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瑛则独自在自己的宅院中,临着窗子,研了一池的墨,慢慢地记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所见所闻。历史上那个繁华的大宋王朝不可能再出现,但崔瑛愿意用他的笔墨记下一个更健康更有生机的大周,留下一份他自己笔下的《东京梦华录》。
夜已经有些深了,崔瑛调了些彩墨在手扎的留白处细细涂抹,这种在本子上写字配画的日记据他的女友说叫作“手帐”,据说是从邻国传来的一种记录生活的方式。他们俩在一处的时候,便有一人写字一人配画来记录他们的日常的甜蜜习惯。如今孑然一身处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他便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自己现代的亲人和爱人。
“嘣!”一个声响从近处的山上传来,有那么一瞬间,乌黑的夜空都被照亮了。
本来静谧的军镇瞬间乱了起来,有嚷着地龙翻身的,有喊着佛祖显灵的,有拜雷公爷爷的,等崔瑛走出自家的小院子,便见到四处都是面色苍白的人在乱跑。
“没事了,没事了。”红云子衣衫不整地冲进军镇,很是抱歉地冲慌乱的百姓团团作揖道,“是贫道炼丹炉炸了,惊扰了各位,还请还海涵。”
崔瑛一听这话,再联想当时在屋中看到的景象,脑子里忽而就窜进来一句“私炮房炸了”。他自己忍不住乐了一下,可想到这样一个有趣的梗却无人可以分享,又有了些孤独寂寞的滋味。他强打起精神迎上了红云子,“真人安好?”
“啊,没事没事,就是被吓到了。”红云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瞧,小友三番五次叮嘱贫道炼丹时务必小心,贫道却还是炸了丹房,幸亏没人受伤,否则就是贫道的罪孽了。”
“好了,没事儿了,”崔瑛安抚了一下军镇上的百姓,又叫了几个腿脚利索、口舌灵便的青壮将消息往汴梁城和四下的村落里去传一传,免得让百姓担惊受怕,然后才对红云子道,“在下随道长去观中看一看吧,说不定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呢?”
“也好。”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人的脸色,但崔瑛从他的肢体动作中还是能感觉到红云子的局促。
白云观就建在离军镇不远的一座小山上,山路还没有完全开凿好,在夜里,即使已经提了油灯,崔瑛依然走得有些费劲儿。走了大半个时辰,山下军镇里的骚动已经平息,崔瑛他们才走到了白云观里。
“这该是样新元素。”
“这过程还能重复吗?”
“我快被吓死了,红云子师叔在弄什么啊?”
“没事,炸着炸着你就习惯了,在华山的时候炸得更厉害呢。”
……
从陈抟到下面的小道士没有一个睡觉的,整个白云观里灯火通明。
“老神仙怎么还没睡?”崔瑛上见与陈抟见礼道。
“这么大动静,神仙也睡不着喽。”陈抟看起来没受到任何惊吓,还有兴致与崔瑛开玩笑。
“观中可还好么?”
“好着呢,看样子又有一种新的元素又要被确定下来了。”陈抟笑着将崔瑛往自己的住处延请,“小友俗事繁忙,我这白云观你是许久没来了,贫道且带你看个好东西。”
崔瑛好奇心起,随着陈抟便往静室去。
静室离道士们的住处不远,与丹房分别坐落在白云观的东西两侧,不到百步远的位置还起了一座藏经阁,四层的高,是已经能够熟练使用水泥、竹筋的喻皓给出的设计图,由他的亲传弟子来监督制造的。
“贫道打算等年后请喻大匠给观里起一座元素楼,”陈抟很得意地将一张帛书打开,“你瞧,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种元素。”
崔瑛定睛一看,最后一列的惰性气体以现在的条件自然是没什么办法弄出来了,除了氢、氧、氯气之外的气体也没有办法进行检测和鉴定,但元素周期表中后段的金属元素却被填充了大半。
崔瑛登山的路上就听红云子说了这群寻找新元素寻找快疯魔了的道士每天会做什么事儿,找到一块矿石,必然要粉碎、锻烧、水煮、酸洗、碱洗、金属还原、电解所有的一切都来一套。
甚至这群道士们还无师自通了简单的排列组合方法,尽他们所能的将新的矿石用不同的方法、不同的顺序进行组合,弄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间静室里正对门的墙上是崔瑛曾经告诉他们的原子运行图,图下是一张供桌和两排桌椅。东边的架子上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石块,上面还标着各种崔瑛根本看不懂的符号。西边的墙上则高低错落的放着各种手记,崔瑛翻开一看,竟是还算规范的实验记录。
“老神仙,你们这格物寻道的路子走得真稳!”崔瑛看着这群道士逻辑严密的记录,简直欣慰。
“以治学的态度来寻道,这路子贫道算是走对了。但在成果上还差得远,若老道有生之年能将这张图给填满,可无憾矣!”陈抟口中谦虚,神情上却有些得意。
“大师,年节也快到了,不如咱们观里弄点新奇的东西出来?”崔瑛联想到在山下看到的景象,灵机一动,想出了挣钱的好主意。要知道这白云观里的道长们原本沉迷于修行,对物欲看得极淡,皇帝赏点银钱茶资,就够众人生活好些年的了。但现在他们在汴梁城外的山中寻道,就那些瓶瓶罐罐的制作费就不少了,更别提往山上搜罗各地的地头也是一个极耗费钱财的项目呢。科研自来是一项耗资、耗时的项目,不将理论转化为生产,多捞点钱的话,科研项目也走不长久。
“小友有什么想法?”陈抟往刚来京的三弟子魏离身上一瞟,他便心领神会地上前搭话道。
“大师们做实验应该遇到过焰色反应了吧?”崔瑛看向红云子问道。
“什么焰色反应?”红云子疑惑了一下,然后才说,“你是说不同东西放在火上烧会显露出不同的色彩吗?这个当然遇到啦,”他兴致勃勃地指着那些瓶子罐子讲这个烧了是红色的,那个烧后是紫的,样样都清楚极了。
“那如果在爆竹里稍微掺一点这些东西,爆竹的颜色会不会不太一样?”
“唔,值得研究一下。”红云子低头嘀咕道,“新的元素可以叫‘銧’,把它跟铜、‘釭’……”
崔瑛听了半天,除了铁、铜之外竟没听到几个耳熟的金属,有些诧异地问道:“‘銧’是什么?”
“就是今天你们看到的那个东西,非常亮,师父用了‘金’字旁和‘光’字部来命名这东西。”红云子一边回应一边还要吐槽崔瑛:“你那张表里的命名实在太乱来了,我们根据他们的特性重新给命了名,内部好叫。”
崔瑛琢磨了一下,才弄明白那个所谓的“銧”其实就是后世的“镁”,而那个“釭”其实是钙,用的都是物质燃烧时的色彩,特别亮就叫“銧”,而“釭”其实就是因为它烧起来成了砖红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道士们的创造力而感到心累。
作者有话要说:
“私炮房炸了”那个梗是b站《琅琊榜》的魔性视频,虽然很想吐槽一句南北朝的时代还没有火药,鞭炮更要到南宋才出现,不过架空时代嘛,无所谓啦,这个视频还是非常之洗脑的。
现在使用的元素名称是建国后才规范的,很多名字都是拉丁文的音译词,我感觉古人起的名字应该比较艺术,然而我不会t_t
谢谢夏夜微凉小天使的捉虫,么么哒
今天身体好多了,谢谢大家的关心,希望再睡一觉,明天能真正清醒
第91章 新年焰火
年前孤身一人的崔瑛十分无聊,干脆就和这群富有“创造力”的道士们住到一起,没事就琢磨琢磨烟花怎么制造,再弄几盏孔明灯、走马灯什么的。反正这群没有家累的道士们好奇心旺盛,动手能力超强,时间还多,有皇帝拨款,不愁吃喝,简直人生赢家。
“我看这儿不对,底下的扇叶子太小了,带不动。”
“这中间的立轴偏了,这玩意儿转起来歪歪扭扭的。”
“你不觉得这焰火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跑,像小娃娃走路似的,很可爱么?”
中年的道长们还算沉得住气,依然每天重复着各种提炼的步骤,寻找新的元素,确定各种元素的性质。但跟着陈抟的一些小弟子们,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正逢上师父们沉迷科研不可自拔,他们便得了自在,三个五个的凑在一处,顺着无聊的崔瑛想出的无聊的点子,开始研究焰火啦、花炮啦、走马灯啦,竹屑木卷纸片子飘得满地都是。
京城里,本该很忙的柴荣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即将登基的儿子,悠哉悠哉地翻着缇骑报上来的消息,顺便给远在六安的叶知秋写封安抚信。被赶鸭子上架的叶知秋、成寅在六安这半年过得快疯了,崔瑛走得突然,一堆事务还在高速发展当中就被交待给他们了。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六安大好形势给弄砸了的两人,两天一趟地给柴荣、崔瑛写信,如今往返两地的马儿已经熟练到绑只猴儿在上面都能把信给送到了。柴荣只好承诺翻过年去,春闱一出结果,立即派遣靠谱的官员去接手六安。至于合适的人选,他心底暗戳戳地想着:反正过了春闱自己就退位了,管事儿的是自家儿子,他自然会想办法的。
忙忙碌碌的柴宗训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真诚地建议礼部在登基当天的礼服里加点保暖的东西,至少别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冻到了。
“你也不必太拘着永岱了,”靠着窗边写信看线报的柴荣对柴宗训说,“崔德华那小子躲白云观里去搞小玩具了,估计感觉不到异常。”
“我看德华就是没心没肺,”被拘在东宫里天天演礼试衣服快被拘疯了的柴永岱愤愤不平道,“我都快一个月没和他通消息了,他居然连个信儿都不给我递,活该到时候吓他一跳!”
“永岱!”柴宗训警告地瞪了柴永岱一眼,“稳重点,这可不是为君的人该说的话,你这是打算施恩呢,还是结仇呢?”
柴永岱往自己爷爷身边靠了靠,才有点委屈地乖乖点头:“儿臣知道了嘛。”
“永岱,这是崔德华的聪明之处,不分情况急缓,天天往前凑,就想搏个富贵荣华的人有很多,那些就是优伶一流的人物,闲时取个乐就好。这种知道你忙便不吵你,却有心给你备点礼物的,才是可交可用之人。”柴荣笑着抖了抖手里的线报,一手抚了抚大孙子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是帝国的第三代,必然要成为一个守成之君,守成之君比开国之君要难,掩于歌舞升平下的潮流暗涌要比真枪实战的战争要难防备的多。
“哎?德华给我准备了礼物?”柴永岱到底还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对新奇东西的兴趣可要远远高于对权利的兴趣。
“到时候再看吧。”柴荣有些期待地笑了笑说。
快到年根儿底下,崔瑛才回到汴梁城的吕家,与吕家人一起关在贴了黄色春联的大宅里,过了第二个需要守孝的元日。
新年的前三天,崔瑛以及整个吕家是清闲的,过了初三,许多民间的忌讳就少了许多,崔瑛辞别了吕蒙正一家,又跑到白云观里去了。
白云观里除夕和新年意思意思的法会还是要办两场的,至于之后嘛,用火龙真人对外的说法就是:“家师最近正在闭关悟道,不理俗事。”
崔瑛到白云观时,“闭关悟道”的陈抟正在那里与小道士们一起蹲在地上试验几个在地面上旋转的小烟花,笑得如同真正的孩子一样开心。而本该在家里接受各家拜年庆贺的张永德也蹲在那里,全身心地沉醉其中。
“老神仙,祝您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崔瑛笑着拱了拱手道。
“好!好!好!”陈抟笑着睨了张永德一眼,“到底是读书的娃娃,会说话,不像有的大老粗,上来就祝老道长命百岁!”
崔瑛先是一愣,后来反应过了这位老神仙本来就已经年过百岁了,便有些忍俊不禁了。
“我说老神仙,您老别寒颤我了。”张永德老脸一红,“我这不都答应您老元宵时候咱们控鹤军与白云观在汴梁城外好好弄一场热闹了嘛。”
“老将军新年好!”崔瑛好奇道,“控鹤军与白云观要弄一场什么热闹?”
“咳,”陈抟老脸一红,咳了一下,“小娃娃明知故问,你出主意让弄焰火不就是想让观里多一门生意嘛,这佛门和尚能弄个大相国寺庙会,老道就元宵节整治点焰火什么的不行啊?观里那点钱够不够大量买别的地方的石头,这笔帐老道还是算得过来的。”
崔瑛脸色却不变,能在唐末乱世里活得平平安安滋滋润润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崔瑛起个头,陈抟想不到才真是有鬼了。
于是正无聊的崔瑛正好找到了一个新事情可做,拉了负责馆里事务火龙真人,和控鹤军的都头、主薄们一起,细细地做了一个计划,打算到时候也小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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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月圆人团圆的日子,大周天子与民同乐。这又是柴荣在位的最后一次元宵节,开封府衙、礼部都绷紧了十二万分的神经,务必要保证这一天政通人和,不发生一点恶性事件。
柴荣带着儿孙与大臣在城楼上与百姓共饮了三杯酒,下了城楼就悄悄地换了便服,带了侍卫便径直往汴梁城外走去。他可是早早得了消息,崔瑛和白云观的道士在控鹤军球场弄了不少好玩儿的东西。
围绕着皇宫的一圈街道繁华热闹,城门口更热闹,好多一年也没机会上京一次的百姓们拖家带口的带京城看一看,买点东西。柴荣他们却没有为这些繁华驻足,出了城门就往大路上走。
走不了多远,便远远的看到一排如同星辰的细碎小灯。走近一看,不过是一小盅素油装在五颜六色的玻璃灯笼里,那灯芯忽明忽暗,在树梢的支撑下,晃晃悠悠的,好像调皮的小娃娃。
和被路灯吸引过来的游人们一起沿着悬了灯笼的路向前走,忽略了在灯下走来走去的控鹤军将士,眼见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球灯慢慢变成竹扎的、纸糊的造型各异的灯笼,然后突然间眼前一空——控鹤军的蹴鞠广场到了。
还是那个下沉式的蹴鞠比赛场地,不过此时里面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灯笼,站在高处的台阶向下看,有一种俯瞰星海的错觉。
“这个就是走马灯了吧?”柴永岱迫不及待地冲进场地中,很快找到了一个旋转个不停的灯,“果然是像可以动的画儿。”
“是的,居士。”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站在走马灯前笑着介绍道,“这是观中的师父们平时画的老子西出函谷图,只要您答对十个字谜就能够赢一盏回家。”
柴永岱来了兴致,四处寻找有灯谜的灯笼。
“大家都让一让,道长们请天女散花来了。”平时负责传令的大嗓门士卒吆喝着,在场地中央清出了一片空地,然后将一车烟花有规律地分开摆好。
众人听到吆喝,都将眼神转到他的身上,他嘿嘿一笑,手上持了一根线香,隔得远远地点燃了一根引信。引信燃烧的“呲呲”声在这个黑夜里并不太引人注目,只是让别人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嗖呯~~~”一枚烟花蓦地乘风而起,直窜到云霄之中,然后炸得四分五裂,周围先是有一瞬间光亮,然后丝丝缕缕的闪着光的烟花从高空慢慢垂下,果然像是一位仙女立于云端之上,随性地抛洒着美丽的花朵。
“火树银花,古人诚不欺我!”
第92章 崔瑛的礼物
控鹤军的营地远离汴梁城,此地的热闹并不能引起城里人的注意。而在球场的众人仰着头看这一簇烟花升上天空,慢慢地飘散开来,渐渐湮没于夜空当中,竟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惆怅之感。然而这一股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在心头回味一下,又一簇烟花带着尖锐的啸声升上了天空,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然后便不是一簇一簇的烟花了,球场四周高处的看台上,一圈圈的焰火同时释放,或红或紫,或黄或青,各色的烟花在空中交相辉映,如登仙境。
又过了一会儿,焰火渐渐散去,夜空回归静寂。众人继续仰着头过了好一会儿,确认那烟花不会再点燃了,才低下头来,惋惜地赞叹着。
“奇葩仙朵,灿灿煌煌,火花无树,不可久长,可惜,可惜。”柴宗训摇了摇头,听着周围的文人雅士们用诗文来赞颂这一奇景,情绪竟有那么一点低落。
“痴儿,不过是个赏心悦目的玩意儿罢了,怎么还把你给陷进去了?”久经战阵的柴荣没什么伤春悲秋的情怀,只赞叹这一景色的漂亮。
“这是德华给我的礼物?”柴永岱却眼尖,一下子就在不算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一袭蓝袍的崔瑛,凑上前去欢喜地问。
“这是白云观道长们想的玩意儿。”崔瑛笑着回答,看到不远处的柴荣和柴宗训,他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到这里,笑着微微行了一个礼,招呼道,“陛下,殿下,又来控鹤军玩儿?”这爷仨三五不时的就要到控鹤军里来走走,崔瑛和控鹤军里的将军士卒们都对此有些习以为常了。
“这是道长们新弄出的东西?”柴荣用手指了指天上,赞叹道,“真是太漂亮了!”
崔瑛微微一笑,“道长们分析矿石成分的时候炼制出的新元素,掺在火药里就是这样了,”他简单解释一下原理,然后引着他们往人流少些的清静之处走,“一会儿这些灯笼会都悬到看台上去,这块场子用来演那场戏。”崔瑛用手指了指那两家大户的位置,冲着柴永岱挤眉弄眼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