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您怎么了?”
仇韶思绪纷乱,直觉下将目光掠开。
就算……就算自己真的找到牧谨之垂涎的美人,又能如何。
如果当真用起这条计来,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坏人姻缘的幕后黑手,让美人去虚与委蛇,去对付牧谨之,不是行不通,但从本质上看,要求别人去做这种事的自己,又与那书生有什么区别呢?
美人计有些阴损……而且始乱终弃与坏人姻缘,好像是真的会遭报应的。
让美人去对牧谨之始乱终弃一把,这计谋乍听起来的确很爽快,解大恨。
但这根本不是他仇韶行事的做派,倒不是说他非要做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没有必要用阴招来对付人的,他既然有堂堂正正的本事,就根本不需要勉强自己做心虚的事。
“本座没事,今天牧护法讲的这个故事,让本座受益匪浅了。”
虽然很可惜,但自己也没必要为了牧谨之,去背上毁人姻缘的罪过。
牧谨之眯起的眼露出笑意,看向仇韶:“哪里敢当,属下能为尊主解惑,是属下莫大的荣幸了,尊主既然都来了,夜晚便在这儿吃吧,属下这里的厨子做素菜很有一手。”
今天在这儿吃够了瘪,仇韶当然是不会再留下来再受气的,但这股气他无处可发,便冷冷说了句他对吃素毫无兴趣,便要拂袖离开。
男人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动作快而轻,只是用手指轻轻的牵住而已。
“留下来吧。”
仇韶停下脚步,回头的时候就对上对方乌漆的双眸,牧谨之此时认真的样子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困惑。
“尊主可以赏属下一个脸,留下来一起吃么?”
果然刚刚的肃然只是云烟过眼,眼前的男人又回复了以往的神态,双眼带着浓浓的笑,甚至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仇韶紧抿着唇,他克制住自己抽回手的冲动,但冷漠就完全没有办法,就像寒冬腊月里的冰刀似的,一个劲的往外散布寒气——但是他还没跟牧谨之到可以完全撕破脸的地步。
“本座没有时间。”
如果牧谨之不是教中的人就好办了,那他就可以直接上一张拜帖,然后到了时间,不管对方乐不乐意,直接提刀前去就行了。
真是棘手又麻烦的事啊。
牧谨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起身,他单手撑着脸,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眼神难得寂寥,目送仇韶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荷花深处。
从屋内跑出来的仆人不知道该不该靠近,在不远处喃喃道:“护法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呢,可以上菜了么?”
“不用了,撤了。”
“是……”
“等等………”牧谨之收回自己的视线,懒洋洋的躺回在竹椅里,微仰的脸上喜怒难辨,曲起手指在扶手处若有所思的敲打了数下:“阿福。”
“啊,小的在。”
“去把教主刚刚送来的书拿过来吧。”
第9章 第九计
美人计不能实施这个事实,让仇韶只好暂时把‘智取牧谨之’这个问题暂放脑后。
虽然干掉牧谨之是很必须的,但这充其量只算得上一个让人不太舒心的插曲,生活不能因此而停顿,仇韶每天引以为豪的严谨的作息还是要继续保持下去的。
溪湖广阔,一面环山,山林深处是仇韶常去静心打坐的地方,这儿分布有许多小瀑布,溪水从山涧岩石间倾落而下,寒潭间有石突出,仇韶隔日便会在瀑布下打坐两个时辰,任飞泻而下的流水击打在身。
在冰彻刺骨下,心中杂念,耳边噪音,都会因为寒冷而冻结住。
天地无边,唯有无我。
呼吸会与山风溶于一体,所听的不止于方圆中的鸟鸣虫唱,只要闭上眼,思想就会是无边无尽的天际。
所以只有在这儿,仇韶才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谦卑。
只有前方才是归宿。
人生短暂,所以仇韶非常珍惜每一天的习武时间,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稀罕金贵的,而今日,只不过过了一个多时辰,仇韶就被林外那一堆人杂乱的脚步声吵得睁眼了。
教中的人都知道,仇韶最恨别人在他打坐习武的时候过来打搅。
仇韶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瀑布下那块冷石之上,长发垂入溪水之中,满脸都是不悦之情,双眼冷寒,凌厉地瞪着那领头持杖老者。
“秦长老有何事,你不知,本座正在打坐么?”
秦长老是目前白教中资质最老的,跟在他身后的长老们皆是垂眼不语,眼观鼻,鼻观心,纯粹是为了显得声势浩大,而将眼前最为艰苦的任务,交由秦长老全权处理。
秦长老无视教主杀气腾腾的视线,朗声说道:“属下知道,但请教主现在,移步议事堂。”
议事堂是白教商议重大事务的地方,只有攸关白教生死的重要大事才会在那里讨论,而面前的阵势是几乎所有的长老们都全员出动……仇韶垂眸一叹。
难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需要他出面主持大局了么。
秦长老拄着代表最高长老身份的权杖,走到了寒潭边上,这儿的寒气让老人咳了数下,秦长老沙哑着嗓子,道:“现在,白教长老殿所有长老们,以及左右护法,五十二位堂主,都在议事堂等候教主。”
仇韶起身,步入水中,潭水不深,只达腰间,涟漪便随着仇韶的动作而在水中一圈一圈的荡漾开。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需要本座去议事堂。”
仇韶越是靠近岸边,长老们就越是将头低的越下,只有秦长老面皮不动的昂着头,用拉长的语调,严肃的苍老声音回答说:“当然是大事,白教如今的头等大事,是让属下们都心急如焚的……大事。”
看秦长老这样说,仇韶不由的也皱起了眉头,在他的认知里,目前江湖正是面上风平浪静的好时候,当然底下有什么暗潮涌动那就很难说了。
江湖中总有一些门派,以暗中偷袭,趁火打劫为立派生根之本。
“难道是有宵小敢来惹我们的麻烦?”
怎么会呢,按理说,敢来惹白教的麻烦的人,坟前都能芳草萋萋了。
秦长老握住权杖的手又紧了一分,目光坚定的看着仇韶:“这并不是外忧,此事事关教主,所以还请教主认真对待,现在快快随我们去议事堂吧。”
“事关本座?”
此时,寂静的唯有虫鸣的山间忽然刮起了猛烈的山风,一浪高过一浪的翻卷,潭边的林木都被摇动的沙沙作响,树叶纷纷飘落在水面上,打着旋转的顺水流走,直到树木枝叶都停止了晃动,整个林间又重新静谧下来。
秦护法苍老沙哑的声音像破铜锣一样,首先打破了这股奇异的安静。
“教主的人生大事,难道不应该是我们白教首要需要关心的头等大事么?”
水珠顺着脸庞点点滴滴的下滑进潭水里,仇韶呆愣许久,才茫然的抹了把脸。
“本座的……人生大事?”
这件事究竟要从哪里说起呢。
如果万事皆有因果起源,那仇韶今日的大劫必然是来源于自己那日的识人不清。
话说那日仇韶偶遇了许堂主,还得了几本赠书,却没想到事情却没有因此而画上句号。
许堂主在仇韶领书走后,激动的不能自己,并且将这个大好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各位长老们知道。
教主,似乎是春心将动了。
仇韶今年二十有五,早就过了官府限定的成亲年龄了,如果说是因为留恋花丛或者说眼高于顶那还好办,再爱扑腾的蝴蝶,也会有飞累停歇的一天,但让白教长老们忧心忡忡的是————
他们的教主根本不识情爱。
有一个醉心武学,勤学上进的教主,当然是好事,但万事都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很糟糕了。
教主在原本应该春心萌发的年纪里,没有对异性产生丝毫的兴趣,当然,对同性也没有。
花样豆蔻的娇艳少女在教主眼中,似乎与他们这些粗汉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这种可怕的一视同仁让长老们觉得即可怕,又难过。
他们身为长辈,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教主走入歧途的。
在教主的个人问题上,以秦长老为首的长老殿们已经努力奋斗了许多年,可是所有的苦口婆心都像精卫填海时所衔的石子一样,在教主的心中泛不起丁点的波澜。
教主依旧我行我素的固执着。
就在他们心灰意冷之际,许堂主却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
教主,似乎是真的开始对男女情事开始感兴趣了。
这个让所有人枯木逢春的消息顿时让长老殿里一片沸腾,许堂主也得到了大大的褒奖,许堂主表示,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教主启蒙的老师,是他毕生的荣幸,看到教主拿着书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十分复杂,那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心情不是一般人能体味到的。
所以许堂主不要金银财宝,毕竟自己的无心插柳,也许会改变整个白教的未来命运,无量的功德是不能够用简单的金银来衡量的。
秦长老也果断的作出决定,必须要将这好不容易萌芽的星星之火,趁着好势头,一鼓作气下去,直到拿下教主为止。
多说无益,反正如今木已经成舟了,不管仇韶愿不愿意,他都在重压下去了议事堂。
平日冷清宽敞的议事堂,今日挤满了人,大家都面带喜悦的在这儿欢聚一堂,仇韶一迈进门,就想拂袖而去了,紧跟他身侧的秦长老把权杖朝地上重重地一戳。
“请教主以大局为重!”
仇韶眼角瞄到了地上砖石立刻呈网状裂纹,他克制住面上的不耐烦,大步进大厅里,见到了自己座位左边站着的男人,心里滔天的愤意便席卷而来,他指住牧谨之,对身边的秦长老抗议道:“他比本座还大上许多,怎么不见你们群起而攻之!”
牧谨之替秦长老回答了:“因为属下的人生大事嘛,属下早就心里有数了,而且属下的亲事只是不足一谈的小事,教主的才是第一大事。”
仇韶双目怒视:“你——”
“属下说的也是事实。”
仇韶冷哼一声,一脸冷漠,撩起衣袍下摆坐了下来,闹哄哄的议事堂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座重申一次,本座不需要成亲,这种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事,本座是绝对不会做的。”
教徒们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教主是一个纯粹伟大的人,俗人如他们,是真的非常愿意日日浪费精力的啊。
秦长老早就料到仇韶会有这种发言了,他可不是吃素的,也是有备而来的。
“教主这就错了,成亲怎么会是浪费时间的事呢,有了妻子,就有人能为教主打点琐事,能伺候教主,能——”
“吴护法已经在为本座打点所有事务了,怎么,秦长老对吴护法有意见么?”
本来就是,吴凌一个人就能扛下教中大部分的事务,在现在的白教,牧谨之主外,强在生财捞金,吴凌就主内,打点一切教中大事。
白教蒸蒸日上这么些年,也不会因为说少个女人,就不行了。
再说伺候的话,他迎风居的婢女们,都跟了他很多年了,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他伺候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
不知底下哪个堂主,变着嗓子冒出来一句:“但吴护法不能给教主暖床。”
仇韶懒得跟这群人浪费自己时间,他们都是没有追求的人,不明白自己这种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是多么珍贵,用常人的标准去要求他,就是残忍的暴殄天物。
“可笑,本座神功护体,不惧寒冷,也不畏炎热,无需暖床。”
话音刚落而已,仇韶就耳尖的听到牧谨之闷闷的笑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