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知道——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童珂。
……
傍晚时候下过一场雨,这会儿还淅淅沥沥地不放晴。远远望去,屋檐下垂下一串不间断的雨帘。方辞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站了很久,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那个身影,才起身进屋。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被她直接撞了肩膀越过去。
“什么,你要走?”方老爷子准备了满腔的措辞都落空了,猝然站起,震惊地望着她。
方辞忽略掉身后那道视线,点头说:“姥姥在世的时候,就希望我继续研究中医,是我不孝,一直辜负她。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想继续她的理想。”
这么一个帽子扣下来,要是他们不让她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方修贤和周岚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意,可也只好点头。
方辞转身要走的时候,方戒北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臂。
两个人,肩并肩,却方向背离。
只是谁也不说话,目不斜视,气氛好是默了会儿。
后来,还是方辞抬头看他,同一时刻,他也低头看向她,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看不出虚实。
这个人总是这样,哪怕再生气,也喜怒不形于色,等她先发作,先给个说法。若干年以后,方辞才明白,率先发难的那个人,沉不住气的那个——已经输了。
所以这一次,她把他的手拨开。
平静又带着那么点儿不屑地跟他说:“跟你的童大小姐相亲相爱去吧。”
来时的路上,经过大院里一幢幢的家属楼,遇到一个个熟面孔,她已经听了太多。
他为什么要逃婚啊?
因为童珂回来了,一个电话让他过去,他就过去了。
她还以为——
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呢。
第002章 小医馆
四年后。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外出踏青的好日子,前些日子,燕京却绵绵不断地下了几场雨,空气里凭生多了几分燠热和闷窒,让人的心也跟着恹恹的不得劲。
赵良成这几日的心情很不好。
但他心里明白,这绝不是天气的缘故。
尺寸见方的一个办公室,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鬓边都是渗出的汗珠。
林杨云头都快被他转晕了,忍不住喝道:“你能不能别转了?你这样走来走去,方学士的病就能好了?”
赵良成一脸苦涩:“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我甚至去求教医学院的老同学,人家也说没有见过这种症状。完了,我这次是死定了。”
赵良成是标准的医学博士出身,早在大学时就拜入腔肠科教授林杨云门下。后来,林杨云外调做了第一医院的院长,也顺带提携了他一把,师徒俩十几年的交情,可以说是亦师亦友。
看到他这样,林杨云也心有不忍:“你再把方学士的病症给我说说,下午,咱们再召集一下医院的所有医生,开个会议。要是再没好办法,只能向保健局的专家医疗小组求援了。”
不到万不得已,林杨云是不想去做这种事情的。
保健局是公家的基础医疗部门,每次向各大医疗部门推举人才时,都是优先考虑保健局。这个惯例自古以来就有,久而久之,保健局的人就觉得比他们医院的这些专家教授高一等。
要是向保健局开口,就是承认他们第一人民医院的专家水平不行,等于是让整个燕京的医学界看笑话。
可不求救又不行。
赵良成这次捅的篓子,不可谓不大。
三天前,他和老同学方进一块儿出去玩,路上,方进开始腹痛难忍。这原本也没他的事情,可他非要出风头,给方进治疗,在路上买了一副药。
好了,这没治之前还没问题,回来后,方进吃了他那副药就开始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症状每况愈下。短短三日,已经下不了床了。
方进是中科院化学部杨院士的关门弟子,目前正参与γ羟基丁烯酸内酯合成的一项实验,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这个实验上面很重视,方进这一病,甚至惊动了中科院的几个院士和上面的某些领导。
一瞬间,所有矛头指向了赵良成。
赵良成急得白了头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什么人都求了,愣是找不出好的治疗方案,眼看方进越来越不行,实验是铁定要被耽误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是首当其冲。
要是领导发怒,硬要把这个耽误国家重要实验的罪名安到他头上,他也只能认栽。那样的话,他这医疗生涯算是到头了。
寒窗苦读十数载,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下午的研讨会当然也没讨论出什么名堂。
实在是方进的病症太过奇怪,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然后高烧不退,开始痉挛,浑身酸痛,但是没有咳嗽没有痰,也不发汗,既不像感冒伤寒,可又有伤寒的症状。
关键是,治疗伤寒感冒的药都吃过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一时之间,他们也不敢再胡乱用药,免得方进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第一人民医院算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沦为整个医学院的笑柄。
赵良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叹着气和林杨云说:“算了,老师,我认命了。”
林杨云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然后摒退了其他人,询问他那天和方进出去的细节。
听了会儿,林杨云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过了会儿,反而笑了一下:“你是说,药你是在帽儿胡同那边的一家小医馆里抓的?”
“是。”赵良成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最近新开的,我常从那儿走,以前从来没见过。”
“是家土医馆?”有政府部门或者曾在政府部门任过职的专家坐诊的,要比一般的医馆高一档,其余那些没名医坐诊的,就称为“土医馆”。
赵良成点头称是。
林杨云笑起来:“那就好办多了。”伸手冲他勾勾手指,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
赵良成一愣,脸色有点别扭:“……这……这不大好吧,药材都是我检查过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我误诊了,这样推到别人头上,是不是……”
林杨云哼了一声:“你想卷铺盖回家种地吗?不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案。”
赵良成想了想,只好点头。
既然事情议定,自然刻不容缓,回头他就去了西郊那边的某部队大院,进了方进家的院子。
方进的母亲闫婉一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岂有此理。什么小破医馆,连抓个药都抓不好!马上报告卫生部和环保局,我要告他们!”
方耀国皱了皱眉:“事情都没弄清楚,你就要去拆人家医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吧。”
“弄清楚?你儿子的命都要没了!怎么你就不能向你大哥学学,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后勤部门的小干事,除了给人打杂,让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你还会干什么?”
方耀国被她这么一吼,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但碍着闫婉平日的威势,只好忍了。
跟他大哥比,他自然是没法比的。从某省军分区的一个参谋到某大军军区副司令员,五年前调回燕京,一路扶摇直上,再到现在这个位置,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
方锡林的能力与智慧,都不是他可以比拟万分之一的。
他膝下两子一女,也皆是人中龙凤,如日中天。
尤其是他的小儿子,国防生出身,毕业后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选入了中警局,专门保卫中央那些最高首长的安全,曾经多次出国执行任务,功勋卓绝,前途不可限量,四年前却自愿调去西北当了兵。
辗转几年,照片和录像不时传回来,逢年过节就看到他那大嫂拿着帕子拭眼泪,说儿子糙了,要让他大哥想个法子把儿子调回来,不然就要跟他闹。
方锡林就翻脸,说这种事情他也不能随便插手,再说,儿子想不想回来还是个问题。
周岚就哭:“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当年那件事,那件事……小辞都要回来了,他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俩孩子,有话就不能摊开说嘛。”
方锡林说:“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也管不住。越是插手,就越要出乱子。”
关于这两个小辈的事情,方耀国也知道一些。
虽然他很早就和方锡林分家了,但逢年过节也常回去。
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不错,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婚那日,新郎没有出席,圈里人就传新郎是约会旧情人去了。
方辞那个丫头,算是成了圈里的一个大笑话。
……
闫婉站起来,大声说:“照我说,现在就去封了那个破医馆。这种小医馆,指不定就是个没有营业执照的三无医馆。”
方耀国知道拦不住她,劝道:“别忘了通知耿律师和纪检,别乱来,就算人家真的违法了,也要按章程来。”
“你以为我是法盲啊?”
闫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人就径直出了大院,上了辆北a开头的军用越野车。
……
帽儿胡同算是燕京的老胡同了,地处城东,位置算是偏僻清幽的,却和前面的闹市区仅有一墙之隔,算是闹中取静。
燕京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像这样的胡同最是难寻,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小四合院就能卖出几十万一平的高价,还有价无市。
前面的山庙旁去年新开盘了一个小区,很快就成了富人争相聚集之地,但那些富人的眼睛,可都是暗暗瞄着这边的。
这是一段历史,住在这儿,代表的是身份和地位,还有那么几分附庸风雅的历史文气。
这些年,这条胡同的地段越炒越高了。
但是吃香啊。但凡古玩店还是药店首饰店,都爱开在这儿,砸锅卖铁借来钱也要租在这儿。
燕京人都吃这套,总觉得这类店铺坐落在这儿——那是有点底蕴的,保不齐就是祖传的。
无名小医馆的老板娘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虽然是租的,老管家把这儿打理地很干净。
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四合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住的地方,一个天井,四周有几个小房间。不大不小,住上五人还有余。
老板娘还在国外,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回来。可店里除了三天前卖出了一副药,一毛钱也没进账,愁得三个伙计直叹气。
老管家吕翁往堂前一站,眉头就皱起来了:“瞧瞧你们仨,翘腿的翘腿,吃东西的吃东西,这天气这么凉还撩衣服露肚皮!说的就是你,阿叔!”
伙计老三烦闷地把衣服撩下去,懒懒地说:“反正也没人来看病。”
吕翁摇着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初小姐要收这三人时,他就不同意,一个比一个懒,一个比一个会偷奸耍滑,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家伙。可小姐却说没关系,她这个店,还真不能请个老实人来看。
这三人都是八大胡同里的泼皮混混,从小就是混道上的,名字都没有,老板娘也懒得取,随口就说:“就按年纪来分,叫阿大、阿仲和阿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