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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73、漂洋过海 …
    太平兴国七年初(982年), 坊间有传言,秦王赵文化乃杜太后的奶娘陈氏所生,之后又传遍了全京城。此言既出,完全断了赵文化继位的可能。
    三月,有人密告告秦王赵文化骄恣, 或有篡位之举。赵炅不忍骨肉凋零,罢黜其开封府尹之职, 授西京留守,从此一家迁居洛阳城。
    之后, 又陆续有人告发赵文化勾结兵部尚书卢多逊, 赵炅大怒, 削去秦王所有实权,使其闲赋在家, 后又降秦王为涪陵县公, 令其迁往房州。
    二人先将孩子托付给了蕙兰,蕙兰指天盟誓, 只要自己一天健在,便庇佑孩子一世平安。现在, 只需安顿好奉氏了。
    “阿娘, 如今我和文化的境遇, 相信你应该能看懂一二。”
    奉氏眼泪汪汪地看着葇兮, “都是命呀,当初……”当初你若嫁到宣威将军府,该多好!奉氏不敢说出下半句, 这十几年来,她该享的福都享过了,作为皇亲国戚,就连当朝许相都要敬自己三分。果然,不属于自己的福气最后还是会消失。
    葇兮拿出地契,“这是我们给你购置的宅院,等会自有人送你过去,你和兄长从此隐姓埋名住在这里吧。若兄长另有他图,就让他改个名字去别处,离皇城远一点,我想,官家应该不会为难到你们头上。不过万事还是谨慎些好。娘,以后莫要泄露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要再说官家半句闲话,你知道其中轻重吗?”
    “我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哑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辈子该吃的我都吃过了,该穿的穿过了,该用的都用过了,就是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你这是要和殿下去哪里?”
    “现在还不知道呢,等有了去处,自会来信报平安。你多保重!”
    “都怪我,要是我不贪图富贵,也许你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阿娘休要乱说,是我自己要嫁给殿下的,总之,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这么说吧,能嫁给殿下,我此生再不会有任何埋怨,因为老天已经把最好的给了我。阿娘,我说的是真的,用你的话说就是,该嫁的人我已经嫁了,就是现在死了,也不会有遗憾了。”
    奉氏似懂非懂地听着。
    葇兮叫了赵文化进来,二人朝奉氏磕了个头,然后出门登车而去。
    “葇兮,以后就委屈你跟我沉浮一世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就算再隐忍下去,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我们也没有活路了,不如……”
    “好!你想去哪?”
    “能跑多远就多远,最好让他一辈子找不到我们。”
    文化覆上葇兮的手背,“你可曾怪我,眼睁睁地被皇上欺压至此却不反抗?”
    葇兮摇摇头,“我们不能太自私,只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活路,就断送了天下百姓的安定。历史,总是要牺牲一部分人,就让我们牺牲在史书里吧。”
    文化黯然垂眸,“是我以己度人了。”
    “这么说,你曾怪我给你乱改生世?”
    “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既然我连勾结重臣篡位的罪名都有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介怀?只愿,留得残命度余年,陪卿看尽好河山。”
    葇兮笑靥如花,“不知,孩子们会不会怪我拐走他们的父亲?”
    “这要看你娘怪不怪我拐走她女儿。”
    “一切拜托蕙兰了!”
    “嗯。”
    “你想在史书里怎么个死法?”
    “幽禁致死和畏罪自裁都行。”
    五年后。
    葇兮惊呼道:“看,前面又有块陆地,哎呀,我真是受够了,就在这里落脚就好,我再也不要坐船了!”
    待船靠近了些,葇兮看见岸上的渔民,惊喜地喊出声,“快看,前面有人居住!”
    到了浅滩附近,二人蓬头垢面地下了船,本以为自己的装扮会吓到当地的居民,却见那些人一个个衣不蔽体,穿得很是随意,甚至有人用树叶做成围裙系在腰上。他们的肤色黝黑如麦,体毛繁重,那些人见了葇兮和文化从海上过来,上前咿咿呀呀地说了些听不懂的鸟语,不过脸上的神情甚是喜悦。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葇兮问道。
    “哎,完全听不懂啊,咱们也不知离故土多远了。”
    “我看他们的神情,一定是在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围观,将这两个面色白净的人推到附近的村里,纷纷拿出食物出来款待。
    葇兮看着眼前一道道陌生的食物,“想来我也算是博览群书了,这些东西可真是闻所未闻,可见天下之大,我们都是井底之蛙。”
    “快吃吧,闻起来这么香,一定很好吃。我们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文化催促道。
    葇兮拿起一个长约两寸的圆棒子,上面长满了黄色的颗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口要下去,更觉得是人间美味。
    文化看来看去,选了一样褚色的像蒸饼的食物,软软糯糯的,吃起来跟蒸饼有几成相似。
    那些人又端出来一盘酱料,看得出来是红色的食物磨制而成,闻起来有股特殊的味道,葇兮拿了个蒸饼蘸了一些,起初觉得没什么味道,后来咽下去之时,才觉得奇辣无比,比起生姜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见葇兮这般囧样,争先递上了水。葇兮喝了几大口,仍觉得舌头火烧般难受。
    “啊!这玩意儿清漪肯定爱吃,等以后有大宋朝的远洋船队来此地,一定要让他们带回去给清漪吃。”葇兮说完之后,有些黯然神伤,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了。
    一年后。
    葇兮还是没能学会当地的语言,不过用手势交流起来倒还是顺畅,久而久之,最常用的几个词也总算是学会了。
    远离故土,所幸还有挚友陪伴在身侧,倒也不那么寂寞。也不知道当年的挚友如今可安好。
    74、芙蕖小筑 …
    浙江钱塘, 芙蕖小筑。
    初夏的时节,屋前池子里的荷花初吐芬芳。池子上刻着三个字,梦溪池。
    天圣九年(1039年),一个满头米黄发丝的老人坐在摇摇椅上,她双目紧闭, 似是已经睡着了。身后一个八岁的孩童使劲地摇晃着摇摇椅。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寒瓜。
    “大郎, 你悠着点,姑祖母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晃荡?”妇人放下寒瓜, 作势便要打他。
    孩子身形一晃, 闪到一边, “母亲,是姑祖母让我这么摇的, 还说越大力气越好, 你可别冤枉了我!”
    妇人听见这话,只得作罢。她这个姑姑如今已经九十二岁, 身子骨竟然比自己还要硬朗些。早些年来,自己嫁到沈家二十余年, 一直未见有喜讯, 待得年过四十, 早已放弃了生孩子的念头。十年前, 父亲许仲容身体有疾,她去探病时碰见了这位八十二岁的姑姑,据说, 姑姑是祖父收养的义女,她待父亲一直极好,二人犹如亲姊弟一般。父亲叮嘱她说,姑姑一生未曾嫁人,却偏生喜欢热闹,于是她就将这位姑姑接到了浙江钱塘的芙蕖小筑。不曾想,与姑姑同住不到一年,在她的悉心调理下,自己便有了身孕。
    即便身子骨硬朗,也不能这么折腾啊。许氏伸出手指作噤声状,“出去玩,别吵了姑奶奶午睡。”
    “不,我要听姑祖母讲故事!姑奶奶是假寐,她根本没睡着。”
    “还敢这么大声,你讨打是吗?”
    孩子朝椅子上的老人求助道:“姑祖母,你快睁开眼睛告诉母亲,你根本就没睡着啊,她要打我了。”
    老人慢慢睁开眼,“倩影,又打孩子了?”
    老人一向极其疼爱这个孙子,许氏生怕忤逆了她,“没没没,你听他瞎说。”
    “母亲,你看姑祖母的头发,并不是寻常老人的银白色,二十有点偏黄。”
    “嗯?怎么了?”许氏老来得子,且这个儿子天赋异禀过于常人,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桃花源记》有云,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黄发是长寿的象征。”
    “那可不,人生七十古来稀,再过八年,姑祖母就是百岁老人了。”
    老人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天哪,原来我已经九十二岁了,当年一起说说笑笑的人如今怕只是剩下我一个老东西了吧。她思绪飘向远方,嘴角笑意浮起,你不是说时光会磨平我的棱角吗?你看,并没有。
    “姑母,大郎今年八岁了,你给他取个字吧。”
    老人看着言笑晏晏的孩子,当年自己被徐氏骗出何府时,也是这般大小,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下得了狠心呢?倘若当年没有那场江边斗诗,倘若没有什么南唐细作徐氏,只有何清涟、何清漪,那么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也会像普通的大家闺秀一样,嫁人生子吧。人生哪有什么“倘若”,自己永远也体会不到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的滋味了,也永远不会知道嫁人生子的生活是否会比这几十年来更为舒心。好一个强极则损,自己这一生在他人眼中看来,确实当得起一个“损”字。
    “存中,沈存中,意在让你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
    “存中谢过姑祖母!”
    “姑祖母,方才‘石脂水’的故事你还没说完,你继续说给存中听。”
    “延水东岸有石脂水,当地人用野鸡的尾羽把它沾起来,采集到瓦罐里,它燃烧之后的烟很浓,我试着把它燃烧后烟煤收集起来制墨,所得之墨又黑又亮,连松木烟灰制作的墨也比不上。”
    “听起来很不错,我想,此物必大行于后世!不过石脂水这个名字好拗口,不如我们叫它石油吧!”
    “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子!”
    “姑祖母,今日天气凉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二人来到集市上,前边有众人围堵,祖孙挤上前去一看,那里有个算命的摊子,旁边竖一块牌子,上书三个大字,“活神仙”,下面两行稍微小一点的字,“不开口,知你姓”。而摊主面前,则放着一块大布,上面画着一张八卦图,有七个区块,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横、开阳、摇光。每个区块有四十八个姓氏。摊主穿着一身道袍,大有仙风道骨的做派。旁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也有不少人亲自去测过,纷纷竖起大拇指道:“真的很准!”
    “姑祖母,你说这个活神仙是不是骗子?”
    摊主听到沈存中的话,见这一对老幼,也不生气,“试试你就知道了。”
    沈存中问道:“你倒是算算,我姓什么。”
    “不急,小郎君,你看这张八卦图,我问你,天枢上有没有你的姓氏?”
    沈存中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那天璇呢?”摊主继续问道。
    “有。”
    “天玑有吗?”
    沈存中微微皱眉,果然是个骗子!
    “我已经戳穿了你的把戏,我也可以这样帮你算命,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姓氏在那几颗星上?”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纷纷侧目。有几个人自是不大相信算命之事,如若真能算出姓氏,自然也不太可能用询问的方法来缩小范围,可见其中大有猫腻,却也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相互探讨也不解其中奥秘。
    摊主道:“我的姓氏在天璇、开阳二星宿上,如何?小郎君,闲的没事干就回去找你娘吃奶去!”
    摊主给人算命的时辰,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眼看已经三四个弹指过去,这小郎君还是没能算出来,围观的人兴致减了大半。
    “摊主贵姓张。”
    摊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周围的人看摊主的表情,已是知晓眼前是位小神童,争先恐后地请教其中缘由。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存中捡起路旁的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起来,“这七张星宿上,如果有你的名字,记为阳,没有你的名字,则记为阴。”少年在地上写了阴阳二字。
    “将七张星宿的记号连起来,就是七个字。比如活神仙的姓氏,就是阴阳阴阴阴阴阳阴。而我姓沈,则是阴阳阳阴阳阴阳阴。”
    “这七个字,咱们从第七个字开始看,若第七个字为阴,则记为零,若为阳,则记为一。”少年在活神仙的姓氏记号下标了一个零。
    “再看第六个字,若第六个字为阴,记为零,若为阳,则记为二。”
    “第五个字若为阴,记为零,若为阳,记为四。以此类推,每往前推一个字,阴记为零,阳则翻倍。第一个阳字记为六十四。最后再把这七个数字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