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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卢姑娘,你这设计真是巧妙。”一个姓张的工匠朝卢秀珍翘起了大拇指:“姑娘师从何人?若是能引荐一二,张某也算是此生无憾。”
    卢秀珍笑了笑:“张老伯,我也不过是捡了一本书,自己每日无事便拿着多看了几眼,并未得师父领进门,还正想拜各位做师父来教教我呐。”
    “啊,卢姑娘这般天资聪颖,若能潜心于此业,日后必成大器!”张工匠打量了卢秀珍一眼,点了点头:“兰质蕙心!”
    “张老伯过奖了。”卢秀珍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微一笑,她分明是学过的,可还装出一副自己悟性高的样子来骗人,实在有些心虚。
    她笑得真是好看。
    山石后边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卢秀珍。
    这就是他那没过门就守了寡的媳妇?崔大郎有几分激动,身子微微的发抖。
    正是大好年华,却要为他守寡,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好在她似乎并不因此而受太多影响,还能谈笑自若,不是一副愁眉苦脸,这让他的负罪感略微减轻了些。
    她看上去很瘦,肯定是吃了很多苦的,娘家条件不咋样,大概和他家一样吧,吃了上顿没下顿,才会是这样一副身姿,轻盈得就如那湖畔的柳枝,仿佛伸伸手就能将腰肢折断。崔大郎出神的望着卢秀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这么年纪轻轻的姑娘,身负重担,要替他在父母面前尽孝,还要帮助家中弟妹,而他这个本来是应挑大梁的家中长子,却躲在一旁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唉,他竟然是连一个姑娘家都比不上。
    崔大郎伸手捶了一下岩石,手背吃痛,他收回来的时候,表皮已破,有血珠子渐渐的渗出。
    “公子,你这是何苦。”侧立身边的灵鹊惊呼了一声,赶紧从身上携带的行囊里摸出了一点药粉来:“快,奴婢给公子洒上止血的药粉。”
    “我自己来。”崔大郎到现在还是很不习惯有人伺候他,伸手将药粉接了过来:“灵鹊,我已说过多次,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凡事亲力亲为比较好。”
    胡三七在一旁点头接话:“可不是,咱们公子可是铮铮男儿。”
    灵鹊不满的瞥了胡三七一眼,这位胡护卫,真是会搅事,今日那个叫卢秀珍的小寡妇来园中干活,就是胡三七告诉公子的,还不住在旁边撺掇他:“公子,你想去外院走走么?天气这般好,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分明就是存心的,见着公子一直对那个小寡妇心存愧疚,他便引着公子往那边走,是想要在公子面前讨好卖乖呢,没想到胡三七也有这样伶俐的时候。
    崔大郎轻轻将药粉洒在自己的手上,一些粉末随风飘了很远,慢慢的落到了地上,崔大郎出神的望着那小小的细末,长长的叹息一声:“唉,我真不想掺和到你们所谓的大业中来,只想回青山坳去,和她一起做对最平凡的夫妻。”
    他的妻子这般聪明灵巧,又肯照顾家人,而且还生得十分好看,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兰如青一直开导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公子,你人生的意义不只是和那些庸人一般,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应该要想到你身上承担的重任。”
    崔大郎有些迷惑,兰如青究竟要他承担什么重任呢?兰如青在江州的时候,便会来给他宣讲儒家之术,动不动提到的都是一些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大义,崔大郎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可心中却在默默反驳,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什么不好?他的人生目标也就是这样了。
    兰如青见崔大郎勤奋好学,听得聚精会神,更是说得高兴,殊不知他所教导的对象心里所想的,与他所讲的,完全是背道而驰。
    “公子,你可知这国家兴亡缘何故?”
    一日兰如青出了个题目给崔大郎来考较他的学业,崔大郎拿着笔想了好半日,才写下几句话:民心所向,国家必兴,民不聊生,国之大限将至。
    兰如青在旁边看了这两句,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公子悟性这般高,才教了他这么些日子,他便已经领悟到这个中精髓。
    只是崔大郎写下这几句以后便停笔没了下文,兰如青伸长的脖子都酸了也没见他再写一个字,不觉有些奇怪:“公子,请继续。”
    崔大郎将笔搁到了笔架上:“有这几句话足矣,再写旁的话,感觉有如画蛇添足。”
    兰如青愣了愣:“公子,这话怎说?”
    “先生早几日曾经与我说过,先贤曾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便是百姓,舟即是国家,若是水能一直平缓温顺,舟便能顺势而下,不会有危险。百姓乃是国家之根本,治国之策只要照顾到了百姓的温饱平安便已经是最最好的了,还有什么别的要写呢?”
    说话间,他的眸子灿灿,脸色容缓,眉宇间英气勃勃且有灵慧之气。
    兰如青只觉自己无形中承受着一种压力,不敢直视崔大郎的双眸,低头应答道:“公子所言极是,确实如此。”
    第61章 初相逢(二)
    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金色的阳光照射在那一弯湖水上边,湖畔山石嶙峋,上边有着点点青苔,似乎是在身上增加了些点缀。山石之侧有几个人正在弯腰挖着石头下边的土,有人摸着石块不住的晃动,似乎想要看看这石头下边的土壤是不是被挖松了些。
    “卢姑娘,你来瞧瞧。”
    一个下人很殷勤的将卢秀珍请了过来:“这边山石下头的土全部挖松了,可石头还是没有松动。”
    卢秀珍伸手摇了摇那块石头,这石头瞧着埋下去有些年份了,根基也有颇深,即便是将周围的土挖了不少,这大山石也难以抬出来。
    “这样还不行,你们得要再挖深些,然后尽量斜着将山石下边的土挖出来,呶,这样……”卢秀珍拿起一把铲子弯下腰去开始给他们做示范:“不能光只是直着挖下去,这样受的力达不到根部,要想将山石松动,会更困难一些。”
    几个下人将信将疑:“真是这样么?”
    “你们试试便知。”卢秀珍笑着将铲子递给一个下人:“照我说的去办,准没错。”
    那下人接过铲子斜着将那块铁铲送了下去:“可是这样?”
    卢秀珍点了点头:“正是。”
    旁边一个下人用手推了推山石:“你先挖上几铲子试试,我来看着石头是不是更容易松动些。”
    “小心!”
    一声低呼之声在耳畔响起,卢秀珍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双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腰际,就听着耳后一阵风响,整个人差不多是凌空而起,飘飘的退到了后边两三尺之远的地方。
    温热的呼吸在耳后有些急促,她的头发被那紧张的一呼一吸吹得微微的飘动了起来,卢秀珍双脚踩实了地面以后,定了定心神转过头去,一张银白色的面具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上好的白色绸缎长袍,只是脸上却带着一个面具,银白色的一片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眼圈那处有两抹金黄,映着阳光,一闪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黄金镶了边。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字:有钱。
    可是却并不俗气。
    卢秀珍仔细打量了身后这个男人几眼,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真可谓是玉树临风,若是能将面具摘下来便更好了。
    “公子。”
    几个下人赶紧停下手中的铁铲,朝崔大郎行礼。
    老爷早些日子去江南把公子接了过来,可这位公子却一直没在外院露过面,众人心中也很是奇怪,后来听着那些浆洗的丫鬟说,老爷年轻时赴京赶考,几年未曾回家,府里所有的事情全扔给了夫人打理,可万万没想到公子因着一时疏忽,竟然被烫伤了,故此一直不愿出门见人。
    此时见着崔大郎戴着面具出现,几个下人心中顿时明白他的身份。
    公子身姿看上去很是矫健,只是可惜了那张脸,若是不被烫伤,定然是个面容俊美的公子爷呢——看老爷的面孔就知道了,老爷只是个头不够,长相还是很好的。
    见到众人在他面前低头,崔大郎心里满不是滋味,听到他们喊出的那两个字,更是有些莫名尴尬,赶紧一转头,飞快的朝小径那边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心中有一种恋恋不舍,这强烈的感觉让他站定了身子,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那小媳妇儿依旧站在那里,依旧转头朝他这个方向,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心里似乎被什么撞到,崔大郎忽然有点惊慌失措,紧张里透出一丝丝甜,那种滋味慢慢的爬上了舌尖,仿佛间嘴里都是满口芳香。
    她生得真好看,眼睛又大又水灵,身姿轻盈。
    她还那么聪明灵慧,还那样心地善良,崔大郎出神的望着沐浴在阳光里的卢秀珍,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都镶嵌了一道金边,容颜美得炫目。
    卢秀珍上上下下将崔大郎打量了个够,发现他依旧还在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过头来看了看那边,山石下头有一些小小的碎片,看来方才那山石顶上的小石头被摇晃下来了。
    是那位公子救了自己,若不是他拖着自己离开,可能已经被小石块砸中。
    “那人是你们的公子?”
    “是,我们家老爷的独生爱子。”下人们点头。
    人年纪轻的时候只想着往上走,到了中年才会开始慢慢重视亲情与家庭。老爷那时候一味的想着金榜题名官运亨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不仅没有考上进士,家里那边反而是祸事连连——听说夫人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江南那边的旧宅只剩下老夫人与公子由一群下人们照顾着。
    三年前老夫人过世,老爷那时候想要将公子接到江州来,公子却严词拒绝,只说要代父亲给老夫人守孝,不便过来,直到最近才进京。
    公子真是个不错的,只可惜他的脸……想到此处,众人默默叹息。
    “你们公子为何要戴面具?”卢秀珍回想着那张银色的面具,只觉有些奇怪,她来大周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着戴面具之人——前世的电视剧里曾经见到过这种角色,大都是身负家仇忍辱负重的,今日实打实见着了一个,她心里头有点小激动,没想到自己还能见着一个戴面具的,感觉跟电视剧里的那角色很符合呢。
    众人听着卢秀珍问起这个,皆是脸色一僵,好半晌有人才开口道:“公子的脸被烫伤了。”
    原来是这样,跟她想的不那么一样嘛,卢秀珍摇了摇头——原因这样简单,跟电视剧的情节走偏了。
    只不过,这位公子真是好心,紧要关头冲了出来伸手救援,否则此刻自己该已经倒在地上了。若是人倒霉,那些石头砸到了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卢秀珍再次转头看了过去,小径那边已经没有见到那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好像方才她看到的都只是幻象,那长衫飘飘,面色泛银的男人,根本未曾出现过。
    下次见到他,自己一定要好好道谢,卢秀珍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不管他是顺手拉了自己一把还是怎么的,都是他救了自己,怎么能够一句谢谢都不说呢?
    日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西方的天空已经是一片暗红颜色,夕阳的余晖此时已经不再明显,此时不再是金黄,而是染着暗红的一片,那一抹金色渐渐的被黯淡的暮色吞噬。
    空中有鸟儿扑扇着翅膀飞翔,一片羽毛随着春风旋转着飘落,正好落在卢秀珍的身边,她抓起鸟羽看了看:“明日会下雨。”
    “大嫂,你怎么知道的?”崔六丫好奇的看了看:“这鸟羽有什么不同?”
    卢秀珍笑了笑:“你摸下。”
    鸟的羽毛有些湿,末端粘到了一块。
    “羽毛是湿的,跟明日下雨有什么关系?”崔六丫瞪大了眼睛:“不能吧?今儿天气还这般好。”
    “那你便等着瞧。”卢秀珍拍了下崔六丫的肩膀:“听我的,准没错。”
    “大郎媳妇,你还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哪?”前边赶车的崔三爷甩了一鞭子:“你这也倒是说得玄乎。”
    怎么好跟他们解释这事儿呢?下雨前空气湿度会增大,由这根鸟羽反映出来,故此她能知道?卢秀珍觉得这么说完,崔三爷与崔六丫只怕还是半懂半不懂,她索性哈哈一笑:“我是猜的。”
    “大嫂。”崔六丫将嘴巴贴到了卢秀珍耳边:“今日钱管事夸奖了我呐。”
    钱管事?那胖乎乎的老头儿?他不是一直对自己和崔六丫有偏见么,总觉得她们姑嫂两人只会骗钱,他竟然能放下成见夸奖崔六丫?
    “钱管事说我做的饭菜很合主家的口味,让我以后继续好好做,到了端阳节府里给下人发节礼会给我双倍。”崔六丫兴奋的捏了捏卢秀珍的胳膊:“大嫂,真好,咱们到时候能拿三份节礼了,你一份,我两份,够咱们家过个好端阳节。”
    端阳节?卢秀珍哑然失笑,这不还有一个多月么,就给算计上了。
    只是,这也说明崔六丫的饭菜真的做得好,才能得主家的赏识,卢秀珍朝崔六丫赞许的点了点头:“六丫,你一定可以的,等我把银子攒够,我送你去京城学厨艺,到时候咱们来开一家大酒楼,你做主厨。”
    “真的呀?”崔六丫的眼睛闪闪的发出了亮光。
    早些日子大嫂也曾经说过这话,那时候她以为大嫂只是想逗她开心,可今日听着大嫂这么说,崔六丫心里渐渐的有了希望——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大嫂,你真好。”崔六丫挽住卢秀珍的胳膊,依赖的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你真是咱们家的福星,自从你来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回到青山坳,已经是暮色沉沉。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显得有几分阴沉,没有往常那样明亮,天幕模糊成了一团仿佛间阴云密布,正在朝人的头顶压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在外头散步的,可是青山坳的村口,却聚集了好些人,正在嘁嘁喳喳的说着话。
    “回来了,回来了!”有人指着那缓缓朝这边驶来的骡车喊了起来:“那是三爷的车子!”
    卢秀珍揉了揉眼睛,村口这一群人是在干啥?欢迎她和崔六丫回村?这是啥子待遇哟!
    第62章 初相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