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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节
    “来来来,擦擦,擦擦!”崔老实拿了抹布出来准备擦灰,却被宣旨使呵斥住了:“就这样吧,不用擦。”
    这两样东西可要保持着原样进献给太后娘娘,一点也破坏不得呢。
    “爹,娘,这是……”卢秀珍见着崔老实两人手里捧着一个竹篮一床被子,态度毕恭毕敬,有些奇怪:“怎么找这竹篮出来了?”
    “嗐,这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要传给你的那个竹篮,当年大郎就是盛在这篮子里被河水推过来的,他身上包着这床包被。”崔大娘愁眉苦脸的望了宣旨使一眼:“这个官老爷过来让我们带着这两样东西进京城哩。”
    “别在这里拖拖拉拉的了,跟咱家走吧。”宣旨使看了一眼卢秀珍,脸上堆了些笑容:“卢姑娘,这没你的事,皇上和太后娘娘想传他们进宫问几句话罢了。”
    “哦,原来如此。”卢秀珍点了点头:“爹,娘,你们放心去吧,就是回几句话而已,据实回答就好。”
    崔老实与崔大娘听着卢秀珍这般说,这才心里有了点底气,将腰杆儿挺直了几分,一个捧着篮子,一个抱着包被,跟着宣旨使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崔大娘还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秀珍哇,猪食还没弄哩,莫要饿了它们。”
    卢秀珍笑着点了点头:“爹,娘,你们就放心去吧,到京城玩几天再回来也成,反正现儿是农闲时节,没啥事情要做。”
    “哪行哩,家里这么多事情没扯通,咋就能到外头耍?”崔老实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明日还要回来给苗圃里那些树木剪枝哇。”
    “啰嗦作甚,快走快走。”宣旨使转过脸来朝崔老实与崔大娘瞪了一眼:“皇上与太后娘娘在那儿等着呢。”
    崔老实与崔大娘无奈,只能跟着宣旨使走了出去,卢秀珍送他们到了村口,眼见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回身折了过来,才走了几步,就见宣旨使带着的马队从那边赶了过来,马匹之侧有几个年纪略大的村民被押着朝前头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卢秀珍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还要押着青山坳的村民走呢?
    “大郎媳妇,你都去过皇宫几趟了,给我们去和皇上求求情呗,我们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租子按时交了,咋还要抓我们呐?”
    跟着马走的人里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着卢秀珍站在路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们真的没做坏事啊,大郎媳妇你肯定明白哇。”
    这不是崔三爷婆娘?卢秀珍有些惊诧,赶紧跑到了那群兵士身边,陪着笑脸问道:“官爷,这是咋回事哪?”说话间,从荷包里偷偷摸出一角碎银子,趁着手去扯那马缰绳的时候,悄悄塞到了那个牵着马的兵士手中。
    那兵士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那银子收了起来,叱喝了一句:“这有什么好问的,天家下了旨,我们不就是照办?快快走开,休得将路给拦住了!”
    卢秀珍眨巴眨巴眼睛,正在琢磨着怎么一回事,那兵士俯下身来,飞快的说了一句:“听说是皇上要问这村里人一些话,应该没什么事儿。”
    这话一说完,他便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马上,一脸正气目不斜视的赶着马朝前边走了去,卢秀珍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崔三爷婆娘,冲她摆了摆手:“三婶子,没事没事,你们就当去京城去耍一次便是。”
    “大嫂,这到底是咋一回事哩?”崔五郎站在那里,看着前方烟尘滚滚,心里头也有些慌张,毕竟山村里长大,没见过这般阵仗,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没事没事,咱们且回去,过得一日爹娘就会回家了。”
    其实卢秀珍心里头也在纳闷,这里头真真有古怪,皇上和太后娘娘要问崔老实崔大娘几句话?啥事情要问他们?还要带上二十年前的竹篮包被?
    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猛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莫非……那死去的崔大郎是皇室的皇子,因着夺太子之位他被人算计,才出生就被人设计陷害,扔到河里想要弄死?
    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双手捂住了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前世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吗?怎么会这般狗血的发生在自己身边?
    第304章 究委(五)
    青山坳的村民们被宣旨使和那群官兵挟裹着,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驿站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宣旨使命令先到驿站用过晚膳再继续前行。
    崔老实与崔大娘下了马车,眼神有些慌张,四处看了看,见着不远处有村里的邻居,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原来不只是他们两人进京,还有那么多人一块儿走呢,这样心也就踏实多了。
    “她婶子!”崔大娘走了过去,刚刚才打了个招呼,就被那些士兵给拦住了:“不要走太近,分开吃饭!”
    剑虽然没有出鞘,可那武器毕竟是拿在手中亮了出来,崔大娘唬得脸上变色,赶紧将脚缩了回来,勾着脑袋折着腰朝后边退了一步,崔老实慌忙攥住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道:“来来来,咱们到旁边去坐着。”
    驿站里的饭菜倒也不难吃,每个桌子上有几碗菜还有一碗汤,崔老实与崔大娘匆匆扒了几口饭,只觉食难下咽,实在不晓得为何皇上太后为何要召见他们。
    “咱们也没少交租子。”崔老实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只手抠了抠指甲缝,弹了点灰黑色的渣滓出来,皱着眉头道:“我实在想不通为啥要咱们去京城。”
    ……皇上不至于小气到要追问他们交租的情况吧?崔老实使劲的回想着,这些年他真的如时如量的交了赋税哇,官府那边都有记载的哪。
    “可不是哩,还要带着那竹篮和包被!”崔大娘靠着崔老实坐着,二十年前的事情不住的在脑袋里浮现,她猛的抓住了崔老实的手,凑近了他的耳朵:“他爹,你说是不是大郎他爹娘找过来了?要不是咋要咱们带着那竹篮和包被哪?”
    崔老实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那宣旨使看了过去,见他压根没有朝自己这边看,这才放心了些,压低了声音回了一句:“我也这样想哩,恐怕大郎的爹娘是有些来历的,要不是怎么会皇上太后都惊动了?可是……大郎死了哇,咱们……”
    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白,两个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用过晚膳,宣旨使没让他们歇息,一声令人,众人又继续前行。这天色越来越黑,过了江州地界,马车上便挂起了气死风灯,几个灯笼滴溜溜的转着,犹如夜间的鬼火。
    一路急急忙忙的赶路,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到了京城城门口,崔老实两口子靠着马车厢壁睡了一宿,青山坳里那些村民可却是遭了罪,士兵们嫌弃他们走得慢,到了中途让他们一起合着骑马,村民们哪里骑过马?被那马匹颠着颠着就头晕脑转,抱着马脖子不放手,亏得这些马还不是烈性子,并没有发狂前行将他们摔下来,不过还是有些拧巴——毕竟平常只驮着一个人,忽然多了点重量,马儿心里头也是不高兴的。
    马车摇晃了一下,车子里边,崔老实与崔大娘的脑袋撞到了板子上头,两人猛然被撞醒过来,揉揉眼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周围,恍恍然不知身处何处。那躺在垫子上的宣旨使掸了掸衣裳坐直了身子,尖声细气道:“京城到了,快要见到圣上与太后娘娘了,你们两人可要好些说话,千万莫要胡说八道。”
    “知道,知道。”崔老实崔大娘连连点头,有如小鸡啄米。
    进了京城也没捱多久便到了后宫门口,宣旨使让那些士兵压着青山坳的村民们到后宫门口等着:“先带他们两人进去,等会再看皇上说要不要传他们这些人。”
    “老实!”
    后边有人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句:“你要当心哇!”
    崔老实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很凄凉的看了众人一眼,又慢慢的转过身去,弯着腰驼着背跟着宣旨使朝里边走了去,青山坳众人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个惶惑不安,腿肚子打颤,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跟着宣旨使七弯八绕的走过了抄手游廊,崔老实与崔大娘全然没有想看御花园美景的心思,两人都是眼睛盯着脚尖,唯恐走路会踩死蚂蚁一般朝前边走,两条腿软绵绵的,怎么都不得劲儿。
    万一真是大郎的父母来问他的下落,他们怎么好回答哟,大郎死了,家里穷,只请得起铃医,没有把他送到江州城里的药堂里去,他生病熬不过去死掉了。唉,那做父母的肯定会很心痛恨失望吧,一想到这里,崔老实与崔大娘心里头跟针扎着一样难受。
    宣旨使将两人领到清华宫门口,嘶哑着嗓音道:“进去罢。”
    门口站着的内侍赶紧接手,带着崔老实与崔大娘朝寝殿那边走,两人低头跟在那内侍身后,惴惴不安,到了后边,竟是一步也挪动不得,还是那内侍回头呵斥了一句,两人方才慢慢的朝前边挪着走到了寝殿门口。
    “见着皇上与太后娘娘,可要三跪九叩,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知道否?”内侍踏上台阶,回头看了站在那里的一对乡下人,心中叹气,这般模样,怎么去面圣?
    “三跪九叩……怎么做?”崔老实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
    可不能失了礼,毕竟是见皇上呢。
    “三跪九叩首,就是跪拜一次,磕头三下,口中山呼万岁,然后站起来,跪倒,再磕头三次,口中依旧还要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反复来三遍,知道了吗?”
    “哦哦哦。”崔老实与崔大娘点了点头,两人跟着那内侍走进了寝殿,刚刚进去就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这寝殿里暖烘烘的,与外边秋风肆意完全是两重天。
    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毡毯,上边用羊毛织出了各色团花牡丹,大朵大朵绽放在雪白的毡毯上,绿叶丛中娇艳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栩栩如生。崔老实与崔大娘不安的蹭了蹭脚,唯恐自己的鞋子上边有泥巴,会将那张毡毯弄脏,两人站在门口,举棋不定,不知道该迈步进去还是就站在那里给周世宗与胡太后磕头。
    “过来哇,过来!”
    那内侍走到毡毯一侧,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瞧,几乎要气歪鼻子。
    崔老实与崔大娘两人已经跪倒在门口,哆哆嗦嗦,口里哼哼唧唧喊着什么,声音太小,有些听不清。
    跪那么远,皇上和太后娘娘怎么能听得到他们说话?内侍朝两人瞪了瞪眼睛,伸手指了指那张毡毯,示意他们过来,崔老实与崔大娘忙着在磕头,压根儿没看见,还是站在门口的宫女弯腰提醒了一句,两人这才缩手缩脚的挪到了那毡毯之上,脑袋低低挨着那张毡毯,眼睛死命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片花瓣,直到眼前开始模糊。
    周世宗皱眉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两个人,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这才缓缓发话:“二十年前你们两人收养了一个孩子?怎么收养的?据实说来!”
    崔老实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果然是这事情!
    “皇、皇上!”崔大娘见崔老实没敢开口,鼓起勇气道:“那年端阳节民妇与自家汉子想早点去送子娘娘庙里上香,希望能生个孩子,要过河的时候看到有个竹篮朝这边飘过来,被河岸边的芦苇丛给绊住,竹篮里好像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我们俩赶紧把那竹篮捞了起来,发现里边搁着一个孩子……”崔大娘转身指了指后边小内侍抱着的竹篮和包被:“那两样东西我们一直留着,还想等孩子长大了以后把这个给他,告诉他这是他家里给他留下来的。”
    胡太后听得已经是鼻子发酸:“快,快将那竹篮包被呈上来!”
    小内侍赶紧将那两样东西送了过去,旁边的宫女赶紧拿了绒布将竹篮与包被上的灰尘擦去,胡太后将竹篮翻转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篮子底下的那图案,眼圈子已经发红。
    竹篮底下编出的花纹是团花牡丹,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行小小的烫金字,用的是篆体,就如一只只蝌蚪扭动着尾巴,让人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字。
    胡太后伸出手,微微颤颤抚摸过竹篮的底部,点了点头:“二十年了,总算是回来了。”
    慈心专供,这是尚工局为太后娘娘宫里专门打造的,宫中自然有宫中的规格规矩,上边的篆体,山村里的愚夫愚妇们如何知道?莫说这青山坳的人不识得这几个字,便是识得也不晓得到底是何意思。
    “娘娘。”
    旁边的宫女将被子展开,胡太后捡着一角凑到自己眼底看了看,伸手轻轻抚摸,喃喃道:“是,正是那床包被,月华宫里准备好的包被,哀家的长孙刚刚出生的时候,正是用它包着的。”
    崔老实与崔大娘听着“哀家的长孙”这几个字,两人只觉脑袋“嗡”的一声,顷刻间眼前金星乱飞——二十年前他们捡到的是皇长子?
    可是、可是……可是大郎经过世了啊!
    两人软绵绵的跪在那里,再没有半分抬头的力气,只觉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喉间干涩,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第305章 再进宫(一)
    周世宗眯着眼睛看了看包被一角绣的那句诗:月华如霜慈母心, 一张脸僵着,说不出话来,胡太后将竹篮翻转过来又让他看了看那四个篆体字:“皇上, 这两样东西肯定是假不了, 尚工局二十年前的尚工应该有在的,可以让他们来辨别真假。”
    “不必了。”周世宗无力的摆了摆手, 只觉全身一忽儿凉,一忽儿热, 脸上胭脂红与苍白交织变换, 眼中红丝渐渐多了起来。
    “传几个青山坳的村民进来,朕要听听他们的说辞是否一致。”周世宗沉默些须时候才吩咐宣旨使:“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串供罢?”
    “皇上,没有, 奴才做得十分小心, 他们都不知道来京城是为何。”
    宣旨使弯腰回答,声音忽而变得阴柔起来。
    在后宫门边候旨的青山坳村民被带进了清华宫,见着崔老实与崔大娘好端端的跪在一边, 心里头才没那么惊慌, 听闻周世宗问起崔老实他们是否有二十多年前收养一个孩子,众人皆点头说是。
    “是否从河里捞起来的?”
    有些人不大清楚这事情, 只晓得是崔老实他们端阳节那日捡的:“我只记得老实夫妻俩去送子娘娘庙求菩萨赐个孩子, 后来就捡了一个回来,那时候我们劝他们不要养,说五月初五生人不吉祥……”
    周世宗脸色沉了沉,竟然说他的孩子不吉祥!
    虽然当初他也是忌讳长子五月初五出生又带天煞星转世的说法, 可现在已经弄明白其实是初四晚上生的,而且那天煞星是陆思尧指使国师故意捏造,现在他已经将那疑虑打消,心中有一丝悔恨愧疚,现儿听着乡野村夫竟然说崔老实捡来的孩子不吉祥,当即便脸上颜色不好看,唬得那本来准备还说上一堆话的村民战战兢兢住了嘴。
    胡太后朝旁边跪着的一个村妇和颜悦色道:“你说说,关于那日崔老实捡到孩子的事情,你还记得些什么?”
    那村妇见着胡太后慈眉善目不似周世宗凶狠,稍微安了点心,低头答道:“那日的事情我还真记得一些,因着我那时候刚刚好生了孩子没多久,那次他们捡了孩子回来翠花就提着竹篮来找了我,只说这孩子太饿了,求我给他奶几口。我那时候还觉得很惊奇,那竹篮滴着水,看里边的包被又实在是好料子,还问了她孩子哪里来的,她说是刚刚在河里捞上来的。”
    “哦……”胡太后轻轻舒了一口气,笑着转脸望向周世宗:“皇上,错不了。”
    周世宗咬牙点了点头:“是,错不了。”
    “那……皇上,就让他进宫来见你罢,自家儿子二十年未见,你就不想见他一面吗?”
    胡太后这话一出,跪在那里的崔老实忽然矮了几分,一双手跟撑不住身子般,塌陷了下去。
    “唔,当然要见,宣他进宫罢。”周世宗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崔大娘晃了晃身子,嘴唇打颤,话都快说不出来。
    青山坳的村民们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崔老实那年捡到的,竟然是皇上的儿子!众人的嘴巴张得大大,似乎能塞下鸡蛋,吃惊异常。
    “去,宣皇长子进宫!”
    胡太后朝身边的掌事姑姑使了个眼色。
    “皇上,太后娘娘……”崔大娘战战兢兢开了口:“都是民妇抚养无方,今儿二月,大郎得了一场恶疾,没有撑得过去,他……”
    周世宗一双手抵着床板,眼睛鼓了出来:“什么意思?恶疾,没有撑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