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碾迟庚所猜,这迷踪林的确是烈楚暮新设下的陷阱。
小六在重新走进这片林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预感,他能坚持带着后面那些人绕上这么几圈纯属是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总不能连烈楚暮的这点小心思都辜负了去。
现在局势被碾迟庚看破,他也没必要在继续装傻糊弄。
再说,这世上能耍释离王的人不多,他一个小六就耍了他这么几圈,此番传出去,他怎么都不算吃亏,说不定出去之后还能在鸽子和鼠子面前争口气。
“原地休息。”皇甫释离冷沉命令,语气停了一会,又道:“把他倒挂上去,越高越好。”
小六刚扶着树身休息就听到皇甫释离的这声命令,整个人霎时惊得挺直。原本他还想等这些人放松警惕了再伺机逃走的,现在……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可他刚有所动作,后胳膊就被人用力抓住扣在后面,接着是绳子不断在他身上缠绕,愣是将他裹成了一条大虫子。
此时他浑身连为一体,不管怎么挣扎,都不过是在闹笑话。
碾迟庚还在他对面轻笑道:“跑,你觉得你耍了堂堂释离王,还能跑得了?你以为外面对离王的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兀自提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继道,“你又错了。”
“……”小六瞪大眼睛,却说不了话。
因那些士兵也将他的嘴巴给堵了,就算他能发音,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听不清的碎言碎语,徒然给那些人增加乐趣。
至少碾迟庚就被逗笑了。
“你说你,长得还算白净,看起来也有点小聪明。怎么做事就这么不经大脑?”碾迟庚细细打量他,又作惋惜,“方才我骗你说离王不会对你使坏,你竟然相信了,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耐性。真有你的。这整个东城我不服谁,就服一个你。”后面的戏谑语气更重,有几个人都忍不住勾唇笑了。
不过此时小六已经被倒挂在树上,他的丰富表情也被隐藏在湿雾中,只余断断续续的摇晃通过绳子传下来,继又有几声嗤笑传进他的耳朵里去。
碾迟庚叽叽喳喳地在下面又调侃了他好一会,最后是觉得无趣了,才收住嘴巴。瞧着皇甫释离还是没有人影,便问旁边的侍卫,“你们王爷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又给迷了回不来了吧?”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侍卫喊了“王爷”二字。
林中雾气重,他们能看清的地方有限,眼神儿好的最远能看清三米远。
这会他们叫王爷,必定是把人看清了。
而这声音又接得这么近,那皇甫释离肯定是早就回来了,那他方才的那些话……碾迟庚眉头突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忙迎上去,“找到办法了?”
皇甫释离走到一块石头边上坐,眼神淡淡的,但眼眶里的警告却半点都不含糊。
“那个,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探探路。”碾迟庚自告奋勇道,还作势招手点了几个人头。可他领着那几个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首,复问一句:“你真的没找到法子?”
皇甫释离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碾迟庚挑眉,看北冶。
可北冶实在高冷,直接双臂环抱就靠在树上闭目去了。
“碾少爷,我们还去吗?”一个侍卫小声地问。
“去,为何不去。”碾迟庚冷哼,还真的去闯迷雾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去找路。
一般在这种事情上,皇甫释离都是能手中的上手,若连他都看不明白的局,他碾迟庚就是在这里找个几天几夜都未必能摸出第二条路来,到时候转都先把自己给转死。
居于这点自知之明,碾迟庚决定带几个人去走走,一路做好标记绕回来再回来,反正最后找不到出路也无关大雅,更谈不上丢面子。
毕竟在皇甫释离那里丢的脸,都不算面子。
等他们一走,北冶突然睁开眼睛,“王爷,我们真的就这样等下去吗?”
皇甫释离纹丝不动,只道:“还没到时候。”
深山下了一场雨。
凤汐眠小睡醒来之时,正好赶上雨停。
踱步屋外,已经没了鸽子他们的影子,反是常常不见人影的烈楚暮今日却还坐在院子里小酌。
那瓶酒明显是佳酿,醇香的酒味漫面而来,凤汐眠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完全没有刚刚苏醒的惺忪。
她反倒觉着自己能这么快醒来,都是承了这瓶酒的香味。
“你进过城了?”凤汐眠于桌前坐下,拿了一个大碗毫不气地将酒漫上。在饮下之前,还不忘细细闻闻那阵醇香,“好酒。”
“这味道可还行?”烈楚暮是等她品了一口才问的。
凤汐眠慢慢感受酒后余味,眉角开颜,笑道:“还不错。”
烈楚暮轻笑,又问:“熟悉吗?”
凤汐眠嗯了一声,复愣了愣,最后缓缓吐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回答?”烈楚暮说完,无奈已然先行,“这瓶酒可是你当年出嫁的前一晚,你我亲手在桂花树下埋下的桂花酿。如今瞧着,你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凤汐眠低头抿了一口酒,清声道,“过去的事情总是模糊,一时半会是记不全的。”
“你可知,我为何会这般确定你就是倾儿?”烈楚暮突然问,眉目间只有倾谈的坦荡,并无半点试探之意。但凤汐眠还是由此心虚了一会,便是饮酒的时候将它牢牢掩饰下来,这会才抬头看他,清冽的眸已无半点波澜。
烈楚暮却没再看她的眼睛,眼底似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好一会,他才缓缓道:“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你脖子上挂着的星珠,更加让我怀疑。十五那夜,你和释离王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店铺,我见你对那颗月珠有不一样的情绪,就已经是笃定了。”
凤汐眠不经意地轻按胸口,淡问:“就凭这个?”
“当然不是。”烈楚暮道,“直觉只是其一。释离王对你的态度是其二。这其三嘛,在锁魂灯。其实当年传出你离世的消息,我曾偷偷潜进离王府。我当然不会相信你就这么走的了,是在偶然中,我听到决明子和释离王的对话。他们说,锁魂灯可以凭血断生死,决明子用你的血试了试,那灯果然点燃了。”
碗里的酒已经见底,凤汐眠又往里面添了些。听完烈楚暮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你的这番话,还是离奇了些。”
烈楚暮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我曾派人去冰岐国查证过。冰岐国的长青公主因病一直待在深宫内苑,从未出过门。我猜她是得了什么顽疾,只能待在床上,亦或者不能见光。可就在六年前,长青公主突然能出门走动,看起来宛似常人无异。偏偏这个时候,几乎每日都要去公主殿看望长青公主的凤皇,脸上并无半点喜色,甚至几个月都未曾踏足公主殿。你觉得,这里面是因为什么?”
凤汐眠着实愣了一下。
这些都是冰岐国皇宫内部的事,且不说已经过去这么久,这烈楚暮竟还能了解得如此清楚,甚至连凤皇的心思表情他都能打探出一二,委实不简单。
素来听闻飞鸽打探消息无所不能,今日一番,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所以,你就因此确定,我就是烈如倾?”凤汐眠问。
烈楚暮挑眉一笑,不答反道:“看来,你还是不习惯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