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菱染拖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的对面石桌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眼剑眉,身材
颀长,紫玉冠束着满头的青丝,腰上的玉带镶满紫色宝石,一身淡黄华服,领口和袖口滚着金边,细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晶
莹剔透的白玉茶杯,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计算过的儒雅得体,却总会让菱染有种怪异的感觉。
男人抬眼看了看女孩,没有对她放肆的打量而生气,反而微微一笑,打趣道:“周某可还入得了小姑娘的眼?”
早已跪倒在一旁的李姨娘,恨不得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一脚踹跪下,她恭恭敬敬的报告:“周老爷,经过我这几天
的反复挑选,斟酌再三,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请周老爷过目!”
菱染不客气的给了李姨娘一个白眼,还反复挑选,斟酌再三?这女人分明是冲到她家直接把她拉出来的好不好?
骆夫人田氏身体不好,骆府上下都是由侧室这个李姨娘打理,听说最近从王都来了个了不得的客人,是个很大的大官,具体多
大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应该比骆老爷大。而这个客人似乎正在找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给他女儿做几天保镖。
李姨娘找了好几个对方都不满意,急的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今天终于一狠心将这个爱闹事的菱染给带到了周老爷面前。
“哦?”周老爷点头笑着:“那真是劳烦李大人了!”
菱染皱了皱鼻子,心道:本来看他一副精明样子还觉得他应该挺聪明的呢,就这么被这个李姨娘给糊弄了,真是让人失望。看
来人啊,真的不能以貌取人。
周老爷看到了女孩眼中的不屑,微微愣了下,随即一个更大的笑容在他脸上泛起。他开口接着说道:“李姨娘也劳累了,先去
休息吧!”
等女人已经走没影子了,他才示意菱染起来坐在他旁边。拿起白玉茶壶给女孩倒了一杯茶,菱染也没客气,抬手接过来一口喝
掉。
“味道如何?”男人笑着问。
女孩一愣,对于茶水她只限于能不能解渴,味道什么的?她倒是从来没想过。
看女孩没回答,接过女孩手中的空杯又倒了一杯端给她。
有了男人的问题,菱染开始对这杯茶留心了起来,可惜怎么喝也就只是茶叶水的味道。
“味道如何?”男人又问了一遍。
菱染皱眉想了想,说道:“茶水味!”
男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开心的笑了。
菱染被男人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听说说书的说过,大户人家里就连一杯白水都能品出是那口井打出来的。她正想开口说
自己没长他们那样的舌头。
周老爷却开口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无论多么名贵的壶,多么名贵的茶,多么讲究的取水,最后泡出来的无非都是茶水味
而已,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告诉别人我们用了什么壶,取了什么水,泡了什么茶就好,至于味道,只需自己知道就好
了!”
菱染眨巴眨巴眼睛,偏过头问他:“所以你明知道李姨娘有隐瞒,你也不点破?”
男人赞许的点了点头说:“没错,一点小事,无伤大雅,何必咄咄逼人。”
菱染看着男人的样子,将心里话咽了回去,笑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书先生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男人说着突然笑容一敛,眼如鹰隼一般盯着我的双眼,杀气尽漏。
菱染一哆嗦,急忙勉强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抬起头跟他的目光对视,回答道:“骆家少爷对我有恩,我自然识时务!”
谁知男人眼中瞬间杀气尽散,他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刚才温文如玉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刻的他只是女孩的幻觉。
“无论事情成败,我不会为难骆家!”他抿了一口茶说道。
“最好如此!”菱染垂下眼,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带在手腕上的一枚铜钱。这是上次那个杀手留下的,说只要有这个,她还
能让他办件事。
“泛舟!”男人抬头朝屋里唤着:“带她下去梳洗一下!”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骆泛舟已经快步走了出来,他双拳紧握眼眶居然有些泛红,走到周老爷面前他双膝跪倒行了个大礼,说
道:“菱染不懂礼数,做事还毛躁的很,还请周老爷另选他人!”。
周老爷却并不答话,一脸笑意的看着女孩说道:“菱染?是哪两个字啊?”
菱染微微皱眉,已经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她还是说道:“菱角的菱,染色的染。”
周老爷一挑眉,又问道:“可有来历?”
“泛舟碧波池,落霞染菱花。”菱染规规矩矩的回答,这正是当初骆泛舟给她改名字时说的话。
“泛舟?菱染?”男人笑着看向地上跪着的骆泛舟,缓缓的说道:“好名字!”
菱染清楚的看到地上的骆泛舟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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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菱染觉得几乎被丫鬟们剥掉一层皮之后,为首的一个女子拿来了一套水粉色的衣裙,她紧盯着那身衣服,抚摸着它的手居然
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柔软,丝滑,轻薄,比舞坊里台柱羽衣表演时穿的衣服都要华美。
没有女孩子是不喜欢漂亮衣服的,即便是菱染。
半晌,待大家终于忙好,丫鬟们开始帮她梳头,金钗、步摇以及各种她听都没听过名字的首饰开始陆续往她身上挂,等忙完,
她们将她带到外面等候已久的骆泛舟面前,她对着男人勉强一咧嘴,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讪讪地说:“原来王城的女子
都喜欢把自己弄得跟摇钱树似得。”
骆泛舟却完全忽略了她的玩笑,怔愣着缓缓上前,抬手将她头上乱七八糟的首饰逐一拔去,只留下一只步摇,又拿着帕子轻柔
的擦去了她两颊的腮红,他的脸离她极近,她可以看到男人纤长的睫毛,甚至能闻到他鼻腔里呼出的味道,瞬间觉得一股热浪
涌上双颊。
就在她尴尬的不知所措时,他终于退后两步,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è)辅承权,瑰姿艳
逸,仪静体闲。”
“这是‘洛神赋’?”菱染歪了歪头,问道。
“不错!”骆泛舟随即又上前一步,将两人距离又一次拉近,修长的手指轻抚女孩鬓边碎发,说道:“纵是天仙美人,在我眼
里,不及菱染一人。”
阳光下,女孩脸颊骤然通红,倾国的容貌瞬间染上了少女的娇羞,看醉了一旁的骆泛舟。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女孩的脸颊
捧在手心里。娇嫩的皮肤摩擦着他的掌心,让他心如擂鼓,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好半晌,男人才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问道:“闷在屋子里会不会无聊?”
女孩点了点头,说道:“会呀,我从小到大除了打架伤的不能动以外就没在屋子里呆过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我的头上马上就要
长出两只蘑菇了!”
“只怕就算长出蘑菇,也是有毒的,吃不了!”另一声音骤然传来。
菱染吓得一哆嗦,急忙退后好几步,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如同数九寒天一般的怒气,不是秦晏又能
是谁?
他见到菱染时先是惊艳的一愣,随即,一股铺天盖地的寒气直逼另外两人肺腑。让菱染怀疑这人是不是掉冰窟窿里了?冷的要
命。
骆泛舟却一点尴尬都没有,他朗声笑道:“这几天他来了好几次了,差点把骆府掀了一遍。”说完,他对着秦晏做了个请坐的
手势。
秦晏黑着一张脸坐在两人身边,眼睛直直瞪着骆泛舟,似乎在等他的解释。而骆泛舟却只是笑着看他,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的看着对方,都不说话。
“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菱染扁了扁嘴道。
“我知道你家来了大人物,现在你们把她打扮成这样,到底要做什么?”秦晏冷着脸问道。
“明日就是接连三天的‘才子宴’,她将以贵宾的身份出席!”骆泛舟笑容僵在了嘴角,随后缓缓的说道:“有人要在宴会上
动手!”
才子宴,是每年六月各地都会举办的文人才子展现才艺的盛会,由于连年征战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举办过了,所以这次的宴会空
前盛大,据说可能会有皇亲国戚参与品评,故而附近很多文人都是提前一个月便启程,只为了能在才子宴上崭露头角。
“那些人是什么人?菱染会不会有危险?”秦晏问
骆泛舟眉头皱的死紧,回答道:“那些人的身份不便透露,危险肯定是会有,但是我不会让菱染受到伤害的!”
“不会让菱染受到伤害?你骗三岁孩子呢吧?若是那样为何不用他们自己人,而要请一个外人?他们摆明了就是要在关键时
刻弃车保帅。”秦晏忽的站起身,拉起女孩就要往外走:“菱染,我们走!”
“站住!”周老爷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菱染微微一缩。同时她也感觉到秦晏拉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秦晏!”骆泛舟起身道:“菱染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不知,你觉得我会让她冒险吗?”
周老爷却并不理会他们两个,只是眼神犀利的瞪着女孩,问道:“菱染,你自己说!”
菱染微微低头,她知道如果今天她一皱,明天无论是骆家还是秦家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女孩手心已经湿成一片。
“秦晏!你别闹!”菱染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同时,轻轻紧了紧他微微冰冷的手指以示安慰,道:“到时候你不是也会在场
吗?有你和泛舟,谁能动得了我啊!”
两个人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孩心里莫名的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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