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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是他!江奉宣比自己早两年进入浯溪书院,如今自己出仕五载,他却还在浯溪书院。他与江奉宣并不熟络,只知道他长得风流倜傥,听闻那人工于词墨和音律,文章华而不实,是故年年落第,而且心浮气躁,从不服人,屡与人争高下。甚至大放厥词,称楚王昏庸误国。“倘若是他人,我或可割爱,然先天为人骄躁,实非良配!”
    不久后,柳疏影和水横波便一同嫁入何府,虽然是并嫡,然而终究得分个大小。横波自请做小,让表姊管理府中大小之事。
    是年,疏影管理雪府井井有条,迎来送往毫不含糊。而朝堂之上,何樰也无往不利,很快,便官拜丞相,封太子师。
    唐昭宗李晔乾宁三年,马殷任武安军节度使,平定了湖南境内的割据势力,实现了湖南的统一。后唐天成二年,后唐明宗册封马殷为楚王,南楚国由此成立。马殷在位期间,励精图治,采取“上奉天子、下抚士民、内靖乱军、外御强藩”等政策,并大力发展经济,采取加强水利、鼓励农桑、大兴茶业、提倡纺织、通商中原等政策,使得楚国成为当时的富国。马殷去世前,遗命“兄弟继位”。其长子马希声嗣位两年即薨,次子马希范继位,他奢侈无度,加重苛捐杂税,使得楚国民生水深火热,埋下了动乱的祸根。
    后汉天福十二年,残暴昏君马希范去世,此时,马希萼是马希范诸弟之中最为年长的,他杀伐无道,纵酒荒淫,众将领弃而拥护马希广继位,后汉封其为天策上将军、楚王。
    南唐齐王李景遂南下楚国,同行之中,还有总角之年的郑王李煜。李煜听闻雪家长女之才,心生不服,便与之约战湘江边,时年,雪大娘六岁,二人斗诗战成平手。此后,雪大娘之名在坊间不胫而走,被楚王马希广封潇湘郡主。
    彼时,齐王李景遂意欲为难潇湘郡主,被徐姬所救。齐王欲除徐姬,柳疏影为答谢其恩,将徐姬带回府中,后来,成为何府的妾室。
    后汉隐帝乾祐二年,马希萼和马希广之弟马希崇以马希广之继位违反其父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挑拨马希萼造反,马希萼叛变,率军南下进攻南楚都城潭州,战败被俘,马希广顾念兄弟情义,不忍伤之。
    乾祐三年,马希萼结合蛮族军再度进攻潭州,并向南唐称臣,请求援兵。马希广率军讨伐马希萼,大败。马希萼遂自称顺天王,攻下潭州,并将马希广赐死。何樰为马希广求情,反遭贬谪,削去了丞相之职,得了个虞部郎中的闲职。
    同年,昔日的寒衣少年官拜九品将仕郎,有一日做客何府,听见内院琴声袅袅,于是闯了进去,见了廊下的水横波,走过去百般纠缠。
    “横波,你跟我走吧,以后我会很有出息!”
    “放开我,如今你我皆有孩子了,多说无益!”
    “你分明对我有意,否则你也不会还弹着我当年谱的曲子!”
    两人正在拉扯间,被老太太王氏和柳疏影当场撞见。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水氏,光天化日之下跟野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将仕郎听了这话,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动手推老太太,被柳氏挡了一把,柳氏磕在柱子上,顿时见了血。
    王氏一怒之下,遣走了水氏,水氏亦不作辩解。时年,水氏的女儿已两岁有余,府中人纷有闲言,疑其非何樰所出。柳疏影顾念幼女无依,将其抱到自己房中,从此视为己出,喝令众人不得再议论此事。
    第20章 渐生嫌隙
    这日清早,风云突变,刚过巳时,几道闪电从天而降,黑云压城,白昼变黑夜。天空像被捅漏了一个口子,不停往地面泼水,连续三日,雨才渐停了。雨停之后,地面积水深三四尺,没过人半腰,已经无法行走,人们只好以舟代步。
    湘江水涨,只见城里各处,人们纷纷拿了渔网、竹筐在街道上捉鱼,偶尔有人捞起一条大鱼,惹得其他人便拍手称快。
    到了酉时,积水渐渐退去了一些。盛夏时节,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夕阳下,一条小船缓缓从渡口处向樰岭驶来。
    “大娘快看,是雁惊寒来了!”初尘房里的丫鬟踏莎打开小轩窗,看见了不远处的船只正向这边驶来。
    初尘走至窗前看到那一幕时,忙转身往房门外走去下了阁楼。踏莎紧随其后,“大娘,这不合礼法,被郎中知道了,又要骂你。”
    “管他呢,他从来不把我当女儿看,我才不要他这个父亲,如今徐姨死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惊寒一个人对我好。”
    待得小船到了浅滩附近,惊寒下了船,初尘正沿着小路往这边走来。暴雨过后,到处都是泥泞,初尘的鞋子已经被泥水浸透,看得惊寒好一阵心疼。
    “初尘,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多泥巴,你的裙子都弄脏了。”初尘纤细的身段,睫毛沾了泪水,如雨后的梨花般楚楚堪怜,惊寒忙拿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
    “你这几日都在渡口吗?”初尘问道。
    “三日前的傍晚我到了浯溪渡口,本想着第二日再来拜访郎中,不想下了那么大一场雨,都怪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初尘回头对踏莎道,“快去,带上我的几身素服,我们去雁州。”
    “姊姊,这样郎中知道了会发怒的。”
    “怕什么,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多余的人物,我以后,再也不要回这个家了。”初尘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积压多年的怨气,说完后,冲着惊寒羞涩一笑。
    惊寒被这迷人的浅笑深深吸引住,激动地握住初尘的双手,“初尘,我此生,定不负你!”
    初尘缓缓一笑,看向渡口的方向,“我们走吧。”
    浯溪客栈内,烛影摇红。
    “你睡吧,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惊寒坐在床头,望着床上的初尘轻柔地说道。
    “不,我不睡,你陪我说话,说一整夜。”
    “那可不行,你不能不睡觉。”惊寒宠溺地说道。
    “少睡一晚又不会死人的,你就陪我说话嘛!”虽是夏夜里,但下了一场大暴雨,夜间的江边,清风徐徐,传来丝丝凉气,初尘缩在被窝里撒娇的样子让人见了顿生一股保护欲望。
    惊寒心想,反正初尘也不可能会坚持一整晚,就由着她去吧。
    “我们永州一带,处处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以永州八景最负盛名。这八景分别是‘湘妃泣竹’、‘芙蓉照水’、‘浯溪碑林’、‘寒江独钓’、‘渔舟唱晚’、‘樰岭奇葩’、‘阳春白雪’、‘牛屎芬芳’。”
    “你慢点说,喝点水润润喉咙,你说快了,我怕记不住。”惊寒听初尘这么说,知道会有一番长论,便体贴地端来一杯温茶。
    “‘湘妃泣竹’乃尧之二女,舜之二妃,南下寻夫,舜帝殁,二妃啼哭,洒于竹,竹尽斑,故曰‘湘妃竹’。此乃八景之首。”
    “古有湘夫人陪伴在舜帝之侧,今有潇湘郡主与我秉烛夜谈,我何德何能!”
    初尘莞尔一笑,没有接惊寒的话茬,继续说道,“‘芙蓉照水’一景在祁水岸边,诗云‘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祁水一带遍植木芙蓉,盛夏之时,芙蓉花开,晨时为白,继而微红,待到正午,便如红霞,故称‘三醉芙蓉’。”
    “郎中的义名唤作江渚渔樵,而你,则是江畔芙蓉。”
    “我并不喜欢芙蓉花,只是我家的每处院落,都便植此树,父亲才赐了这个雅名给我。芙蓉花论富贵华丽,不如牡丹;论清新脱俗,不如绿竹;论灵气逼人纤尘不染,不如涧谷幽兰。我不是什么江畔芙蓉,我是冰天雪地中的一株涧谷幽兰。”
    惊寒换掉桌几上的凉茶,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床边。
    “‘浯溪碑林’就在这码头对岸,那处有一山峰,苍崖峭壁,枯松倒挂,巍然突兀,连绵几十米,高三十余米,山峰之上,碑林丛立,摩崖石刻云集,来往文人骚客常刻所作诗词于岩石之上。”
    “我明日陪你过去看。”
    “我才不要过去看呢,我根本就不喜欢诗词歌赋。”
    “不喜欢诗词还能对战南唐李煜,我的初尘真是个天才!”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读书。”
    “‘寒江独钓’乃一百多年前,子厚先生左迁永州,郁郁不得志,便在江边写了一首《江雪》,抒发贬谪情怀,先生在永州期间,大力兴学,当时,诸多文人来永州与先生写诗作赋,切磋文才,办学教书,此后一百余年,永州出了十余位进士,此乃先生之功……”
    “子厚先生是个奇才,虽然被贬谪是他的不幸,但是却成就了永州之幸!说起来,你母亲和子厚先生颇有渊源,同出自河东一脉。那里人杰地灵,怪不得你母亲给了你这么一副绝世美颜!”
    “我才不喜欢我母亲呢,我的徐姨就是被她害死的,九年前,母亲与她的表妹水氏一同嫁给父亲,父亲甚是宠爱水姨母,后来,母亲用计把她赶走了。母亲的脸上有一道疤,都说相由心生,内心丑恶之人,才会有这般丑陋的面貌,母亲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被人诟病,现在成天躲在房里装傻。”
    惊寒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应对,心想,无论何府柳氏和徐姨娘为人如何,初尘倒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帮理不帮亲,这般品格,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到此处,初尘声音哽咽,泫然欲泣,“我们这渡口,一百多年前人迹罕至,不为外人所知,如今,我们浯溪能有今日这丰衣足食,全仰仗子厚先生,后人为了纪念他,在江边盖了一座亭子,取名‘寒江独钓’。”
    “你真是个好女孩……”惊寒情不自禁地说道。
    “‘渔舟唱晚’乃湘江一带常见之景,湘江两岸,百姓多以打鱼为生,渔民生性豪爽,常对歌为乐。我每次推开窗,就能看见江面上渔歌互答的场景。”
    “‘樰岭奇葩’乃一处园林,此园奇花异草,是我父亲所建。后来,乡民便以我父亲的名字为这处园林命了名。我父亲博学多才,年轻有为,年不及三十便官拜丞相。他样样精通,不仅医术了得,且擅长农耕,又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在我们浯溪一带,深受百姓爱戴,他在祁山半山腰上开拓了一片山林,遍植珍木,潜心研习农耕之术,造福百姓。”
    “‘阳春白雪’乃道州雪萝卜,当地所产萝卜皮红如血,瓤白似雪,素有‘一口清脆一口甜,有如苹果下枝巅’之誉。”
    “‘牛屎芬芳’乃一种酒,相传沙冲湾有一农夫,一日,乡民忽击鼓敲锣,众曰‘贼来也’,农夫慌张之下,藏酒于牛棚,数月后,农夫将其取出,谁料酒香四溢,风吹十里香,此后这牛屎酒便成为绝世佳酿,武穆王生前驻扎在永州之时,尝此酒,尊其为国酒,说来也怪,这酒只能在阳春镇酿成,别处仿制皆不能成,此酒色黑如牛屎,滴酒于桌,凝结成团而不流,入喉甘美醇厚,酒香留喉三日而不绝。”
    二人言谈之际,惊寒已经剪了好几次灯芯。这次捻了灯芯之后,回头看床上美人,烛火映着她清丽绝俗的容颜,晃得惊寒心神不定。他走到床前,俯身想吻下去,正要得逞的时候,初尘一个轻巧的转身,便滚到床里边去了,吓得惊寒忙道歉不迭。
    “看你吓成这怂样,我又没怪你。”
    惊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庆幸并拜服初尘的宽宏大量。经过这次秉烛夜谈,惊寒更确定了一生一世守护初尘的决心。“都已经丑时了,你快睡觉吧。”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不想听我说话?”
    “怎么会?我担心你明天身子不适。”
    “不妨事,明天我在船上睡一觉,就到了雁州。”
    当下,初尘继续说着这些年来的趣事,直到东方露白。
    二人返回雁府后,葇兮找清漪一同去冰雪阁。潇湘郡主,楚国前相,光凭这八个字,葇兮交定了初尘这个朋友。
    冰雪阁内,美人暗自垂泪,笑敏在旁作陪。
    一旁,葇兮绞尽脑汁地想了诸多话语来安慰初尘。而清漪,则盯着冰雪阁内的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清漪自小就没有什么主见,不知道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自从跟沾衣相依为命后,所穿所戴,莫不模仿沾衣。自从来了雁府,衣着服饰又学着葇兮平日的喜好。此番细看了冰雪阁的一花一草,绣囊簪钗,心里又有了主意,脑子里想象着初尘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初尘回头看清漪时,见她正在傻笑些什么。葇兮见了她这没心没肺般,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傻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快过来安慰下初尘姊姊。”
    清漪浅笑着搬了条绣凳往初尘走去,刚要坐下来。初尘见了清漪手上的银镯子,一手扳过清漪的手,“这是我家的镯子,你哪儿得来的?”
    清漪愣住了,看了看葇兮,支支吾吾说不清。
    “初尘姊姊,一个银镯子而已,也许物有相似呢。”
    “不可能啊,这种镯子,是我祖父亲手画图让工匠制的,我们家人手一个,我祖母有,我徐姨有,母亲手上也有一个,伯母和婶娘,还有家族中的姊姊妹妹,都有一个这样的银镯子。”
    “可是这个镯子,是葇兮送给我的呀!”清漪说道。
    这下葇兮不敢解释这个镯子的来处了,情急之下,只好说道,“家父与郎中年少时在雁山学院一同求学,或许……”
    “这么说,你父亲偷看了我们家祖传的银镯子图样,然后依样画葫芦做了一个?”初尘讥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偷看,你说得也太难听了!”葇兮面红耳赤,没想到初尘会这么问。
    “不然怎么解释呢?你父亲和我父亲一道求学,这镯子的图样是我们家祖传的,难道这是你父亲自己画的吗?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好歹也是个郡主,出口就污蔑人,有你这样的郡主吗?”眼前的初尘太过于咄咄逼人,清漪不想葇兮被践踏了尊严。
    “你们两个盗用我家银镯子图样的事,不给我解释清楚,就等着见官吧!”
    “见官?我怕你吗?一个镯子而已,也没什么特别,凭什么只有你们家可以戴这种式样的?相信何郎中不会跟你一样不讲道理。”
    葇兮在一旁左右为难,既不想跟初尘撕破脸皮,又不忍当着面反驳替自己说话的清漪。只好先劝清漪先行离去,“清漪,这镯子的式样跟何府的一模一样,确实是我理亏,你先回去,待我先调查清楚此事,再来向初尘姊姊赔罪。”
    清漪和初尘不欢而散。
    待清漪出了冰雪阁,葇兮将那镯子递给初尘道,“这可能是个误会,既然是你家祖传的式样,那这个镯子就交给姊姊保管吧。”
    “我不要,你毁了它即可,这个图样是我祖父对后辈的一种寄托,我不想被别人效仿了去。”初尘的语气,仍旧不依不饶。
    葇兮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出了冰雪阁。“姊姊好生休息,莫要为此事伤神,我会处理。”
    笑敏和葇兮也出了冰雪阁,笑敏道,“想来这镯子,不是葇娘你的吧?”一个穷强僻壤来投靠姨母的丫头,每日里深夜刺绣补贴家用,身上又岂会有这样精致的银镯子!
    葇兮岂会听不出笑敏的言外之意,羞得满脸发烫,她知道自己面无血色不会脸红,于是故作镇静地岔开话,“这个镯子,是我和清漪的秘密,恕我不能多言。”
    清蕖苑内,清漪一肚子火气,“分明就是这个潇湘郡主故意刁难我,好好的一个镯子,非说是她们家的!镯子是她的,整个雁府是她的!雁州城也是她的!”
    第21章 清漪落水
    盛夏里骄阳似火,这日一大早,雁府收到了潭州周行逢发来的请柬,邀请雁家前往楚宫赴宴。权贵之间的筵席,无非就是一场变相的联姻。
    葇兮欣喜若狂,忙叫了清漪陪她上街去买些首饰,以便打扮一番前去潭州参加宴会。这次的宴会非同寻常,周行逢被周朝封为武清军节度使,掌管潭州军政大事,因此将会有周朝重臣来使,若能借助这次机会崭露头角,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即便热成这样,菱角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只见对面走来一个妇人,她不施粉黛,青衫布裙难掩姿色,如此素净的妆容,显得手上的竹篮尤其耀眼,篮子里,有着夏天最为常见的水木两芙蓉,那荷叶舒展得极好,一看便是新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