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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灯柱旁的夙丹宸抱膝独坐在这冷清中,桃花眼里映满落寞的灯火,不知在看些什么,目光似惘似悲。
    他身前是茫茫夜色,身后是斑斑竹影,坐在半明半暗的灯柱下,衣袍间落满竹影,真正是一身的寂寥。
    半响后,安静的街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来人在夙丹宸身旁停下,极是复杂地看着眼前抱膝蜷坐的蓝袍青年,雅致的眉目间尽是心疼。
    夙丹宸睫羽微颤,察觉来人,却没有转头去瞧,仍旧保持抱膝蜷坐的姿势,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浓浓夜色,轻轻道:“子卿,你看这里,就是当年殷叔叔找到我的地方。”
    兰子卿面露苦涩,不知何言以对,这时又听得他带着追忆般地轻喃声。
    “当年我与殷叔叔走散,坐在灯柱下哭泣不止,后来殷叔叔找到我时,看见我一脸的泪水,取笑我没有男儿气概。”
    夙丹宸低下头,将脸埋入膝盖中,低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其实当年我真的害怕极了,害怕殷叔叔找不到我……好在我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殷叔叔便找到我了,可是今日,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天,他也没有找到我。”
    “……他再也不会找到我了。”
    嗓音已经涩哑。
    兰子卿看着眼前蜷缩成一团的人,心里疼得厉害,几乎忍不住地想告诉他真相。
    殷庭,没有死。
    但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
    尽管心疼如刀绞,恨不能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只希望减去这个人半分的悲伤。
    真正开了口,却是苍白而又无力地一声轻唤。
    “殿下……”
    极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不能说。
    知道了真相,太子岂会放过他。
    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恨……在背后操纵一切的自己……
    兰子卿心里重重一跳,涌来浓浓的慌乱。
    他是心算天下的谋士,待人接物,从来都是一副淡漠从容的模样,仿佛万事皆了然于心,何曾这样害怕过。
    情之一事,即便是他,也算不明白。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兰子卿紧紧攥了攥拳,苍白的指尖死死掐入手掌中。
    半响后,终是无力地松开。
    目光晦暗地注视眼前抱膝的蓝袍青年。
    苍白冰凉的手轻轻按上他微颤的肩头。
    “殿下,死者已矣……”
    说完这六个字,竟是无话可说。
    他自然可以说出一堆安慰人的言词,话真正到了嘴边,全都化作片片锋利尖锐的细刀,割得他的喉咙疼痛难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夙丹宸不知他此刻想法,感受到肩上的手异乎寻常的冰冷,只道自己又害子卿担心了。
    缓缓握住那只手,抬起头来,对上那张憔悴苍白的如玉容颜时,心里一痛。
    咬唇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般,红着眼睛轻轻道:“子卿,你放心,我不会再难过,我还要照顾母妃……照顾你……”
    兰子卿心里一热,哑了嗓子。
    “殿下……”
    墨眸里蒙了一层水光,看不清是泪水还是其他。
    只知道那张如玉容颜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间交织大悲大喜,墨眸里光影变化激烈,实在是古怪。
    夙丹宸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兰子卿紧紧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险些勒得夙丹宸喘不上气来。
    夙丹宸与兰子卿交往了这么久,拥抱的次数自然是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凶狠霸道,仿佛迫不及待地宣告主权一般。
    兰子卿看着怀中顺从地回搂自己的人,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真相会伤害他,那便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真相。
    第81章 殿下发怒?
    罪将殷庭死后, 依照炀国律法,当弃尸抛入乱葬岗,由于三皇子夙丹宸的苦苦哀求, 炀帝终同意将军的尸首运回祖籍安葬。
    运棺那日, 夙丹宸身着白衣,扶灵送行, 一路送至运河。
    夕阳下目送那载着灵柩的船舫顺江飘摇而去,许久之后, 方沉默而归。
    殷庭将军一案疑点重重, 民间少不得议论纷纷, 说起那英勇善战的将军当年跟随帝王身边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朝中文武百官唏嘘完后, 纷纷关心起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便是大将军虎符。
    这一块虎符非同小可,可调炀国三万精锐部队,拥有它,意味着成为炀国武将中的第一人。
    从前都是殷庭将军在保管这块虎符, 殷庭将军入狱后,炀帝便收回了大将军虎符,如今殷庭将军已然身死, 不知炀帝会将这块虎符交给哪一位将军。
    各将领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朝中暗波汹涌,久病府中的大学士司马礼反倒泰然自若,甚至有闲心设席宴客。
    兰子卿收到请柬时,神色淡淡, 不知在想些什么,眸眼中转过若有所无的嘲。
    到是夙丹宸,虽然自觉这一宴来得实在奇怪,但也不好忤逆自家外公,拉着兰子卿便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用一双湿润的桃花眼瞧着眼前如描似画的人,嘴里好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兰子卿心思何其玲珑,怎么会看不出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勾了勾唇,笑问:“殿下是怕这一宴于臣不利?”
    夙丹宸一副被戳中心事的羞鼐。
    他虽然不通朝政,却也明白子卿身为丞相实在不好同自家外公多有接触,何况外公一而再再而三地设宴邀请子卿,只怕别有用心……
    可这是外公久病以来难得有心思做得第一件事情,他实在不忍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
    夙丹宸正为难不已,便听得兰子卿柔声道:“殿下不必担心,不过是寻常筵席罢了。”
    夙丹宸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拉着兰子卿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至于这一席究竟是不是寻常席宴,兰子卿心中自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殷庭死后,大将军之位悬缺,而朝中一共有三位将军可当此人选,分别是左将军单于,右将军莫立,上将军赵禅。
    而这三位将军,都曾镇守边关,都是被贬戍边关的九皇子夙九兮的忠实拥簇者。
    他们当中无论哪一个人拿到虎符,成为大将军,都将是九皇子手里的重要筹码。
    眼看太子衰落,他司马礼岂能眼睁睁看着九皇子坐大?
    事实果然如兰子卿所料,夙丹宸推开天上居的门时,一眼看去,司马一党尽数在列,众大臣看见他二人走来,纷纷起身行礼。
    十几条椅子擦地的声音前后不一地响起。
    如此架势,岂是寻常筵席。
    “外公……这……”
    夙丹宸皱眉看了看眼前的官员,又看了看笑呵呵走来的司马礼。
    司马大人严肃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解释,转眼笑看向一旁始终端着轻淡笑意的兰子卿,拱手道:“兰相肯赏脸赴宴,老夫深感荣幸。”
    兰子卿淡淡一笑,道:“听闻司马大人身体抱恙,近来可有好些。”
    大学士司马礼自那一场风寒后,便一直不问朝政,在府中静养,谁知后来病情恶化,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如今看他眼窝深陷,面带病色,再没有当初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模样。
    想来他今日是强撑病体,也要设这一宴……
    兰子卿心中微叹。
    “多谢兰相挂怀,老夫已无大碍。”
    司马礼笑道,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兰子卿随夙丹宸一同入座。
    十几个大臣围在司马礼与兰子卿两旁,七嘴八舌地谈笑,场面霎时热闹起来。
    兰子卿始终端着疏淡的笑意,游刃有余
    地应对。
    夙丹宸听他几人说得皆是些浔阳城中的寻常事,并没有什么不妥,便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面,也不多话,在旁乐得自在,拿了壶酒自饮自酌,不时为兰子卿碗中添上几样他喜欢的菜肴。
    一时间,宴上众大臣谈笑风生,颇是和融。
    气氛渐佳时,大学士司马礼突然起身,端起酒杯向兰子卿道:“宸儿做事莽撞,又素来口无遮拦,他平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丞相见谅。”
    “外公,我哪有你说得这样不好,我明明……”
    夙丹宸不满地开口,还要再说,被司马礼瞪了回去。
    兰子卿眉睫颤了颤,淡淡道:“司马大人多虑,三殿下文武双全,礼义皆备,实乃人中龙凤,与他结友,是子卿之幸。”
    夙丹宸听兰子卿如此夸赞自己,心花怒放,忍不住得意道:“外公,现在你相信了吧,我真的没有闯祸。”
    司马礼还没有表态,一干大臣先是附和起来,纷纷说起他的好话。
    “三殿下武功骑射样样精通,人品相貌更数一流,可谓是少年英才,难怪在几个皇子之中最受陛下宠爱。”
    “高大人说得极是,陛下常说,几个皇子中,就数三殿下最有他当年的雄风。”
    这位高大人乃是司马礼新提携起来的官员,买官卖官一案后,司马一族损失惨重,势力大不如前,好在晁太师死后,朝中司马氏独大,许多由科举晋升入仕的官员纷纷拜入大学士门下,司马礼趁机又培养了不少门徒。
    自然,今日能坐上宴席的,无一不是大有来头的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