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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街道上人多,秦芳仪不过先走几步,周晟之后追来,就看不着她了。他只得沿着秦府的方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眼看秦府就在面前,他正准备入内问问佣人,却见秦宅侧面小巷内,蹲着个粉色人影,不是秦芳仪是谁?
    她抱膝蹲着,长裙及地,脑袋埋在膝盖上,消瘦的肩膀轻轻耸动,不必说,又是在哭。
    周晟站在巷子口看着她,心中寻不到人的烦躁渐渐散去,反倒有一股柔软酸涩袭来。
    他叹了口气,慢慢靠近,温声道:“怎么哭了?”
    秦芳仪听到动静,慌乱的擦着脸,不敢抬头,带着鼻音,磕磕巴巴道:“是、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周晟在她身前蹲下,单膝触地,又问:“方才为什么跑?”
    秦芳仪不答,纤细的手指被手帕绞得发白,“表哥怎么回来了?李、李小姐还在呢。”
    周晟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不要管别人,告诉表哥,为什么哭?为什么跑?”
    眼神慌张的游移着,秦芳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多的眼泪汹涌流下。
    那些心思,那些见不得人的念想,怎么能被表哥知道?
    但她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或许……该叫他知道的,这样,他就会厌弃她,远离她,这样,心底再没有侥幸,才不会心生妄想。
    周晟又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从胸前口袋掏出白手帕,替她擦眼泪,“好了,不想说就不说,别哭了。”
    秦芳仪终于忍不住,哽咽道:“表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这样也叫好么?”周晟低声问她,“傻丫头,表哥对你一点都不好,若好,你怎么会哭?”
    “不是的……不是的……”秦芳仪忙摇头。
    周晟不等她说完,又靠近了些,将人抱住,轻轻拍拍她纤瘦的脊背,“别哭了,表哥答应你,从今天开始,以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对你更好,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秦芳仪僵硬地靠在他肩膀上,眼泪一时止不住,还在往下流,她几乎不能理解周晟话中的意思,愣愣问道:“为什么?”
    周晟在她耳旁轻声道:“因为表哥想追求你,想要令你垂青,想跟你一起生活,行么?”
    秦芳仪失声许久,突地一把将他推开。
    周晟正觉得疑惑,从方才就一直不敢看他的人,却忽然与他对视。
    似乎是为了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甚至是为了看清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哥,秦芳仪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突然捂着嘴咽呜出声,“表哥,你别骗我……我会当真的……真的会当真的……”
    周晟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揉了又揉,展开来皱巴巴的,沟沟壑壑里藏着的,全是既酸又涩的滋味,细细绵绵的心疼与怜惜充斥着整个心房,几乎要叫他喘不上气来。
    他重新将人拥入怀中,哑声说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以前是表哥不好,从此以后,表哥疼你,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过了许久,直蹲得他腿都麻了,才听她不确定道:“不骗我?”
    “不骗你。”
    “会疼我?”
    “疼你,最疼你,跟表哥回家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察觉肩膀上的脑袋轻轻点了点,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鼻音,“好。”
    第66章 小衣
    俗话说:雨打黄梅头, 四十五日无日头。
    端午节的艳阳天过后, 很快迎来持续不断的阴雨天气,从北方南下的空气, 还有些冷飕飕的, 前几天看龙舟,不少时髦摩登女郎已经换上无袖新式旗袍, 这两天, 又把中袖的翻出来了。
    雨落滴答的梧桐窄巷里,打一把油纸伞,伞下曼妙女子笑靥如花。这倒成了江南独有的一番景象。
    南方素来有五月霉的说法,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空中的潮气几乎凝成实形, 别说是家居被褥衣裳, 就连人都快发霉了,眼见有一天不下雨,难得出了太阳, 家家户户晒被子,扫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俞宛如叫人把萧安澜的书也都搬到阳台上,她怕佣人不小心, 弄坏了书本,自己亲自一本本摊开来晾晒。
    萧安澜的书,有许多是外文,俞宛如爱书, 可看着上头整整齐齐的一列列洋文,自己却看不怎么懂,就像面对一场盛宴,手边却没有碗筷盘碟,根本无从下手,不由心如猫抓一般痒痒。
    她极爱惜地抚过每一本书,将所有的褶皱压平,灰尘拭去,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
    忽然翻到一本厚如砖块的,书名叫《英汉模范词典》,她好奇拿起来翻了翻,竟是一本教人学洋文的书,立刻欣喜不已,晒完书后,就爱不释手地捧着了。
    这阵子连续不断的下雨,地面湿滑,俞宛如身子重,不敢贸然出门。今天天好,萧安澜特地提前从工厂回来,打算带他媳妇儿出去透透气。
    他上了楼,径自入房,在俞宛如身后站了半天,可见她却只顾着看书,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记写写,一点都没发觉,不由心中微酸,道:“媳妇儿,你捧着书,怎么比看见我还高兴呢?”
    俞宛如这才察觉有人来了,忙转过头,笑盈盈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我今天整理你的书,瞧给我发现了什么?”
    她献宝一般把《英汉模范词典》给萧安澜看,“等我把这一本读完,以后就能看你那些洋文书了。”
    萧安澜瞥了瞥那书的厚度,若是别人说这句话,他必然嗤笑打击不断,可媳妇这么说了,他却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到。
    坐在沙发扶手上,把俞宛如写的那一个本子拿来看了看,萧安澜问道:“今天学了多少?”
    俞宛如不好意思道:“我学得慢,大半天了,只学会三十来个词语,而且不会读。”
    “不怕,等我空下来,教你读洋文。”萧安澜道,顿了顿,又说:“媳妇儿,等你学会了,有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俞宛如想了想,缓缓摇头,“我这阵子正在想,以后要做些什么呢?你看,小曼姐会写文章,安雅要继续读大学,芳仪会针线活,也是她的手艺,至于兰先生,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规划,各自的目标,我却还迷迷糊糊,走一步看一步。”
    听她语气似乎有些低落,萧安澜伸手环过她的肩膀,轻轻揽了一下,道:“媳妇儿,你是当局者迷。你想想看,这些年你看了那么多书,这不就是你的资本,你的底气?要我说,日后倒有一件事非常适合你去做。”
    俞宛如忙问:“是什么?”
    “翻译员。你知道不会外文、看不懂洋文书的苦恼,等你学会了,不正好造福大众?”
    俞宛如忙摆手,“你也太抬举我了,我肯定做不来。”
    “是你小看了自己。媳妇儿,你不知道,外国的作品典集并不比咱们国家少,只是国学好、又会洋文的人实在不多,就如我,倒是看得懂英文,可若要我翻译给人家看,就我那点文学底子,必定词不达意,颠三倒四。你就不同了,有这些年的积累,肯定做得比我好。”
    俞宛如听得有些意动,可想想自己如今才要开始学洋文,若就夸下要做翻译的海口,不免惹人笑话,只先将心安下,想着徐徐图之。
    萧安澜也不多说,反正他提这个,只是为了叫媳妇儿高兴,让她有些事情做,若媳妇儿不想出门做事,他巴不得捧着她养着她;若她想做,等这一二年公司市场往外拓展,他可以带她去省城读大学,念英文系,媳妇儿不知道,他却清楚,想做翻译,只捧着英语词典还是不够的。
    两人出门,先回城东俞府探望一趟。
    俞太太看着女儿越发圆润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再看萧安澜这个女婿,更是越看越满意。
    自从知道俞宛如怀孕,俞太太就请裁缝开始做小衣服,又自己亲手做虎头鞋。今天俞宛如上门,她就把做好的四五双小鞋子全部拿出来,连带衣服,叫她一会儿带回去。
    看俞宛如满脸新奇把玩小鞋子的模样,俞太太心中暗叹,谁能想到,去年这会儿,他们一家人还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应付孙家的逼迫。如今不过一年之隔,孙家早已无法在柳城立足,狼狈回了乡下,而她娴静懂事的女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当娘了。
    从俞府离开,两个人去看了一场新上映的电影,又在外吃过晚饭,才回到萧家。
    洗漱完后,俞宛如又把小衣服小鞋子拿出来,一件件放在手上比划,看小肚兜小围裙只比自己的巴掌大不了多少,想象着日后白胖胖的孩子穿着这些衣服的模样,心头的喜悦与期待,几乎满得快要溢出来。
    萧安澜坐在一旁擦头发,却是在看她。
    他见他媳妇儿拿起一件大红色绣了五毒图样的小肚兜,在手中比了比,又拿起来,在她自己身上比了比,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地幽深。
    俞宛如正要抬头跟他说话,却不防一眼扎进那一双似乎闪着幽光的眼睛,心头一跳,忙转开眼。以她如今对萧安澜的熟悉,自然知道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不知他怎么忽然就有了兴致,心中有些恼,更多的是羞。
    萧安澜咧了咧嘴,声音微哑,“媳妇儿,这样的肚兜你也有吧,怎么从没穿过?”
    这种贴身小衣,俞宛如自然是有的,不过,自从她嫁进萧家,就跟着萧太太等人的习惯,一直穿的都是西洋文胸。在她陪嫁的衣物里面,还有两件正红色绣着并蒂莲和鸳鸯戏水的小衣,在衣柜底下压着呢。
    萧安澜设想他媳妇不着一物,堆雪般白皙细腻的身躯上,只半遮半掩吊着一件大红色的肚兜,肚兜细细的带子要掉不掉的挂在纤细脖颈上,媳妇儿满眼水光,面色娇羞的朝他看来……只脑中的这副景象,就足以令他身上阵阵发热,喉头发紧,语气越发缓和,如诱哄小羊羔的野狼,“媳妇儿,你肯定有的对不对?给我看看吧。”
    俞宛如被他看的垂了眼,抿唇小声道:“有什么好看的?”
    这在萧安澜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了,他嘿嘿笑了两声,就往大衣柜走去。
    次日,心里魇足的某人,嘴角挂着偷了腥的猫一般的笑意,一边又在盘算,听说那些西洋文胸,也有许多不同的样式,西洋人一贯讲究情趣,肯定有些他从前不知道的好东西,怎能不找来跟媳妇儿分享呢。
    萧大少只觉得一扇崭新的、奇妙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
    第67章 齐聚
    过了几日, 柳城一位极有体面的李姓长辈八十岁大寿, 萧老爷萧太太带着萧安澜俞宛如前去贺寿。
    李家是老牌富贵之家,根深蒂固, 跟城内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多有往来, 其家中老太爷过寿,柳城数得上的人家都受了邀请, 到这一日, 整座城内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竟成了件盛事一般。
    萧家的门户不同于旁人,得知萧家人来了, 李老爷亲自带着夫人迎出来。
    俞宛如一身合身旗袍,挽着萧安澜的手, 跟在萧老爷萧太太后边, 与李老爷李太太见过礼,又被他们迎入正屋大堂,给端坐在上头的李老太爷贺喜。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 不管有没有交情,见了萧家人,都要上前打声招呼,又对跟在萧老爷萧太太后边的萧安澜和俞宛如暂不绝口, 直道后生可畏。
    这话倒也不是恭维。
    原本头两年,众人见萧家大少爷留洋归来,不想着继承家业,却弄了个什么万昌大饭店, 一看就是个享受玩乐之徒,不少人还等着看戏:嫡出的大少爷不干正经事,庶出的二少爷倒是个积极勤奋的,恐怕再过几年,鼎盛如萧家,也有一场好戏给人看。
    不想那在外人看来,玩儿似的弄起来的大饭店,竟经营得似模似样,而且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柳城的地标。
    等这位看起来翩翩风流公子一样的大少爷成了亲,就更了不得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搞垮了孙家,还吞了孙家大半的产业,这些跟着看笑话的人,却只分了些残羹冷炙,也不知道到底谁看谁的笑话。
    那之后,萧家的化工厂更是如火如荼的开办起来,如今在场各位的太太,哪一个身上用的,不是萧家的香皂、香水、口红?
    至此,就是再倚老卖老的人,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小辈。萧安澜已然成了柳城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
    萧老爷听见别人的夸赞,嘴上只说过奖过奖。心里究竟是怎么个美法,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在场中转了一圈,人见得差不多了,萧太太便叫萧安澜带着俞宛如去一旁休息,小心他媳妇的肚子。
    萧安澜托着俞宛如的后腰,小声问道:“累不累?我们去旁边坐会儿。”
    俞宛如点了点头,她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站在地上,都快看不见自己的脚了。若不是今天这一场宴会较为重要,俞太太也不会要她来应酬。
    这一路上,萧安澜紧张不已,生怕谁把她挤到了。
    她自己倒觉得还好,最近好吃好喝好睡,整个人养胖了一圈,连身子骨都似乎比怀孕前健壮了些。
    两人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到一道爽朗的声音,“老萧,我就知道你会来。”
    抬眼看去,却是杨世东跟苏小曼携手而来。
    俞宛如一见苏小曼,笑眯了眼睛,惊喜道:“小曼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中午到家,休整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去看你。”苏小曼放开杨世东的手臂,到她身旁坐下,先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摸摸她的肚子,道:“肚子这么大了,最近感觉如何?孩子乖么?”
    自从杨世东跟苏小曼成亲,他那么大个人,竟是个极黏糊的,前一阵去关外买马,舍不下新婚媳妇儿,千磨百缠,磨得人跟他一起去了,这一趟走了足足有两个月。
    “我好得很,倒是小曼姐,瞧着瘦了些,回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萧安澜起身,与杨世东拳对拳捶了一下,嗤笑道:“你干脆挂在你媳妇腰带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