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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等梁顺卸下肩头的米袋一溜小跑出来时,一身男装扮相的诺雅走过去,将手里的银子抛给他:“跟我走。”
    梁顺有些莫名其妙,戒备地打量诺雅以及她身后两尊泥塑一般的冷脸侍卫。
    “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跟不跟我走?”
    梁顺看看手里的银子,那是他在这里抗大包将近一年的收入,一咬牙,跟掌柜招呼也不打,就尾随在诺雅身后,去了隔壁的茶舍雅厢。
    粮铺掌柜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也只充耳不闻,头也不回。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梁顺狼吞虎咽地咽下第八个包子,方才开口询问。
    “你一直留在京里,极少外出,难怪不识得我。不过我听你叔父经常提起你。”诺雅悠闲道。
    梁顺猛然抬起头来:“你认识我叔?”
    诺雅点点头:“我是沧州府崔家的人。”
    梁顺恍然:“我听我叔不止一次提起过,跟崔家老爷乃是故交。”
    “崔家家主正是在下家父。”
    梁顺冲着诺雅一拱手:“幸会幸会,听我叔生前说,他在沧州府的生意多亏崔家关照。”
    诺雅展颜一笑:“梁老爷也曾跟我提起,他在京中的生意也多亏了你打理。你识文断字,乃是他的左右臂。”
    梁顺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脏污,苦笑一声,转了话题:“崔公子此次来京,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梁老爷匆忙回京之前,曾欠下我崔家一笔货银。因为素有交情,所以并未立下什么字据,只口头约定等他回京以后就差遣府里下人送过去。我们侯了已经有将近三四个月,一直杳无音讯。
    我们素来知道梁老爷的为人,言而有信,唯恐是贵府下人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日后绞缠不清,所以这次来京城进货,特意去了府上,谁料想竟然闻听噩耗,不胜悲痛唏嘘。”
    这梁顺正是含冤而死的梁员外的子侄,这梁员外因为夫人善妒,膝下无所出,将他自小接进府里,当个过继的儿子来养。他对于梁员外生意上的往来素来清楚,知道府里与沧州府崔家素有交情,因此对于诺雅的话已经信了七八成。
    他叹口气道:“如今你也见到了,我已经被赶出了梁家,朝不保夕,自己尚且需要做苦力养家糊口。梁家欠你的银两与我毫无干系,我也爱莫能助。你只需要去找那该杀的母老虎去讨要。”
    诺雅轻抿一口茶水,懊恼道:“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得,不过我们并未立下任何字据,你伯母狡诈刁蛮,并不承认,推了个干干净净。”
    梁顺一声冷哼:“那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你想从她手里掏出银两来,委实不易。”
    诺雅感慨道:“我们只道几十年交情往来,立下字据未免过于生分,哪曾料想到,梁老爷竟然暴病而亡,走得这样突然。如今就算是打官司也是难了。”
    梁顺苦笑一声:“念在你请我茶饭,又给我银两的份上,我就奉劝你一句,干脆就认了这个亏,卷卷行李回沧州府去。”
    “为什么?”诺雅不服气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梁顺灌下一碗茶水,抹抹嘴角:“若是有天理的话,我就不用跑到那粮铺抗大包,如今坐在梁家吃香喝辣的就是我了,哪里还有那母老虎的活路?”
    诺雅忍不住有些好奇:“兄台何出此言?”
    “那廉氏如今的姘头乃是朝廷里的人,官官相护,哪里有公平可言?”
    “梁老爷离世也不过短短数月,那廉氏如何就另结新欢?!”诺雅忿忿不平地道。
    梁顺向来锦衣玉食,耀武扬威习惯的,如今落到这样落魄的境地,忍气吞声,心里早就生了怨恨。因此也不忌惮,咬牙道:“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你以为我叔叔果真是暴病死的?他是被那母老虎的姘头活活打死的!”
    “啊?”诺雅一惊而起:“怎么可能?”
    梁顺说起来难免也有些心疼:“叔叔常年在外奔波,那母老虎水性杨花,在家早就勾搭了汉子。我看不过去,一时嘴快,就书信告诉了叔父。
    叔父好生生地回家,正巧碰到那对狗男女苟且,气怒之下,大发雷霆。谁料想那野汉子是有些身手的,竟然将叔父活活打死,对外宣称急症。又串通廉氏,将我赶出梁府,谋夺了我梁家的万贯家产。”
    “你所言可句句是实?可有证人?”诺雅犹自一脸难以置信。
    “当时叔父被抬出来的时候,身上血迹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是听给他装裹的下人讲,他的肋骨已经被打碎了,怕是五脏六腑也没个完整的,而且颈骨也是活生生折断,死状凄惨。”
    诺雅气得拍案:“这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作为子侄,梁老爷对你又有养育之恩,你竟然知仇不报,眼睁睁地看着仇家逍遥快活。你叔父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一句话戳中了梁顺的痛脚,义愤填膺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做那不忠不孝的子侄,被人戳脊梁骨,你以为我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奸夫淫、妇霸占原本应该属于我的财产,自己却需要看人脸色,卖苦力讨生活?那奸夫乃是京官,手中有权有势,我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还白惹了一顿板子,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什么?”
    听梁顺这样说话,诺雅知道他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叔父伸冤,怕是原本只是为了图谋梁家的财产而已。原本还有些心软的诺雅心里一声冷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她靠在椅背之上,用指尖捏着眉心,作出思忖犹豫的样子。然后一咬牙道:“若是我京中有人,可以受理你的案子,秉公而断,你敢不敢去告?!”
    梁顺狐疑地上下打量诺雅:“你愿意帮我?”
    诺雅明白这样的人疑心比较重,而且无利不起早,通常也会以这样的心态揣摩别人,因此坦然摇摇头:“不,我是在帮我自己。”
    “自己?”
    “对!”诺雅探过半个身子,低声道:“我替你上下打点,受理你的案子,而且保证能赢这场官司,将那对狗男女绳之以法。以后,梁家的万贯家产自然就归你了。但是,这上下打点的银两,还有你叔父欠下的货款......?”
    “我出,我出,自然是我出!”梁顺迫不及待地点头迎合:“只要我继承了叔父的遗产,所有的费用我全部出,而且加倍!”
    “好,爽快!就这样一言为定!”诺雅唤进门外侍卫,吩咐准备笔墨纸砚:“对不住了,梁公子。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证。”
    梁顺不疑有他,若是梁家家业能归自己所有,漫说一点银两,就算是分她半壁又如何?他无异于绝处逢生,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
    “一切全部听从崔公子安排。”
    侍卫拿进来笔墨纸砚,诺雅略一沉吟,不过寥寥几笔:兹有梁家货栈欠货银一万两。
    下面署明年月日,收笔以后,将欠条递给梁顺过目。
    梁顺咋舌:“这么多?崔公子好大的胃口。”
    诺雅微微一笑:“梁家不计流通现银,仅田产及商铺拢共核算下来,究竟价值多少,相信梁公子应该比在下更为清楚。”
    梁顺也是生意场上往来人精一样的人物,犹豫道:“事情尚未有眉目,这欠条我若是打了,你言而无信,只向我追讨银两怎么办?”
    诺雅嗤之以鼻:“榨干你的骨头,你也值不了这一万两。更何况,我欠条上面标注的,乃是梁家货栈,欠债的乃是梁家主家人。我若是不能帮你顺利取回你叔父的财产,这欠条与你也就没有什么干系了。”
    梁顺心里暗自盘算梁家如今还有多少田产与商铺,一时沉吟不语,难以决断。
    诺雅收了欠条,冷笑一声:“原本以为你爽快,是个谋大事之人,没成想也是这样优柔寡断。这笔买卖你不愿意做就罢了,小爷我上头有人,还怕从梁家拿不回这万两白银?”
    梁顺赶紧站起,挡了诺雅出路,点头如啄米:“我签,我签!”
    麻利地拿过欠条,提笔签名,按上手印,满怀希翼地双手递还给诺雅。
    “您看,我什么时候去衙门合适?”
    诺雅收了欠条,微微一笑:“我这就去拜访京中几位长辈,上下打点,晚些时候差人去粮行通知你。你赶紧准备状纸与证物,严格保密,我们杀那姘头一个措手不及,免得夜长梦多。”
    梁顺屁股也不抬:“那粮行的活计岂是我一个堂堂秀才做的?我就在这里等你消息。至于证人,我心里有谱。”
    诺雅也不勉强,如此这般地向梁顺交代清楚,径直出了茶楼。
    ☆、第九十七章 从良
    第二日上午,梁顺提前得了诺雅授意,侯在散朝后大理寺卿徐博宇回府必经之路。
    临近中午,估摸着已经罢了朝食的时辰,大理寺卿的绿呢大轿方才一路张扬着从这里路过。梁顺深吸一口气,奋不顾身地扑过去,跪在地上,将状纸高举过头,大呼冤枉。
    梁顺并不紧张,因为诺雅告诉他,这徐大人乃是自己人。
    诺雅提前打听清楚,这大理寺卿徐大人倒勉强算是个公正廉明的主,而且最大的特点就是喜好沽名钓誉,最爱听别人阿谀奉承。所以诺雅特意叮嘱梁顺在大街之上喊冤,挑选了车水马龙的闹市口,口口声声恭维“包青天”。
    这寻常的民间案子或纠纷并不归大理寺管辖,所以徐大人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有何冤枉去京兆尹衙门递上状纸伸冤就是,莫在这里拦路。”
    梁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民所告之人在朝中也有官职,一向跋扈,小人唯恐官官相护,不能为小的主持公道,素来听闻徐大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乃是包公在世,所以才大胆恳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喧闹声立即吸引了大批围拢了看热闹的民众,指着梁顺议论纷纷。
    “这不是梁员外的侄子吗?听说梁员外惨死,他被赶出梁家了?”
    “就是,看来今日他是冒险为梁员外伸冤来了,孝义可嘉,也算是不白养他一场。”
    诺雅与两个侍卫混在人群里,缩着脖子高声应和道:“你找徐大人就对了!他向来嫉恶如仇,除恶扬善,是京中难得的包青天,肯定会为梁员外伸冤的。”
    “就是,梁员外死得憋屈,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奸夫**天理不容!”侍卫相帮着煽风。
    立即就有不明白其中情由的,向身边人打听是非曲直,顿时也受了感染,义愤填膺,振臂纷纷支持。
    徐大人得了赞誉,无异于被架在了虎背之上,又是在闹市之中,众目睽睽。他招手唤过一旁长随,问清楚情由,及武将潘尤的身家背景,知道不过是拐弯抹角地攀上了权势姻亲,扯虎皮做大鼓而已。
    因为潘尤乃是朝廷官员,大理寺受理此案也算不得越权。他有心拿潘尤开刀,换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就步下轿子,亲自走到梁顺跟前,接了状纸,大义凛然地道:“京中竟然还有这样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之徒,身为朝中命官,若是不能为死者伸冤,有愧苍天!今日我拼了头上这顶乌纱帽,这状子我接了,立即拘拿被告到大理寺,即刻开堂审讯。”
    市井间一片欢呼,齐声称赞徐青天,全都拭目以待。
    那大理寺卿徐大人吩咐差役以雷霆之速将妇人廉氏与潘尤拘留在大牢里,隔绝与外界一切联系。然后将当初亲眼目睹梁员外捉奸的一干下人带至大理寺亲自审问,了解仔细其中来龙去脉,胸有成竹。
    这徐大人乃是老油条,知道这样案子背后多少牵扯了朝廷同僚,坚决拖延不得,否则必然夜长梦多。到时候潘家上窜下跳地打点疏通,难免有相熟之人托了门路前来求情,必然得罪他人。
    因此,他回府以后就闭门谢客,故意放出风声,说梁顺手中有如山铁证,此案怕已铁板钉钉,让前来求情者知难而退。
    第二日一早就寻了仵作开棺验尸,那梁老爷的确是颈骨折断而死,证实了梁顺所告属实。回衙门以后,对着廉,潘二人一番严刑拷打,费不了多少气力,那妇人就熬不过刑罚,老老实实招认了,并且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了潘尤头上。
    签字画押以后,那潘尤见大势已去,再抵赖也是徒增苦楚,也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毫无悬念,案子秉公而断,两人不用等到来年秋后,三日后午时三刻斩立决。
    中间也有那潘家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替潘尤通融买命,但是诺雅在京中将此案声势造得浩大,说书馆与茶馆里,百姓对于徐大人的不畏强权,秉公无私全都津津乐道,齐声称赞。那武将潘尤原本也是个有所依仗,无恶不作的主,如此一来,倒是大快人心。所以案子盖棺定论以后,谁还敢徇私舞弊?潘家人自然求告无门。
    梁家家产尽数归了梁顺,那妇人不懂经营,生意一落千丈,又在潘尤身上花费了不少银钱,家业大不如前。梁顺只道是诺雅京中人脉广泛,上下打点才得以平反,自然不敢反悔,乖乖地变卖田产商铺,将提前应下的一万两白银如数交付给了诺雅。
    诺雅花了些许银两打点衙门,琳琅阁的案子原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又因为没有了原告,官差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知道这样关键的时候潘尤案发,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撑腰,自然不消百里九开口,就将龟公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案子也不了了之了。
    尘埃落定,老鸨经此一事,也想开许多,表示不愿再继续插手琳琅阁,只拿着这两成股份,与龟公二人颐养天年。诺雅允了,在琳琅阁附近寻了一个院落给二人居住,提出在酒楼步入正规之前,还希望二人能够帮扶几日,也算仁至义尽,以德报怨。
    这一仗打得漂亮,诺雅分文不需,既惩治了恶人,又得了琳琅阁,就连琳琅阁后期修缮所需的银两也是绰绰有余。
    琳琅阁接手以后,就交由田掌柜进行修缮筹备。田掌柜仅用了一天时间,就针对琳琅阁现状,以及地理位置等各方面因素,做好定位,提出最为适宜与稳妥的改建计划与日后经营模式。诺雅对此只是外行,只针对细节之处提出几点自己的改进意见,商酌之后,就将所有事情放心地交给他去筹备。
    田掌柜第一次跟诺雅打交道,见她做事干脆利落,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对自己信任有加,颇为欣慰,愈加用了心思。
    对于琳琅阁里的姑娘去留,诺雅有些犹豫。她们里面不乏有性子尖酸刻薄的,或者善妒,心术不正者,原先就令诺雅颇为反感。唯恐有人好吃懒做习惯了,留下来也是个祸患,倒不如清清白白地打发出去,从良各谋生路。
    她思忖良久,还未作出决断,牡丹就领着一众姑娘侯在了厢房门口,见她出来,就先规规矩矩地行一个大礼,跪在了跟前。
    “这是做什么?”诺雅被跪得莫名其妙,慌忙上前搀扶。
    牡丹满怀感激地抬头道:“容我给姑娘磕三个响头。”
    “这如何使得?”
    牡丹执意不起:“这三个头第一个自然是感激诺雅姑娘仗义出手,救牡丹于临渊,对于牡丹而言,无异于重生之恩。
    第二个,以前我多有不敬之处,还希望诺雅姑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第三个,牡丹身后的姐妹都是孤苦无依的苦命之人,离了琳琅阁,还不知道如何生存,所以牡丹厚颜恳请姑娘能赏姐妹们一口饭吃。”
    诺雅也不拦着,受了大礼,方才将她搀扶起来,笑道:“如今,你头也磕了,我们以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花魁牡丹,而是这琳琅阁的女掌柜。与我相比,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