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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老夫人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若是自己上赶着赶过去,势必自取其辱。可是如今自己窝在百里九书房里面睡懒觉,被老夫人知道了,铁定也没有好脸色。
    “你怎么现在才叫我起床呢?”林诺雅懊恼地道:“他呢?”
    桔梗掩嘴笑:“九爷说你昨个夜里辛苦,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让你睡饱了再起。纪婆子说这样终归于理不合,在老夫人那里过不去,才再三催促我将你唤醒。”
    桔梗的话说得暧昧,林诺雅也懒得分辩, 昨天夜里自己刚刚睡下,就被他百里九传唤过来,费心劳神地折腾到深夜,自己的确是辛苦。
    林诺雅不急不慌地坐起来伸个懒腰:“那就起来吧。”
    桔梗将手里捧着的衣服展开:“小姐,我伺候你更衣。”
    诺雅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才发现有点别扭,抬起眼帘:“你叫我什么?”
    桔梗低头规规矩矩地道:“纪婆子说的对,既然进了将军府,就是要守将军府的规矩,桔梗不能一再没大没小的。不过,桔梗真的不愿意跟他们一样叫您姨娘,干脆就叫小姐吧。”
    诺雅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一味标新立异往往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左右也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她一把夺过桔梗手里的衣服:“做什么还伺候我穿衣服了?我自己没有手脚么?”
    裙衫带起一阵风,旁边的案几上有纸挣扎了几下,飘落在地上。
    桔梗疑惑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待认清宣纸上的东西,忍不住掩唇一笑:“这是什么?”
    诺雅转头去看,竟是自己昨夜随手涂鸦的画纸,不好意思地一把夺在手里,正欲团成一团丢掉,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宣纸上,她昨夜信手勾勒了一只狐狸,手法虽然笨拙,但是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倒是惟妙惟肖,十分传神。
    现在,那只狐狸旁边,寥寥数笔添了一只圆滚滚的猪,笔法同样拙劣,甚至有些幼稚,只是从它的肥头大耳可以依稀分辨出来,它的确是一只猪。
    不用去猜,也知道这只猪究竟是谁的杰作了。
    林诺雅可以猜想得到,百里九晨起见到自己兴起涂鸦的作品以后,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又是怎样心血来潮执笔蘸墨,在这只不伦不类的狐狸旁边勾勒这只肥猪的。
    想到这里,林诺雅暗暗地“呸”了一声,他这是在讥笑自己是一只好吃懒做又蠢笨的肥猪么?
    她将手里宣纸信手折叠了塞进衣襟里,见桔梗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粉饰道:“昨个夜里闲来无聊,胡乱涂鸦的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桔梗点头,拖长了尾音“喔”了一声,笑得别有深意:“一只猪和一只狐狸。”
    ☆、第十三章 落红
    诺雅有些窘,正待佯怒嗔怪两句,书房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林姨娘?”
    她听出是纪婆子的声音,瞪了桔梗一眼,收敛了心神:“进来吧。”
    纪婆子推开书房的门,向里张望两眼,才走进来跟诺雅敷衍着请过安,指使身后两个垂髫小丫头端了洗漱的物件,伺候诺雅梳洗。自己则径直走到床榻边,将凌乱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了,探着身子在床榻上四处翻找。
    “纪妈妈,您找什么呢?”桔梗见她古怪,忍不住问。
    “没什么!”纪婆子头也不回,将被子抖开重新检查一遍,才直起身,古怪地望了一眼林诺雅,嘴角带着一抹嘲讽。
    林诺雅从她的不屑里,终于明白过来她究竟在找什么,心里“吭噔”一声:就说百里九这妖孽昨夜怎么这样心善,竟然将她偷偷挪到床上去休息,原来是有目的的!
    自己与他夜里“同衾共枕”,怕是早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才会特意叮嘱这纪婆子过来检查究竟有无落红。如今这床上干干净净,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林诺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从百里九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带着皮,蘸点椒盐,嚼吧嚼吧咽了。
    她接过下人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脸,又用青盐漱口,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纪婆子反而沉不住气,有些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林诺雅视若不见,自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将秀发在身后拢了。
    “祭祖最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了。林姨娘还是早些去正厅候着的好,否则老夫人见不到您,万一怪罪下来,还是自己吃亏。”纪婆子放弃了询问诺雅的打算,连声催促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一些。
    两个丫头虽然年岁看起来不大,倒是心灵手巧,手持象牙梳将诺雅的一头秀发梳理得好像锦缎一般顺滑油亮,手指上下翻飞,利落地挽了一个堕马髻,只用一只简单素雅的步摇簪了。
    林诺雅站起身,一袭烟青色缠枝玉兰罗裙,素雅大方,剪裁合体,映衬得她肩若刀削,腰若素束,愈加袅袅娜娜。
    纪婆子的眼珠肆无忌惮地在林诺雅身上来回转了诺干圈,最后停留在她的腰上,带着探究。
    诺雅看在眼里,顿生反感,心里就暗自盘算,这纪婆子必然是老夫人派遣过来的眼线,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添油加醋地汇报到老夫人跟前,断然留不得。
    无奈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丝毫法子也没有一个,只能小心戒备就是。
    两个小丫头服侍林诺雅梳洗完毕,收拣了东西,就垂手侍立在旁侧,听候吩咐。
    纪婆子训教道:“这里乃是主子的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经传唤是一律不得入内的,你们两人要记清楚了,切莫坏了规矩。”
    说完瞥了一眼林诺雅,明显指桑骂槐。
    两个丫头毕恭毕敬地应了,连称“不敢”。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两个丫头,记得昨夜百里九曾经提起过,原来不是玩笑。
    两人里其中一人看起来略微憨厚老实一些,一人机灵俊俏,樱唇桃腮,有几分姿色。
    纪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眼角瞄到林诺雅打量两个丫头,立即笑着对她回禀道:“今天晨起少爷吩咐给您挑两个机灵能干的丫头,跟前伺候。因为时间仓促,就临时从别处调了两个顺眼的过来,您若是嫌她们粗手笨脚的不合心意,过两天换了就是。”
    二人屈膝躬身向着林诺雅颔首一礼,多少有些敷衍:“见过林姨娘。”
    诺雅重新打量二人,将她们各自的眼神尽收眼底:“什么名字?”
    纪婆子接话:“原来都是杂活丫头,用的还是家里带过来的名字。就等着姨娘赐名呢。”
    林诺雅收拾利落了,不假思索地道:“一个叫‘朝三’,一个叫‘暮四’吧。”
    纪婆子和两个丫头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一脸哭笑不得。
    林诺雅昂首挺胸地从她们跟前走过去,顿住脚步:“怎么?有意见?”
    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刚才的不敬惹了跟前的主子,将牙齿打落吞进肚里,低眉道:“不敢。”
    “不敢最好。”诺雅一声冷笑,言毕不再理会,径直拉开屋门走出去,提高了声音喊:“桔梗,朝三暮四,快点跟上!”
    惹得四周侍卫皆侧目。
    林诺雅磨磨蹭蹭到达前厅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老夫人,百里九与秦,安二人在正堂处端坐了,下人屏息凝气侍立两侧,一片静谧。
    身后的桔梗缩缩脖子,就有些胆怯。看这阵势,老夫人一脸威严,面沉似水,怎么都不像新人敬茶,倒像是三堂会审。
    林诺雅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厚着脸皮嬉笑道:“早。”
    “是很早。”老夫人冷哼一声:“林姨娘辛苦了。”
    诺雅“嘿嘿”一笑,好像看不懂眉眼高低一般:“多谢老夫人关心,九爷昨个有些贪杯醉酒,的确不好伺候。”
    老夫人原本是想,只要她自谦一句,她便趁机训斥一番的。谁曾料想,这女人竟然这般厚颜无耻,后面的话就卡住了,忘了词。
    一个瘦脸婆子从门外进来,手里端了三盏茶,取中间一杯,递给林诺雅。
    诺雅气定神闲地接在手里,扑鼻香甜,不是寻常的茶香。
    她好奇地掀开盏盖,果然是一杯八宝茶,上面漂浮着两颗无核红枣,两颗去皮莲子。
    林诺雅不由就是一愣,她知道,新妇敬茶是有讲究的,这红枣去核,则意味着无子,莲子剥去莲衣是白色,则与喜事相冲。
    老太太能不挑理吗?这是谁的意思?
    诺雅抬眼扫视一圈,眼前四人表情各异,各怀心思。尤其是老夫人盯着她的眼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又扭脸看了一眼端茶的婆子,眸光闪烁,慌忙看向别处,明显做贼心虚。
    林诺雅心里多少有了谱,此事八成是老夫人授意,否则秦安二人哪里有这胆量,公然在太岁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都说大户人家,媳妇刚进门,都会被婆婆叫到跟前立规矩,百般刁难。看来自己也难逃此劫。这红枣莲子茶若是敬上去,老太太绝对会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棍棒伺候。
    林诺雅二话不说,端起手里的茶,咕咚咕咚地就进了肚——还好天气凉,茶水已经不烫。
    放下茶盏,老夫人的脸都绿了。
    “果真是缺少教养的,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秦宠儿不屑地讥讽。
    安若兮离开座位走下来,抻抻诺雅的衣袖,小声提醒:“林妹妹,这第一杯茶是敬给婆婆的,你怎么自己反倒喝了。”
    “有两位夫人伺候在老夫人左右,必然周到,口肯定是不渴的。”林诺雅装傻充愣地辩解道。
    安若兮掩唇轻笑:“林家妹妹没想到竟然这样天真烂漫。这茶是新妇进门的习俗,并非是婆婆口渴。”
    “喔?”诺雅一脸茫然:“为什么?”
    “妹妹难道不知“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的典故?古往今来,我们女子受聘以茶为礼,寓意就是从一而终之意。”安若兮有心卖弄才识,引经据典,惹来秦宠儿一声轻哼。
    林诺雅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有这样说道。不过,婆子给诺雅准备的,乃是红枣莲子茶,寓意早生贵子,我若是敬给婆婆,是不是有些不妥?”
    百里九“噗嗤”一笑,慌忙闭了口。
    安若兮这才知道,林诺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为之,而自己反倒给了她开脱的理由,讪讪地笑道:“妹妹是个细心的人,反倒是姐姐班门弄斧了。”
    秦宠儿见安若兮吃瘪,心情大快,幸灾乐祸地道:“我记得安家妹妹今天给婆婆也是敬的莲子茶吧?”
    安若兮尴尬地红了脸:“我也只是听闻婆婆素来喜欢晨起饮八宝茶,想着八宝如意,莲子有心,未曾顾虑这样周全。”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诺大年纪的人了,怎的竟然不懂这些规矩,还不赶紧再添一杯?”
    婆子受了训斥,再也不敢轻视,立即接了林诺雅的茶盏,重新递上,茶香袅袅,这次是正宗的信阳毛尖。
    诺雅端在手里,走到老夫人跟前,屈膝跪下,双手前伸,高过头顶,恭敬道:“老夫人请吃茶。”
    出乎意料,老夫人这次倒并未刁难诺雅,探身将茶接在手里,放置到一旁的桌几上,从鼻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婆子手里拿出一个红纸包裹的四方物件递给她。
    诺雅接在手里,心里一阵暗喜,早就听说富贵人家,新人敬茶是要封银子改口的,没想到这婆婆看起来不待见自己,手底下倒是大方,出手就是这样一沓子票子。可能自己以后跑路的盘缠都齐了。
    她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怀里,感觉入手有些沉甸甸的,用手指摁摁,硬邦邦的像是一本书。
    “打开看看吧。”老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道。
    林诺雅的确有些迫不及待,三两下就将纸包打开,果真是一本书《贞洁烈女传》。就说今日怎么这样开恩,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
    “应该识字吧?”老夫人淡淡地问。
    林诺雅抓抓头发,一脸懊恼:“年幼的时候好像学过几个字,不过十个字中间认识一个也就不错了。”
    老夫人应该是比较意外,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喜欢一个目不识丁的丫头。自己此举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无力。
    她强压住怒火,冷声训斥道:“女人不识字没什么,但是必须要知道礼义廉耻,知道三从四德,知道名节清白。从今天起,我会找一位女先生,教授你这些女德女诫。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离开一念堂的院子,安生地学好规矩,以免丢了我将军府的颜面。”
    声音严厉,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