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木清又道,“张道长擅招魂,到时恐怕还需要您二位精诚合作。”
“贫道早就听说天一道擅相面招魂,如今能够一见,也是万分荣幸。”
张玄鹤一直绷紧了神经,听他这么说,扯了扯嘴角:“天一道所擅都是顺应天命,算不得什么,倒是韩道友这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法,才是闻所未闻,贫道正想见识一二呢。”
韩朔微微一笑,伸手朝里比了比:“那就请吧。”
第三十章
房间里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显得十分昏暗,而且越往里花香味就越浓,张玄鹤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正准备提一点意见,却见韩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这病人神魂尚且不稳,两位动静请轻一些,免得惊扰。”
木清颔首表示知道,张玄鹤也只能用手捂住了鼻子,跟着韩朔朝里间走去。
在房间最里面放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身体瘦弱的汉子,脸上泛着一股铁青的死气,身体一动不动,若非胸膛还有起伏,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死人。
木清和张玄鹤都看了一遍,两人心中都是震惊。尤其是木清,他是亲眼看到这人断气的,如今却又被韩朔救活,他对于韩朔的本事早就十分确信了,此次让张玄鹤过来一是要带他见见韩朔,二是为了让韩朔压一压张玄鹤的气焰,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后乖乖地去招魂。
因为韩朔说过此人现在身体仍然虚弱,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左右,还需要他不断作法固定神魂,所以即便没有看到这人清醒,木清和张玄鹤也没有多说什么。
走出了房间,张玄鹤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然后才忍不住问韩朔:“韩道长,这里头为何要摆这么多香味浓烈的花?”
韩朔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自然是为了迷惑鬼神,天一道招魂所燃艾草不也是同一道理吗?”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张玄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心想要找韩朔的毛病,对方却已然摆出送客的模样:“贫道一会还要准备法事,恐怕无法多陪,二位请自便吧!”
木清看了一眼张玄鹤:“张道长,咱家这便送您先回去吧?”
张玄鹤一脸憋屈,却又别无他法,只能跟着木清一同走出了庄子,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木总管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若这世上真的能够起死回生,那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要追求长生之术呢?”
木清靠在车壁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咱家知道张道长的疑惑,不过咱家并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那韩道长若是能够起死回生便罢,若是不能……自然有他该去的去处。”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张玄鹤,“张道长,您也是如此。”
张玄鹤心中一凛,他早就意识到对方是皇家的人,行事自然就没什么公平可说,但如此霸道,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就算不说那起死回生,单说招魂,若是沈姑娘已经投胎了呢?又或者这六年时间她已经不堪忍受魂飞魄丧了呢……”
“住口!!”木清伸手扼住张玄鹤的咽喉,一张清秀的脸上布满杀意,“不准你诅咒姑姑,若是你们真的找不回姑姑,那你们就下去给她陪葬吧!”
张玄鹤于武艺一道并不精通,被木清制住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哪怕他早就知道这小太监不简单,但还是低估了对方。
好在木清并没有打算要他的性命,见到张玄鹤呼吸不过来,便一把扔开了他的衣领,冷声道:“张道长说话还是要小心些,只是若再言语冒犯,咱家可不会手下留情。”
张玄鹤捂着喉咙咳嗽个不停,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得憋屈地忍了下来。
而在庄子里,自从他们两人离开后,原本仙风道骨的韩道长就跟火烧了眉毛一样,赶紧回到了屋子,推了推那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猛地睁开眼睛,内里精光闪闪,哪有半分垂死之相。
韩朔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着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是谁?那是天一道的张玄鹤,天一道擅长相面招魂,这个张玄鹤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一定会拆穿我们的!!”
那人根本就没理会韩朔,只是慢慢地坐起来,身体关节慢慢活动,只是一眨眼就从一个瘦高的汉子变作了矮小的少年,甚至连面部都发生了变化,原本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容倒显出了几分清秀。
韩朔见他竟然恢复了原状,更是吓得不行:“你怎么变回来了?不行,被人发现怎么办,快变回去!!”
那少年冷哼一声:“你不是说我们已经被张玄鹤发现了吗?那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关系?”
韩朔老脸一红,嚅嗫道:“还没……没被发现,但是,对方是张玄鹤啊!是天一道正统传人,我这等走江湖的骗子,哪里敢和他们名门正派别苗头啊!”
“你胆小就直说,装什么装?”少年白了他一眼,“这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往不也有那些要拆穿我们的和尚道士吗?哪个成功过了?怕什么!”
韩朔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气苦,有心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他早年拜入道门,虽然长着一张清风正气的脸,却偏偏没有一点天赋,又犯了点错就被逐出了师门,靠着道门的一些手段坑蒙拐骗,日子倒也过得去,后来救了这名叫赤山的少年,他差点被杂耍班子的班主给打死,韩朔见他一身缩骨功的本事,便想拉他入伙。平日里赤山就装成是韩朔身边的小道童,待到合适的时机,就变换身形,再吞下一颗假死丹,韩朔再出场,两人依靠这个可是骗了不少人。只是没想到却被人直接带到燕京,直言让他们将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起死回生。
韩朔见对方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心想要讹一笔,完了往山林子一躲,对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奈他们不何,便和赤山合作演出了这场戏。然而当他知道对方的身份时,差点吓尿,他只是想讹大户,哪想得到直接讹到了皇帝头上,更别说,如今李鬼遇上李逵,简直是我命休矣。
赤山却压根没有他那么多心思,一把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馒头和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道:“怕什么?大不了拿了钱就跑!”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金银锭子,眼中流露出贪婪,“这皇家出手就是阔绰,这里怕是有百两不止吧?”
韩朔见他死到临头还不忘贪财,气得脸都青了:“跑!你是没看到这里守卫有多森严!”但他转念一想到赤山那缩骨功的本事,顿时面色一变,“你该不会想独吞了钱一个人跑吧!”
赤山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把鸡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才打了个嗝:“放心吧,我就是跑也只会带我自己那一半银子的。”
“你!!”
第三十一章
茕娘自从去了黄家那一次就和黄妙娘结为了好友。黄妙娘人如其名,说话妙语连珠,为人处世也很有意思,她很喜欢茕娘为人大气不扭捏,一番交谈过后,两人三观相合,很多事情也能够聊到一起去,一见如故后,黄妙娘便时时找机会来找她玩,或是请她去黄府,倒也让茕娘这养老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黄妙娘在得知茕娘是留仙阁背后的主人后,更是对好友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她知道分寸,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连自家爹娘都不曾说过。
杜氏对于茕娘与妙娘交好一事乐见其成,平日里妙娘过来玩,她做足礼数却又从来不摆长辈的谱子,只是让她们小姐妹一同在院子里玩。
黄妙娘来的时候,茕娘正在皱着眉头思考新一季的服装画稿。
如今留仙阁的生意逐渐稳定下来,但外头仿照的铺子也增多了,甚至因为后头有靠山,料子更好,也更便宜,好在留仙阁是第一个做这个的,再加上茕娘的设计,这才将这个牌子在燕京给立住了。
妙娘一见便道:“我说怎么最近叫你出来玩你都不肯,原来是有事在忙着。”
茕娘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妙娘姐姐,你快来帮帮我,这里我怎么都画不好。”茕娘的画技算不上好,无非也是在现代的时候上了两年特长班,早就还给了老师,若说在那些绣娘面前尚且能蒙骗一下,到了妙娘这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面前,自然就拿不出手了。不过茕娘向来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还请妙娘来帮忙。
妙娘叹了口气,故意道:“我今日出门大约是没看黄历的,一来就给你做苦力!”
“好啦,一会我给你做好吃的还不行吗?”茕娘笑嘻嘻地将妙娘推到了桌子前,“你快帮我看看,这里要画点什么?”
妙娘指点了一通,茕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真是谢谢你啦!”
茕娘将那一点细节画好,用镇纸将画纸压住,这才和妙娘一起走到院子里,坐到了自制的秋千上,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十分好看。
妙娘吃了两个,面色却突然黯淡下来。
茕娘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妙娘被她这么一说,手里拿着的半块糕点也吃不下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对方立刻知机地退到了院子外头,顺便把桃蕊也给带了出去。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妙娘这才道:“我的确是有烦心事。”
“姐姐请说。”
妙娘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道:“当今陛下登基六年,却一直后宫空虚,你知道的吧?”
茕娘没想到事情居然和赵瑕有关,愣了一下之后连忙点头。
妙娘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接着道:“这朝中让陛下立后之声一直不绝,只是陛下从来不曾动摇,再加上早年战事和剿逆之事绊着,这才歇了两年,如今海晏河清,只怕又会有人重提旧事……”
“那……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妙娘咬住嘴唇:“我听爹爹说,几位阁老怕陛下不允,如今也不执着立后,只是请陛下采选秀女,先让陛下后宫充盈,再徐徐图之。”
“难道……姐姐你?”
妙娘艰难地点点头:“我爹把我的画像递了上去,如果陛下同意了,只怕我就要入宫了。”
茕娘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心里很清楚,赵瑕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包子坐拥三千佳丽,其中之一还是自己的好友,她心里就怪怪的,更别提妙娘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不想入宫的。
“姐姐不想入宫?”茕娘问。
“自然是不想的。”妙娘很认真地说道,“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想被当成一只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再说,我也不想靠着男人的垂怜过活,若是在宫外,我自然可以找个情投意合的男子,便是没有,以我的家世,当个正妻怎么也比个妾要好吧!”
茕娘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就有女人想的这么超前了,倒是妙娘说完之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这话是不是太惊世骇俗了?我平日里都不敢和家人说这些……只有你,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所以……”
茕娘握住妙娘的手:“姐姐,我懂你的。”
她的想法与妙娘何其相似,否则她又何必不敢与赵瑕相认呢?那可是世界上最粗的金大腿!可是重生之后她才看明白赵瑕对她的感情,若是相认,赵瑕如何肯放她离开,可她无法想象自己和曾经的小包子在一起,也无法想象自己被当成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她宁肯靠自己努力,也不愿去碰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妙娘看到茕娘表情,便知道她是真的懂自己的,并非只是为了安慰,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连忙拿出手帕来擦掉。
“这事我祖父知道后,把爹爹骂了一顿,祖母也不认可,多少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妙娘说道,“再说了,这事未必就能够实现,六年前他们就没有拧过陛下,过了六年,就更不是陛下的对手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六年前沈眠新丧,赵瑕自然不会立后纳妃,可如今都过去六年了,感情是会变淡的,谁也不知道这六年赵瑕的心意会不会改变。
阁老们也是如此想,所以两年之前偃旗息鼓,不再提这件事,免得激起年轻帝王逆反的心理,同时也是确信时间会抹掉一切,他们以己度人,自然会觉得这件事一定会水到渠成。
茕娘扪心自问,如果赵瑕会接受选秀,她会去找他表明身份吗?她想了想,大概还是不会吧,当年她一朝穿越,发现自己成为冷宫宫女后,着实害怕了很久,为了活命也是不忍心,她抚养赵瑕长大,这个孩子很乖,她一开始只是为了生存,后来是真的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她看着对方从软萌可爱的小团子长成清秀懂事的少年,即便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满满的成就感。
如今赵瑕已经成为了英伟的帝王,茕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影响太大了,若是赵瑕仍然执着,她自然不会与他相认,若是赵瑕放弃了执着,她也不会再去打扰他,就当沈眠已经死了,如今的贺茕娘就这么旁观着赵瑕成为名垂千古的帝王吧。
第三十二章
晚上,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因为人少,所以也就没有分席,顾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顾云璧偶尔会和她们说说时政之类的事情,杜氏也会提提意见,他也会认真对待,细心解答,故而茕娘也知道了不少朝廷中发生的事情。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选秀的事情上,顾云璧道:“几位阁老难得意见统一,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听说那些女子的画像也被递了上去,不过不管怎么样,也得先陛下同意才行。”
杜氏忍不住说道:“这些大人们也真是闲得慌,若是朝事便罢了,如今抓着陛下后院不放,也真是……”
顾云璧却摇摇头:“天家无小事,虽说是陛下娶亲,但却事关朝野黎民,前朝可不就是后宫出了乱子,这才牵扯了前朝……”
杜氏就不说话了,但茕娘想到赵瑕这么多年就没有快活的时候,好不容易登基为帝,却还是要被人限制着做这做那,心里就有一点心疼,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但陛下是个人啊,他娶妻是为了找一个与他共度终生的女子,你们又何必逼他?”
顾云璧想不到一向懂事的外甥女居然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一时也愣住了,随即才严肃了面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陛下一直不肯娶妻生子,没有了继承人,朝政动乱该怎么办?”
见茕娘不以为意,他将语气加重,“你莫不是对陛下有了什么心思?你这种想法可万万不能有,你当那宫中是什么好地方吗?咱们家不需要姑娘进宫挣前程,你只要好好的,过得开心,舅舅就放心了。”
“舅舅,您在说什么呢?”茕娘哭笑不得,不知怎么被误会成这样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待到晚间,茕娘去休息了,顾云璧才对杜氏道:“这一段时日你带茕娘出门,可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倒是有两家夫人有意,只是茕娘如今还为及笄,我也想再多看看。”杜氏冰雪聪明,一听顾云璧的话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安抚道,“夫君,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茕娘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姑娘,不过是小姑娘良善,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你怎么……”
顾云璧摇摇头,制止了她剩下的话,无奈道:“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我怕茕娘无心之言被人听去,再加上她容貌极盛,我怕有人打她的主意。”
“那可怎么办?”
“你先仔细看着,若是有合适的,没有及笄也没关系,可以先订婚。”顾云璧顿了顿,“贺闵向来爱钻营,指不定会拿女儿当进身之阶,我也怕夜长梦多,此事只有你多上上心了。”
杜氏叹了口气:“茕娘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顾云璧冷哼一声:“总之,就算当父亲的靠不住,总还有我,我不会让他为了一己之私毁了茕娘终生的。”
茕娘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她心里存着事,睡眠就浅,想着既然起来了也就干脆穿好衣服去厨房给舅舅做些点心。
因为最近她和杜氏研究吃食的缘故,厨房里的材料不少。茕娘记得舅舅很喜欢吃三明治,就打算做几个三明治,再做一点马蹄糕和蛋黄酥。厨娘知道她会做吃的,便也只是在一旁打下手和烧火。
茕娘不假人手,自己一点一点地将食物做出来。待到东西摆满了灶台,那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心底的那点小郁闷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