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嗯?”
秦燕支随即一笑,“不,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景岳对他亲近了些,好像,一切变化都是从景岳坦白了秘密那天开始。
不过,他们本就该是亲近的。
两人静静站在湖边,虽隔着一人的距离,但风却不断撩动他们的袖袍,袖与袖时时挨在一起,有种难以言说的暧昧。
又等了片刻,魏阵图从远处赶来,“阿景,查过了,都没有。”
景岳点点头,传音对方,“我们有线索,晚上再说。”
入夜,月上中天。
青连镇上却是灯火煌煌,无人敢入睡。
土地庙中静谧一片,入了子时,庙中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庙门来回碰撞,“咚咚”作响。
那阵风很快席卷而出,湖水也在风力下掀起波澜,发出细碎的呜咽。
庙中的土地像突然从腹部裂开道口子,一道纤细人影从中钻了出来。但见她身着大红嫁妆,浑身却湿漉漉的,衣袖裙角上都淌着水,随着她身形移动,地上便留下一串长长的水渍。
人影微微一笑,对着土地公拜了拜,迅速飘出庙门。
突然,一束白光直冲她来,人影猝不及防之下被白光洞穿肩膀,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风刮得更猛,草木阴影在惨白月光下蠕动,人影一抬眼,便见到四名道士挡在她身前,她怒道:“原来是你们几个臭道士!”
道士们一来青连镇她就知道了,但她半点不担心,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发现不了她,她可是有老爷天在保佑。果然,几个道士找遍了都没把她找出来,当时她还有些得意,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要引她出现。
哼!几个道士罢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人影五指成爪,直接冲向看上去最矮的道士,还没等她扑到跟前,矮道士身旁一人甩出张长卷,将她定在当场,她心中大急,却感觉体内迸发出一股大力,助她突破禁锢。
人影一旦能动,便迅速往土地庙里逃去。
可等进了庙中,她却见土地神像前也站了个道士。
五个道士?怎么可能?今天明明只有四个道士入镇!
不对,眼前的这个道士和之前有一个生的一模一样,双胞胎?
人影惊疑不定,却听那道士开口道,“别瞎想了,以你浅薄的见识想也想不明白。也别妄想逃,以你陋劣的修为,即便是魏道友也能轻易把你踩在地上摩擦。”
刚跟进来的魏阵图:???
秦燕支忍不住轻笑,阮酒则小声安慰道:“魏道友,你天赋高,修为一定很快能追上我们的。”
魏阵图:“……”
土地神像前的道士当然是景岳的分身,他本体一动,便与分身融合,其他几人也围了上来。
人影自知不敌,怒道:“你们修得是玄门正宗,也要助纣为虐吗?!”
景岳:“我们这不是来捉你了吗?黄月儿,你是正是邪心里没点儿数吗?”
人影见道人唤出她真名,也不感意外,道:“我当然为正!杜郎不但骗我,又将我毁尸灭迹,投入湖中,他不该死吗?”
景岳:“可你并没有杀他,你只是杀了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父母妻儿,以及青连镇那么多无辜的人。”
黄月儿忽然发出尖细的笑声,“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绝望!他父母阻我姻缘,该死!那女人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位置,又生下孽种,也该死!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统统该死!”
蓝凤一听,本有些害怕的它立刻表演道:“景景!叽叽智慧的双眼早已看穿一切!”
景岳:“……”
黄月儿又道:“我若不是正义,这方土地为何会护我!”
景岳:“是啊,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护着她?”
他话音一落,秦燕支便极为默契地单手一抓,黄月儿感觉力量急速流失,而后,她见到一团金光从她身体里被抓了出来,而她自己也变得透明许多。
“别杀我!别杀我!”金光挣扎着叫道。
秦燕支一甩手,金光便化作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小男孩被放开,立刻就要钻入土中,却发现脚下土地不知何时冻成了冰,他四下一望,几名道士各守一方,将他与黄月儿牢牢困住。
小男孩撇撇嘴,站起身来扶了扶歪倒的帽子,就听黄月儿惊道:“你是谁?”
黄月儿震惊不已,她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玄妙之力,却没想到竟是个人。
小男孩仰头道:“月儿姐姐,我是土地宝宝!”
四道士一凤:“……”
黄月儿也怔了怔,才发现男孩虽小,但身上衣着却与庙里的土地神像一模一样,手里还拿着根短短的拐杖,只是……土地宝宝??
小男孩:“月儿姐姐,你不记得了吗?以前每一天,你都送我花花。”
黄月儿没回答,却道:“是你在护我?”
回答她的却是景岳:“若没有土地的愿力为你遮掩,就凭你身上的邪祟之气,早就被其他道士给灭了,还能容你害这么多人?”
原来,他和秦燕支白日里一入庙中,就感觉到土地公已生了灵,但灵识却包裹着一团邪祟。土地以自身正气遮掩,因此,青连镇上才无邪祟之气。
当然,也因为之前来的道士修为不够,才让黄月儿隐蔽了如此之久。
而土地公生灵乃是靠人间愿力,而愿力对于道修来说非常麻烦,因为一旦攻击愿力,就会沾染愿力中的所有因果。如今土地公的灵识躲在神像中,要逼出邪祟只有毁掉神像,神像经年吸收愿力,景岳和秦燕支都不想轻易动手。
故而,他们便假装一无所觉,试图引邪祟主动离开神像。
可没料到,土地灵识竟也跟着邪祟出来了,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黄月儿怒道:“你胡说,我不是邪祟!”
景岳:“嗯,你说得也没错,你不仅仅是邪祟,你还是妖。”
阮酒也上前道:“你身上妖气浓重,不人不鬼,说,你是什么东西?”
黄月儿的虚影笑起来,“我是妖?我虽已死,但何时成了妖?”
阮酒还要再辩,魏阵图不耐烦道:“你与她说那么多作甚,直接灭了就是!”
“不要不要灭!”土地宝宝大喊道:“月儿姐姐是好人!”
魏阵图冷笑:“她是好人,青连镇上其他祈求你护佑的人莫非都是坏人?”
土地宝宝跳起来道:“杜公子就是坏人,是杜公子对不起月儿姐姐也对不起宝宝!他们说好了让宝宝见证他们一生一世的,但是杜公子却背叛了月儿姐姐!”
魏阵图:“杜公子即便背叛了她也罪不至死,黄月儿是自杀,杜公子虽是败类,但却没有杀人。何况,你为何避而不谈其他人?”
土地宝宝扭捏道:“是月儿姐姐点醒宝宝的灵识,月儿姐姐对宝宝有恩,那些镇民还毁了宝宝的贡品!”
景岳心知土地灵识没有人引导,如今已是走偏了,便道:“你乃是青连镇上十几代百姓的愿力凝成,黄月儿生前虽虔诚,但她不过是助你生灵的最后一点力量,你却将所有恩情都算在她一人身上,害了一镇人。他们的先祖若泉下有知,当后悔为你造庙宇,塑彩身,你如此恩将仇报,即便没有我们,要不了多久,你的愿力也将消散,而你,也将彻底消亡。”
土地宝宝心里一慌,“你、你骗宝宝!”
黄月儿此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得庇佑,赶紧道:“土地,你乃一方神灵,他们根本不敢伤你,只敢危言恐吓于你,你乃由我点醒,我才是你唯一的恩人。”
景岳:“哼!冥顽不灵!”
他双手往地上一压,整座庙宇为之一震,只见缕缕黑雾从地面钻出,又凝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那些人包围土地宝宝,对着他张牙舞爪,咆哮不止。
“土地,我陈家世代供奉你,你为何要纵容邪祟害我陈家断子绝孙?”
“土地,当年我先祖领着镇民为你塑造泥身,为你画上彩漆,让你享尽香火供奉,你为何要害我青连一镇?”
“土地,我每日为你抄经诵读,求你护我孙儿平安,你为何要害他惨死于成亲当日?”
“土地!”
“土地!”
……
他们都是还未转生的阴灵,一声声饱含愤怒与痛苦地质问,让土地宝宝心神大乱,“宝宝没有!宝宝不是故意的!”
他迷惘四顾,试图从怨灵中找到黄月儿,从月儿姐姐那里得到一丝安慰和肯定,但却看见黄月儿张开口想要吞噬一只阴魂,那狰狞的样子让土地宝宝觉得陌生极了,根本不是记忆中每日送他花花的小姐姐。
那时候,他刚刚生出灵识,第一眼就见到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姐姐将一朵橘色小花放在他手心,之后,小姐姐每日都来,每次都会带花给他。土地宝宝当时还不能显灵,但他已暗暗决定要娶这位叫月儿的小姐姐,哪知月儿姐姐长得太快,渐渐脱离土地宝宝的审美,他也就不想娶了。
但他还是希望月儿姐姐能快乐安康,也很高兴能见证月儿姐姐与杜公子的喜事。
那天夜里,月儿姐姐和杜公子一起跪在他面前,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后来,月儿姐姐饮下一杯酒,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想救月儿姐姐,可怎么也不能脱离神像。
月儿姐姐死了,杜公子将月儿姐姐的尸首抛入湖中,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身上一轻,终于能离开神像的束缚。
可惜已经晚了,月儿姐姐再也不会给他送花了。
他知道月儿姐姐是自杀而死,同样是杀生大罪,若是轮回转世只能做个畜牲。可月儿姐姐那么好,又点化了他,他怎能让恩人变作畜牲呢?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用愿力护住月儿姐姐的尸首,保她尸身不腐,神魂不离。
就这样过了三年,十日以前,湖水突然生变,月儿姐姐从湖水里爬了上来。
第123章
那日风很急,月很白。
黄月儿径直往杜府去,用邪祟之气杀死了杜家少奶奶,又害了很多人,没多久,她终于引来了道士。
土地宝宝一直都知道她做的事,也很害怕,但更怕月儿姐姐被道士们捉住,便附在对方身上,为她遮掩了邪祟之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报恩,可现在他却迷惑了,难道他帮错了人?
这时,他又听那名道人道:“看清了吗?黄月儿早成了恶鬼邪祟,神智全凭恶念与戾气操控,这些阴魂对她而言乃是大补,她根本控制不住本能。”
道人手指一点,将黄月儿双腿钉住,任凭黄月儿如何挣扎也逃脱不能。
“我猜,是你护住她神魂,阻止她转世投胎。可你若不插手,她顶多赎罪一世,如今她逆天而行,负债累累,永世不得超生。你不但害了她,害了你自己,更害了青连镇上的百姓,背叛了数代人对你的信仰!”
土地宝宝愣愣道:“都是宝宝错了吗?”
“你错了。”
“宝宝该怎么办?”
“你知道。”
土地宝宝很茫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