉意识到不对发动兵变前直接砍杀那就更好。有了这个决定后,她便与玄友廉虚以委蛇来,想让他对她放松警惕。
    她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将那摔碎后用金镶嵌的镯子翻了出来,重新戴在了手上。
    她记得玄友廉看到她这个举动后,一直阴郁的唇角似乎微微扬了扬。
    那时,她便意识到这玉镯子对玄友廉来讲,定是有些特殊意义的,却没想到会是廉母的东西。此刻听着廉母这番话,李五顿时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一个传给儿媳妇的传家宝啊。
    再回想玄友廉喝下毒酒前看着她含情默默的一番话:“汝可知,吾心悦汝已久矣……”
    李五想想都觉得虐得不行,跳脱出来看一看自己的前世,分明就是她辜负了一个痴情男儿啊。当即说什么也不敢接受那镯子。
    “夫人,这礼物太贵重了,小五受不起,还请夫人收回。”
    玄友廉淡淡道:“就是一个物件,传了几位长辈的手而已,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贵重,母亲既然送了你,你就收着,不要拂了母亲的意。”
    “不行,小五无论如何也不敢收,还请夫人收回。”李五说完,又紧接着道,“小五身体突感不适,想回房中休息,先告辞了。”
    说完李五匆匆起身向屋外走去,越走越觉得心里发慌。前世玄友廉死的那一刻,她流了泪,那一刻她真心感到了心痛,然而前世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这一世也一样。
    廉母手拿着镯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有些怔愣,没想到李五会不接受,随即侧头盯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听说你是强迫着将人家小姑娘关在府里的,起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儿子,既然求不得,就不要强求了。”
    廉母说着叹口气,要将那镯子放回金丝楠木盒子,玄友廉猛地抢到手中,站起来道:“儿子去去就回。”
    玄友廉追出去,在院门外追到了李五,抓住她的手:“站住。”
    李五抽手:“你放开我。”
    “我就这么让你这么避之不及吗?”
    “廉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我,以你现在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是皇城中的公主殿下也对你倾心不已,而我……已经是小将军的人了,求你放过我吧。”
    玄友廉只觉得她的话像一把利剑插进胸口,而她脖子上到现在还无法消去的吻痕更是再提醒他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拽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看着她脸上涂着他挑的粉黛,选的口脂,只觉得心神一荡,低头便去索她的嘴唇,李五惊得立即侧头避过。
    “廉公子,请你自重!”
    玄友廉的身子僵住,看着她一脸被侮辱的表情,镇定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将她放开,将手上的镯子平摊到她面前:“刚才我喝了点酒,没控制得住情绪。这镯子母亲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拿着,不必想太多,一个镯子不能说明什么,你就当讨我母亲开心,收着吧。”
    “我不要。”李五转身便走,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脆响,她转头看去,就见那镯子从玄友廉手中跌落,摔在青石砖上摔成了几截,而玄友廉身子一晃,闭眼向前栽倒。
    李五吓了一跳,意识到他这是发病了,赶紧跑过去撑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喂,你要不要紧?怎么发病一点征兆都没有?”
    李五撑着他全身的重量,觉得身体都要被压垮了,以为他已经晕倒了过去,就要大声叫人来帮忙,哪知玄友廉喉咙动了动,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仅没有昏过去,反正慢慢站正了身子,脸上也不是刚才全无血色的模样。
    “果然,小五,我不能离开你,你是我的药。”
    李五一愣,徐敬仪也说过这话,这倒底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玄友廉放开李五,好端端的没有一点刚才要昏倒的模样,俯身捡起地上摔碎的手镯,缓缓道:“小五,我知道你想不通我为何执意于你,好,今日我便告诉你,因为……只要触碰到你,我的胃症就会立即消失。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从小到大我吃了多少药,依然没有丝毫好转,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严重。可是你在我身边的这段时日,我竟一次都没有发过病,而刚才突然发病,你一碰到了我,我的症状瞬间消失了。所以,小五,你是我的药。”
    李五瞪大眼,只觉得玄友廉讲的话,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生病了不吃药不找大夫,让她触碰一下就好?她又不会巫术!
    “行了,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玄友廉捧着那摔碎的镯子,转身离开了。
    李五只觉得今夜当真过得混乱,可是更混乱的是她的脑子。玄友廉发病的症状像极了前世喝下毒酒后的反应,而她的触碰居然可以消除他的病症,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该不会……真的跟前世有关?
    过了两天,那玉镯子用金子修补好,被文竹送到了她面前,对她道:“公子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就是姑娘的了,要是姑娘不喜欢,也请收着,放在首饰盒中就行。”
    李五看着金镶玉的镯子,心情复杂,这镯子竟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跟前世一模一样。
    “公子现在在何处?”
    文竹道:“在他房中午睡呢,早上从皇城办公回来,似是累着了。”
    李五来到玄友廉门外,唤了一声,没人回答,将门推开一个缝,就见玄友廉正闭目斜卧在榻上,似是睡熟了,并没有听到外界声响。
    李五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在玄友廉面前站定,盯着他已经渐渐消肿又显出美好容颜的脸看了几眼,俯身轻手轻脚地扒开了他的衣襟。
    做这事的时候,李五忍不住红了红脸,觉得自己现在这番行为实在不是个女子该有的行为。可是自那夜后,她心情十分混乱,不确定清楚了,实在坐立难安。
    解开这人的衣襟后,露出他胸膛大片雪白的肌肤,虽然肌肉紧实,但皮肤白得实在不像个男人,连她这个女人见着都得羡慕。随着一点点裸`露出来的胸膛,李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心口上,瞧着渐渐显露出的伤疤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可是等得整个伤疤全露出来,李五又不确定了,这伤疤明显不是匕首造成的,所以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就在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时,榻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两人视线一接触,李五迅速缩回爪子想跑,却被玄友廉抓个正好,后者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你要怎么解释眼下这情况”的表情。
    李五红着脸,心想这怎么解释,遂避重就轻道:“文竹将镯子送来了,我……收下了。就如廉公子所说,那就是个镯子,没有别的含义,小五谢谢夫人和公子的赏赐。”
    “所以……你就扒了我的衣裳?”
    李五:“……”
    李五窘迫道:“不是我……我……”实在不好解释啊,她总不能说她想看看他心口有没有上一世留下的伤疤吧。
    顿了一下,心想扒都扒了,咬牙认了吧,反正玄友廉也扒过她的衣裳,不算亏他的,遂道:“不知廉公子胸口怎会有这么一个疤。”
    玄友廉放开她的手,坐正身子将解开的衣襟合拢,淡淡道:“我知道你来是想问什么,想着这几日你也应该憋不住来找我了。那夜说的话不是骗你,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的确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胃症的发作频率就会大大减少,并且就算发病了,只要你触碰我,症状也会瞬间消失。小五,我救过你的命,现在换你来救我的命,你愿意吗?还是你执意要弃我不顾,随李继勉而去?他不过将你视成一个女奴玩物,而我,却将你视为救命稻草。”
    李五怔了怔:“廉公子,我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我能解你的病症。”
    “我也想不通,你知道吗?最开始给我治病的是一个方士 ,他说我这病不是病,是前世的债,但分不清我是债主还是欠债的。无论是哪一方,如果找不到克制的方法,我活不过十九岁,会在二十岁生辰前就病发而亡。而现在离我二十岁生辰不过半年了。遇到你后,我就在想,小五,你会不会就是那方士嘴里所说的,我的债主?”玄友廉苦笑笑,“我想,我会这般痛苦,大概是欠了债,而不是讨债的吧,所以我想我会不会是前世欠了你的债,所以这一世要靠你来拯救我?”
    李五的心狠狠一颤。
    玄友廉接着又道:“至于你问我胸口伤疤的事,这个伤疤是我自己亲手剜掉一块肉造成的。在此之前,那是一个鲜红色的胎记,形状嘛,用那方士的话来说,就是像一把匕首插进去造成的伤口。方士说这是我前世死前身上留下的伤口,也是我这辈子短命的印记。我不信命,所以亲手剜掉了这个胎记。”
    玄友廉说着,抬头看了李五一眼:“你哭什么?”
    李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前世玄友廉喝下毒酒后,毒发卧倒,终于明白李五递过来的交杯酒是一杯毒酒,他苦笑道:“我费尽心思筹谋到最后,还是没有得到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李五流着泪道:“怪就怪你的父亲大逆不到,想要篡夺我们李唐的江山;怪就怪他让我嫁给你,让我们李唐皇室丢尽颜面。玄友廉,这一个月你待我不错,也算是保全了我。你死后,我会给你修坟立墓,让你有个长眠之所。”
    玄友廉从嘴里吐出大口的血,惨笑道:“修坟……立……墓……呵呵……”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李五只当他要与她玉石俱焚,惊得迅速退后几步,便见他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一字一血道:“李平,我要将你刻在心上,我会记得你生生世世,下辈子,下辈子,我还会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今天是七夕情人节?想吃到糖?不存在的。
    第064章
    李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脱衣裳就躺上了床, 看着黑漆漆的空气, 叹了一口气。
    所以,玄友廉果如他死前所发的誓言一般来找她了吗?
    难道其实玄友廉也是经过上一世的, 也是重生的?只是……他与她不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
    玄友廉遭受着胃症的折磨,所以以为自己上辈子欠了债, 可是李五都分不清她跟他之间,倒底是谁欠了谁。的确,她负了他的感情, 可是他们玄氏一族却要毁了她李唐的天下, 男女之情与家国大义,孰重孰轻?
    想来想去,前世他与她之间就是一笔烂帐,分不出对错。
    李五只觉得脑子里乱得一踏糊涂,然而脑子越乱,一个念头便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就是——必须尽快离开他, 不能让他对她越陷越深!
    三日后, 李平公主去灵山寺祈福,让玄友廉陪同。玄友廉见这几日李五呆在别院中情绪消极闷闷不乐, 便有心带她出去转转。说起来自将李五带回洛阳,除了进宫那一趟,他严防着李继勉, 就没有放她出过门,是个人都会被闷着。这几日李继勉的人消停了不少,似是见钻不了空子不再找他麻烦,而护卫公主的侍卫队又戒备森严,将李五带上让她可以出门解解闷也好,便将她打扮成宫女,跟在了队伍的最末。
    灵山寺在灵山北麓,浩浩荡荡的公主仪驾在山门停下,寺庙里的住持立即出来恭迎凤驾。
    刘玲儿下轿与玄友廉和住持原地寒暄,队伍便停了下来,李五是步行跟着仪驾的,此时也停下脚步,望了望这灵山四周的环境。这灵山寺香火顶盛,每日都有无数信徒前来参拜,因为今日公主移驾来寺,灵山寺便事先命人封了山门。然而正因为公主来礼佛,来灵山寺的百姓就更多了,都是想一睹天家威仪的,此刻都在山门外聚集,热闹得仿佛赶集一般。
    有人便有摊,山门外摆了不少摊子,卖茶水的摊位,卖香烛的摊位,卖祈福用品的摊位,更多是一个个算命的小摊,摆上一张小桌,插上卦旗,再摆一个卦筒,算命先生席地而坐,便算是齐全了。李五扫过这热热闹闹的场景,一眼瞧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一个瞎眼的中年男人,穿着陈旧却不破烂的衣裳,摆了一个卦摊。
    不同于别的卦摊旁挤满了百姓,这个小卦摊旁空无一人,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卦摊一般。
    一般的卦摊都立着一面小旗,或写“算姻缘”或写“卜前程”或写“测八字”,总得把算命先生拿手的一面写出来,唯独那小卦摊立着的小旗上空空白白,什么都没有。这大概就是这小摊无人光顾的原因了吧。
    队伍又动了起来,似是刘玲儿与住持说完话,被迎进庙内,李五便也跟着队伍向前走去,经过那小卦摊时,那人突然用吵哑的声音道:“姑娘,算个命吧。”
    李五一愣,心想这人不是瞎了,怎么知道经过他面前的正好是个姑娘,难不成是装瞎?俗话说十个算命,九个瞎,剩余一个是真瞎。正打算不予理会时,那算命先生猛地张开双眼,便见眼皮下露出两个黑漆漆的黑洞,竟是没有眼珠。
    李五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就听他又道:“姑娘,相见是缘,不算一命吗?”
    李五瞧了瞧身边缓缓移动的队伍,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你要怎么算命?”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命?”
    李五一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