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尴尬,可是尴尬不起来。
李东扬和她就像一个人剖成了两份,自己对自己怎么尴尬?
李东扬在前台开了两间房,狄然坐在宾馆大厅不停地看手机,盼望着陆川电话打过来。
李东扬将房卡揣起来,带她出门吃饭。
李东扬向来是个奇葩的富二代,他可以眼睛不眨地请陌生人喝五位数的红酒,也可以厚着脸皮和狄然一起喝白开水蹭桌子。
他可以在米其林星级餐厅优雅用餐,也可以和狄然一起坐着大排档的塑料板凳烧烤撸串。
他可以在女士面前绅士体贴,风度翩翩,也可以为吃米线还是吃拉面和狄然吵得不可开交。
狄然一指身后的兰州拉面:“我就吃这个。”
李东扬迈步向对面的过桥米线店:“好说,分开吃。”
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狄然漠然地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只得掉头回去:“好好好吃拉面还不行吗?我真败给你了。”
狄然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如果换成陆川,他刚才根本不会像你这么犹豫。”
李东扬坐下,拿起餐桌上的塑料尖嘴小醋瓶放在手里玩,他眼神沉沉在瓶身上转了一圈,半秒后手指用力“嗞”地一下将瓶子里的醋挤在狄然脸上。
他非常霸道总裁地说:“你可以试着继续激怒我。”
狄然拿起一旁装麻油的瓶子刚要反击,李东扬按住她的手,指了指对街的一家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店:“吃糖葫芦吗?我去买。”
狄然点头:“吃。”
李东扬逃过一劫起身出去,狄然用卫生纸仔仔细细将脸擦干净,店外种了一棵大柳树,星星的光影透过树杈枝丫打进眼里,狄然拖着下巴看着天空,忽然觉得面前路口走过去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一顶棒球帽,上面套着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低头匆匆而过,他的衣服有些像陆川最常穿的那一套,但是身材又有些不像,狄然想了想,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口。
“陆川?”她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脚步顿了顿,然后猛地跑起来。
狄然:“……”
她想也没想,抬腿追了上去。
李东扬在隔着一条马路外的糖葫芦铺子前挑挑拣拣,没注意到这边:“这放一天了吧?给我重新做一串。”
那男人跑得飞快,闪身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狄然站在巷口:“陆川?”
没人回应。
她扭头朝饭店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今晚天气有些阴,冷风吹得她胳膊上渗起了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狄然心里觉得异样,那人明显很奇怪,就算不是陆川,也和陆川脱不了干系。
她原地站了一会,又折了回去。
巷子是条废巷,没人居住也没人来往。
平县这些年出的事情不少,传统行业衰败凋零,县城里居住的人越来越少,夜晚走在街上连个人影都难看到。
狄然站在巷子的岔口左右转了转:“陆川?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正说着,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在寂静的晚上音乐声骤响,她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不由自主地上扬起唇角。
天空东南西北不知哪里飘来一阵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光,巷子里暗暗的,狄然笑意盈盈低头看着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near...far...
wherever you are
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
是陆川打来的电话。
去年的七夕夜,陆川陪她看了《泰坦尼克号》,那天以后,这首《我心永恒》就是她给陆川设置的专属铃声。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
她手指动了动刚要接电话,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
修长、白净却宽大而骨骼鲜明,是男人的手。
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纯白色手帕。
狄然愣了半秒,一股彻头彻尾的阴气顺着脚底板猛得涌上,她解释不清这感觉来源在哪,但似乎是一股浓烈的预感和求生的本能。
她刚要跑开,那手带着手帕直直捂住她的口鼻。
手帕上有东西!
她脑子一阵犯晕,眼前泛花,全身的力气像被一只隐形的泵缓缓抽走,腿脚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狄然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席琳迪翁悠扬的歌声还在回放,陆川的电话在等她接听。
她努力勾着食指尖去按接通键,手机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松松勾走。
同时,一个甜腻得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小宝贝儿,我终于捉到你了。”
眼皮子沉沉重重,迷.药的味道顺着呼吸融进了每一寸血管和细胞,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挂在身后人的身上。
☆☆☆
狄然醒来时,看到床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两天以后。
迷.药的后劲很大,她到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躺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没有被限制自由。
房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床正对面的墙上监控器闪着一圈红色的光点。
她踉跄着爬下床顺着黑暗摸索到门边,把手冰凉,她试了试,意料之中的拧不开。
像所有正常房间一样,电灯的开关在门框边,狄然伸手按上去的时候,感觉碰落了几张墙上挂着的东西。
灯光亮起之前她想看看地上掉的是什么,灯光亮起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用看了,到处都是。
房间密不透风没有窗户,四周加上屋顶整整五面墙,整整齐齐由上至下全部码着她的照片。
狄然瞪大了眼睛,半是诧异,半是恐惧。
她七夕那晚和陆川买戒指。
她在大院里收集树下零碎的落花。
她聚会那晚趴在陆川背上一起回家。
……
近到她和李东扬在平县的路边喝藿香正气水,远到去年七夕前她带着喇叭在陆川楼下……
普通照片的尺寸和大小,密密麻麻像是一团揪困在一起的虫卵一样,几千张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服饰叠在一起,将房间里原本鲜活的她紧紧包裹住。
墙上监控的镜头微微扭动了一下,狄然心性再怎么坚毅此刻也完全乱了方寸,她抿着嘴唇,眼神空落落的带着害怕。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滑滑腻腻的东西。
那是一个等身比例的充气娃娃。
狄然看到它的一瞬间倒抽了口凉气。
充气娃娃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长了一张和狄然一模一样的脸。
顺着向下看去,它的身上被人套了一套浅粉色的内衣。
那是她的。
——“有个漂亮姐姐说她给我钱,然然姐的胸衣十块钱,内裤二十块……”
——“很漂亮,头发很黑很长。”
她目光越过充气娃娃之后,它的脸侧贴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地点是她家的别墅院子。
严磊穿着外卖员的服装和陆川扭打在一起,她穿着吊带睡裙正从屋里跑出来。
——“电话?我们没接到电话,刚才有人到保安室说214幢遭了小偷……保安室现在有人吗?谁接了电话?”
——“严磊死了,大概死亡时间昨天凌晨两点……”
——“好,你等着我,我会帮你把麻烦都解决……”
满身寒意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出来。
她被人悄无声息跟踪了一年却半点没有察觉,这满屋的照片在这一瞬间仿佛化为一个个咧开红唇恶笑的鬼脸谱,狄然只觉得到处是寒气,无处藏身。
——“咔嚓”。
门锁自外扭动。
狄然站定,看着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细缝。
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时心还是瞬间沉入万丈深渊。
深渊处的爬虫又湿又暗,伸出触角吸盘狠狠缠住她的双足,让她挣不脱也动不了。
离最后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了很久,狄然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人的模样,她将那头黄发留长、染回了黑色,敛去了那一身太妹模样的敬敏面容楚楚动人,美丽得像是一朵黑夜里盛开绽放的罂粟花。
罂粟花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敬阙智阴光敛敛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他手里扬了扬狄然的手机,温柔地朝她一笑,声音甜得像浓度最高的蜂蜜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