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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她自己孑然一身,用起人来比较谨慎,很怕收两个徒弟,将来到了婚嫁年纪,却被娘家左右嫁出去,到了婆家又身不由已,最后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索性叫了牙婆上门亲自挑了两个丫环,详细问过了都是早已与家人离散多年,打小被卖出来,不知老家在哪里的苦命人,这才收了。
    家里新添了人口,虎妞最是高兴,围着两个丫环进进出出,恨不得将家里的事情都分享一遍,还不住口的夸叶芷青的好。
    两个丫环还没用熟,扬州漕帮跟常州漕帮火拼的这个中午,小风就冲到了药膳坊门口,朝着里面叫人:“虎妞——”
    虎妞到门口一瞧,小风跑的一头汗,他最近也在叶家住着,两个人都混熟了:“小风哥有事?”
    小风催促她:“快去叫你家姑娘,就说师傅让她快点过去,铺子里来了一堆受伤的人,还全都是外伤,师傅跟师兄们都忙不过来,让她也去帮忙。”
    虎妞跑进去找叶芷青,又顺便去叫了在后院小屋里打盹的宋魁送她过去。
    叶芷青跟小风远远到了刘记医馆的巷子口,就看到一堆东倒西歪受伤的年轻汉子,天气都已降温,他们不少还打着赤膊,血赤呼啦瞧着怪吓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
    宋魁来扬州几年,对漕河上的事情早有耳闻,倒怕叶芷青害怕,劝她:“叶子,要不咱们回去吧?这些人受了伤,又是些粗鲁的汉子,还是让刘大夫去收拾吧。”
    叶芷青倒不怕:“宋叔,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她虽然不是医学院出身,可是跟着刘大夫这些日子,还真是有机会治过外伤,扎针把脉刘大夫都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就连治外伤的法子也教过了。
    本来她就学过护理,以及中医中药的调理,对人体也熟悉,在刘大夫的教导之下,只觉得进步神速,还能触类旁通,就连刘大夫也常常夸奖她聪慧。
    叶芷青提着裙角在地上的一众受伤的男子中间穿过去,才进了医馆大堂,就看到几位师兄们都忙着治伤,正骨的正骨,缝伤口的缝伤口,刘大夫两手都沾了血,扭头看到她就招呼:“叶子快过来搭把手。”
    她过去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耷拉着左胳膊,右胳膊上皮肉外翻,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筋,脑袋上也是血,正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刘大夫吩咐叶芷青:“按着他!”看看小徒弟单薄的身子,无奈扭头,招呼宋魁:“你过来,把他按死在椅子上别动。”
    宋魁连人带椅背抱住了,刘大夫握着那只耷拉的胳膊轻轻晃晃,猛的一动,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只听得咔吧一声,年轻人惨叫了一声,居然将胳膊接了上去。
    他挥挥手:“一边过去,让我徒弟给你把伤口缝了,再找块布把膀子吊起来,休息些日子就好了。”
    年轻人哭丧着脸往叶芷青那个负责缝伤口的师兄身边过去排队了,刘大夫豪迈招手:“下一个!”然后走过来一个高个子年轻人,闷不吭声的坐了下来,叶芷青的视线正与他相撞,顿时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最近几日真是见了鬼了,接连遇见认识的人。
    第六十二章
    刘嵩浑身上下都是血,胳膊背上都是伤口,肋骨都差点被人踩折了,他捅完了高柏泰,被扬州帮众一涌而上,若非罗炎带人护着他,早就被打个半死了。
    他也没想到会在医馆里遇见叶芷青,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受伤太过厉害,只觉得血涌上头,心脏狂跳,手心都出了一层虚汗,心里暗自猜测她知不知道自己杀了人。
    他自京里踏上了常州帮的漕船,就想过要出人投地。但是每日在漕船上卖苦力,离出头太远,这才费尽了心机跟船老大套近乎。
    那船老大是罗炎的左臂右膀,一来二去就上了心,后来又把他派到罗炎身边去跑腿,刘嵩一改过去的泼皮本色,变的嘴甜勤快,很快就讨得了罗炎身边兄弟的欢心。
    后来在常州地面上砍死了扬州帮的副帮主,高柏泰也受了伤,罗炎跟手底下兄弟定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吞了扬州帮再说。
    刘嵩当时自告奋勇捅高柏泰,罗炎还问他:“你怕不怕?”
    他心知这是自己尽快在常州帮立足的好机会,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以前刘嵩能多年只做个小泼皮,并未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全凭着刘婆子耳提面命,在他耳边叨叨。他虽然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对亲娘却是真正孝顺。可是一辈子善良的刘婆子死于非命,这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他很想手刃仇人,可是淮阳王地位太高,是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杀高柏泰的时候,滚烫的血喷到了他手上,衣袖上,刘嵩当时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快。他心头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日夜煎熬,烧的他腔子里生生作痛,不得安生。
    可是现在对上叶芷青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没来由一阵心虚,额头止不住冒虚汗,叶芷青却喊刘大夫:“师傅,他失血过多,你瞧一直在出虚汗呢。”
    刘嵩垂着眼皮,好似从来也不认识眼前的少女。但是感官却意外的敏锐了起来。她将袖子扎起来,拿白帛清理他身上的伤口,胳膊上后背前胸,他能感觉得到她轻轻拭擦。
    她拿桑皮线缝合皮开肉绽的伤口,真是奇怪,每一针扎下去能清晰的感觉到肌肤被刺穿,但是竟然并不觉得疼。
    刘嵩只觉得她温热的手指尖在自己皮肤上擦过,就好像带出了一团火,在他胳膊前胸后背留下了印记,他闭着眼睛,听着她温声细语的吩咐自己的丫头:“去弄一碗水,里面加点糖跟盐,端过来给他喝。”
    在人声鼎沸的医馆里,小丫头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她柔软如玉的手指还在他身上的伤口上忙碌的缝和着,两步开外是刘大夫在骂徒弟:“……说过多少遍了,接骨不是这么接的,睁大眼睛看看。”他还能听到骨头被接上来清脆的响声,以及伤者的惨叫声。
    真是奇怪,在这么喧闹的场合里,她没有问过自己为何受伤,刘嵩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竟然觉得数月以来的焦虑情绪竟然得到了缓解,难得的内心安宁。
    这种情况有点像过去,他每晚回家的时候,明知道家里的瞎眼老娘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身处同一个屋檐下,哪怕听到亲娘的呼吸声也觉得安心。
    叶芷青还当他睡着了,缝完了肩上的伤口,拍拍他:“醒醒,喝点水。”
    刘嵩睁开眼睛,正对上她担忧的眼神,顿时一怔,难道她也会担忧他吗?
    他接过叶芷青递过来的碗,将一碗水喝了个干净,只感觉水里的味道有点怪,她叮嘱他:“最近几天伤口一定不能沾水,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要吃了,好生养着,过个六七日伤口长起来再拆线。两三天过来换一次药,还要吃点补血的东西。”
    刘嵩直愣愣问她:“你在这家医馆当徒弟?”
    叶芷青点点头,随口道:“虽然命只有一条,但还是要珍惜,你娘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她这话差点让刘嵩红了眼眶。
    自刘婆子过世,他离开帝都,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一句关心的话了,就好像满世界都是人,可是与他无关,没有人关心他的饥寒冷暖,更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
    他在这一个瞬间就更不想让叶芷青知道,方才她清理的他身上的血,有很大一部分是高柏泰的。
    “我……就是不巧碰上了。”
    叶芷青表示理解,在漕河上混饭吃,若是做了怂包软蛋,估计会被踢出漕帮。她虽然不是扬州本地人,可是对于漕帮争地盘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
    刘嵩拎着一串药包离开医馆的时候,唇角甚至是带着笑的。他胁下火烧火燎的疼,前胸后背桑皮线扯着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全身如置炉中,虽经烈焰焚烧,却不觉苦楚。
    罗炎在漕船上等着他,见到他一瘸一拐的回来,顿时哈哈大笑,提着酒坛子就过来了,倒了满满一碗酒:“兄弟,来干了这碗酒!”其实能让刘嵩去杀高柏泰,他还是留了后手的,替补之人就站在他身后,只要刘嵩手软腿抖不敢上前,自有别人去做。
    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材。
    事发之后,扬州府衙派了官兵前来,罗炎带着手底下的两个人去见了谢毓一趟,他早就将身上收拾干净,跪在大堂上胡说八道:“大人,都是些年轻的汉子,马上要封了河道闲了下来,这帮人整日憋的慌,打一架消消火气。”
    谢毓似乎不信:“怎么我听着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