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并不是你的第一个听众。”房朝辞最后这样对谢介道,他用冰凉的手指从谢介的额头划过鼻梁,最后点了一下对方微微发粉的鼻尖,轻声低吟,“但我依旧觉得荣幸。”
纵使自恋厚脸皮如谢介,也控制不住的红了脸,他咳嗽一声,用开始讲故事转移了种种别扭。
“我娘在信中是这样的说……”
应天府的那场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三天,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地势低的地方甚至仿佛可以淌水。老天爷第一晚没能如约劈死蛮将,但在第三天还是把这个赶着投胎的送死鬼给弄死了。
这位也是个想发财想瞎了心的,一听说有金银珠宝要运入南京,根本就没去深究这其中是不是有诈,以及下雨天到底能不能出营,闻讯就带着一大队心腹,浩浩荡荡的去了郊外,想要打劫。他都这样送上门了,还明晃晃的带着一个特别适合导电的尖顶头盔,还有那一身铁甲,老天爷不劈他劈谁?
陪着大长公主出门的亲信,本来不少还觉得这只是大长公主待在城中憋屈,突发奇想出来溜傻子玩的招数。
谁也没想到,还真就剑走偏锋,让大长公主走了大运。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山似的虬髯蛮将,被连续的九道紫色惊雷给活生生的劈死在了马上,连着他的汗血宝马一样,魂归了……无论他们信的什么神的世界。
不仅如此,这蛮将当时手中还拿着一杆银枪,胡乱挥舞了半天,准确无误的坑了身边的副将。
大长公主提前命人绑在树上带有金属杆的纸鸢,草丛里扔下的金属细链,以及雨水形成的小水洼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少马都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嘶鸣抖动了起来。有些蛮兵直接就被甩下了马,被昔日称为伙伴的战马一脚踩烂了肚子。哪怕侥幸躲过马蹄,士兵们也会躺在地上抖如觳觫,跟发了神经病似的。
如果房朝辞在这里,他会知道这叫导电,有很大的巧合和侥幸成分在里面。因为那晚的雷电接连不断,纸鸢被雨打湿竟然还能坚挺的飞一段时间等等等,这才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只此一次,不可复制。
大长公主其实也没想到会产生这样出奇的效果。她明智的没有着急让自己的人冲出去,静观其变了好一会儿,等确定再没有雷电,蛮军被彻底劈懵之后,她才身先士卒带队冲了出去。这种时候不趁火打劫,都对不起老天爷给她创造的机会。
大长公主身边还特意带了个嗓门大的小子,往日里他就是负责专门给大长公主喊口号的:“天罚!这是天罚啊!专劈无德蛮人!天佑大启!天佑我军!”
“天佑大启!天佑我军!”一群随行的大启将士跟着呼喊冲杀了出去。
大长公主这边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捡了个漏,不费一兵一卒灭了蛮将最精锐的大队。雨水混合着泥土,变成了血水,流向远方。
按理来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小胜一场的大长公主带队回城,继续等待她在等待的东西。
但大概运气就是这样,既能祸不单行,也能好事成双。
大长公主刚刚回城,准备架起防御工事,迎接城外失去主将肯定会疯狂反扑的蛮军,却忽而听闻不知道从哪里又杀出了一波人,在天将降大亮的时候,从后面出乎意料的包抄了蛮兵,双方如今已经打的难舍难分了。
大长公主一听对面打出来的战旗,就当机立断的吩咐了下去。去特么的等,不等了,再等她都老了。
开城迎战。
两边前后夹击,虽然未曾有过丝毫商量,却默契的在这个特别湿滑的下雨天,配合着坑死了围困南京好几个月的蛮人大军。
雨过天晴,黎明破晓,噩梦结束了。
大长公主的信中并未言说突然杀出来的军队是谁的,她又是怎么笃定蛮将会被劈死的,以及她之前到底在等什么,但谢介还是给房朝辞讲的绘声绘色,仿佛他就在现场。
说到最后赢了的那段,谢介还一蹦三尺高,激动的抱住了房朝辞:“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在时差好几天后,谢世子终于感受到了南京城内被困几个月的百姓的劫后余生。
房朝辞自然是任由谢介抱着,随意抱,敞开了抱,不撒手也没有关系。
等谢介激动过了,头脑清醒了,这才不太好意思的擦擦眼角,放开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像个痞子,却说着再一本正经不过的讨论:“你说到底是谁帮了我娘啊?”
房朝辞心中有一个人选,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谢介。因为如果是他知道的那人,谢介知道后还会不会保持很好的心情,那就不一定了。不过他肯定还是要秘密给大长公主写封信,提醒一下的。那来帮忙的人,肯定是出于好心,但目的却必然不会单纯。
大长公主还没接到房朝辞的信之前,其实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她才在给儿子的回信里对这部分语焉不详。
因为她对于这事也有点小尴尬。
半路杀出来的是契国的燕王,一个只比谢介大了十岁的青年。
这位王爷是契国太子和太子妃的小儿子,因为一些历史原因,他爹娘被害死了,他皇爷爷接了他和他哥入宫躬亲抚养。这一代的契国皇帝人老心不老,一生沉溺与声色犬马,十分昏聩,却对两个孙子有一种近乎于没有底线的纵容。皇太孙也有样学样,怎么骄奢淫逸怎么来,不思进取,荒唐的可以。
燕王在这样的对比中脱颖而出,算是比较有进取心和能力的那个了,但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一个能正常到哪里去的人。
燕王为天下所知,还是在他只有几岁大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听谁说在隔壁那个最富饶的国家,曾流行过和亲这种封建糟泊。隔壁国的皇帝总会把他最美丽的公主,嫁给最强大的国家,以结秦晋之好。燕王还小,却想的挺多,好比打听大启最美丽的公主是谁,他不喜欢美丽的公主,只喜欢厉害的公主,将来可以不可以换一下。
巧的是,当年大启最美丽的公主也是最厉害的公主。
燕王殿下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厚待,他满怀期待的做足了准备,发誓长大后一定会和公主琴瑟和弦。
但燕王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长大,人人交口称赞的传奇——镇国公主就嫁人了,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的还是大启第一才子谢鹤,郎才女貌,风光无限,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
燕王直接在宴会上就傻了,那宴会有多国使臣参加,包括大启的,燕王却不顾场合的开始哭闹不休,不许公主嫁人。
他皇爷爷还纵容的哄他,不嫁人,不嫁人,公主是要嫁给我们阿果的。
但公主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嫁的不可谓不欢天喜地。人人都说她是个老姑娘,是个在战场上与男人同吃同住的凶婆娘,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但她只是不愿将就而已,要嫁她只会嫁她喜欢的,遇不到,她宁可不嫁!当然,她还是遇到了,只是刚巧她所喜欢的也是全天下女子喜欢的,但真正幸运的是,她所喜欢的,也深深的喜欢着她。
等公主知道在隔壁契国有个三岁封王的小王爷,因为她结婚了而哭的不能自已时,也只是笑了笑,当做了一桩童趣。
谁知道这位燕王是个颇为执着的人,哪怕在十岁那年听说最美丽的公主给他人生了个儿子,也不肯放弃。并在十二岁得知谢鹤意外去世后,表达了愿意等公主三年孝期的美好向往。
已经是长公主的闻天觉得这娃脑子肯定被驴踢过,连和他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结果三年后,十五岁的燕王真的如约派人到大启提亲了。
当时在位的还是仁帝,仁帝是个不会生气的性子,虽然心里也在嘀咕这燕王到底在想什么,但也还是把燕王的信直接送给了他女兄,由闻天自己定夺。
闻天能说啥?听了差点想打人,她儿子都多大了?对面那个才多大?
她终于认真对待起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烂桃花,并亲自写了一封信回绝燕王。在信中她只问了他三个问题,你见过我?我了解我吗?你知道什么叫感情吗?想明白了就别闹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死心吧。
闻天这信写的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她也不能客气,生怕这孩子越长越歪。
果不其然,燕王沉寂了下来。
大长公主以为他是想通了,至少是被骂的由爱生恨了,但是如今一看,这货明显和她想象的不同啊。
闻天本来还在担心,万一燕王提出要见她该怎么办,没想到燕王救援完,反抢劫了一波蛮人后就直接走了,连城都没入,闻天甚至连他到底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她又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指不定这只是她让房朝辞在敌后放出的谣言起了作用,哪怕契国的新国君昏庸无能,也终于坐不住了,放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弟燕王。
不过,契国没有趁机把南京也一并打劫了,这确实有些奇怪。
不管如何吧,镇国大长公主赢了,赢的突然,赢的惊愕,赢的充满了玄幻气息。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件事情宣传出去。
现代国家有什么重大事情,可以发新闻,发微博,开记者招待会。古代能做什么呢?古代可以印邸报,登朝报,以及最重要的——出榜。
朝廷有专门张贴榜文的粉壁,全国各地,大城小县都有,但凡有点重要的事情,就一定会通过榜文,布谕天下。大启很喜欢出榜,不管是有重要官员的职务变动,还是发生了重大的天灾人祸(疫病),都要发布榜文,好教天下皆知。老百姓也很喜欢看这个,一县之内都能有无数粉壁,极大的满足了大家爱看热闹和八卦的心理。
这一次的榜文,房朝辞早就奉命想好了。要连着大公主打胜仗和聂太后诞下文帝的遗腹双生子的好消息一次性说完。
也就是给未来的储君造势。
大长公主还特意嘱咐了神宗要快,因为……
就在榜文贴出去没几日,北京大名府就也出了一桩奇事。一个艺高人大胆、天生力大无穷的少年英雄,独自闯入蛮人左贤王的住所,杀了这个以凶残著称的蛮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全身而退了。蛮人震怒,大启欢呼,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国各族。
本来已经算是稳稳落入了蛮人口袋的北京,再一次出现了种种反弹,北方各地也纷纷自发的组织起了反抗的队伍。星星之火,已经点燃。
曾经仿佛死了一样的大地,再一次重换生机。
谢介想着,她娘之前等的应该就是这个契机吧,她早已算到了大启不可能被压制太久,早晚有人会站出来反抗。各地云集响应,互相影响。蛮人才多少人?大启的北方又有多少人?不说收拾了他们,至少把他们赶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伴随着大长公主守下南京城的提前,整个计划的因果关系都有了一些链条式的变化,更好的变化。
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凑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正是因为文帝的孩子出生了,本已经倒霉到了极点的大启才有了咸鱼翻身之兆。
真不愧是文帝的孩子啊,简直是天命之子,百姓心里开始这样坚信,这孩子一定会成长为最伟大的帝王,带大启走向辉煌,完成他父皇未能完成的遗愿。
与大启相对的,就是焦头烂额的蛮人了。
在连失两员大将和南京之后,北夏和契国也提前介入了这场战事,让蛮人开始变得有点自顾不暇。
有不少蛮人都觉得雍畿并不是久居之地,他们应该像过去那样,抢一波就跑的,否则小心连身后的大本营都被别人端了。
蛮人和契国也有仇,以前是契国欺负蛮人,后来随着契国连出两个昏君,蛮人却出了一个统一了蛮族各部的胡鲁,两国关系开始有了一个实力上的反转。
但这个反转也不是不可逆的,契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昔日的霸主地位被抢走。
两国之间必有一战,只不过在胡鲁心里,他对这一战的预计是在他拿下大启,至少是控制住大启的北部,并立了国之后,再把老牌的契国给干掉。
如今的契国皇帝和北夏公主即将联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蛮人也吃不住同时和三个国家硬肛。
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圆人团圆,大长公主也已经准备好要动身前往江左了。乘胜追击什么的,大启暂时还做不到,不过大长公主的阶段性胜利还是很振奋人心的,回京述职是必然。
接下来是继续北伐,还是与蛮人和谈,都要进一步讨论。
当然,朝臣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厉害的大长公主回来,能给他们做主”的诡异心理在。一方面他们看不起女人太过当家作主,一方面又是真的想让大长公主的强势起到点作用。
好比管管她那个不高兴要涨租,高兴了还要涨租的儿子。
也好比管管她那个越来越不省心的弟弟。
朝臣们最近被神宗的想一出是一出闹的连半夜都睡不好觉了。神宗在大长公主赢了之后,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大有你们随意吧,反正国家暂时也稳定下来了,我一定以及肯定要退位了。据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连奏折都是聂太后在批了。
这像什么话?
有士大夫性子直,当朝质问神宗。这种事情在大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并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惧怕骂皇帝。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不敢想的,可在大启却是常态。
神宗也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自从在大长公主和谢介涨租的事情尝到甜头之后,神宗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也不罚谁,就是和对方对怼,以自己爽为己任:“朕是皇帝你是皇帝?谁批不是批?朕真胡乱批了,你敢答应?”
强词夺理,又莫名的有几分道理。
一旦有朝臣站出来说官家不虚心接受批评,神宗就会说:“朕怎么不接受了?朕是抄你家啦,还是杀你人啦?你可以骂朕,朕也可以骂你啊,你怎么不虚心接受批评呢?”
很显然的,神宗这是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他根本不在乎名声,也觉得自己肯定当不了多久皇帝,每天都过的特别有盼头,特别开心。
朝臣只能骂皇帝,又不敢打皇帝,自然是一心热烈期盼着能回来一个可以打皇帝的彪悍存在。
谢介对朝上的这些一无所知,他还有他的事情要忙呢。
好比,宅老问他,那墙咱们还打吗?殿下都要回来了。
按照谢介的初衷,他只想要他娘安全,既然他娘没事了,那他完全没必要再学什么了,大可以继续过回以前的衙内日子。
但莫名的,谢介有点不乐意。
谢介一向是个随心随性的人,不肯为难自己半分。既然不乐意,那就学呗。以前他不想学,是因为觉得学习很痛苦,如今发现学习也能很快乐,他几乎每天早早的就在盼着晚上那一个时辰的约定,学完还特别的快乐,那自然是要让这份快乐继续的。
房朝辞淡淡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作者有话要说: *风筝接引雷电,来自大家耳熟能详的富兰克林的风筝。应该并不具备实际战争的可操作性,只是蠢作者一个脱离了物理现实的脑洞,莫怪莫怪。
*骂皇帝,这个真的是宋朝特性,包括苏轼兄弟在内的文人,都说过官家的不是,可他们依旧活的好好的。苏轼被贬是因为其他事,但绝对不是因为他骂皇帝。
第40章 第四十份产业:
八月仲秋,镇国大长公主率几百亲卫从应天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