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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庄啸没说话,直接抄起碗筷,吃,饿着呢。
    三口并作一口,秒光。
    裴琰就在身后,小声说:“他们都是沾我的光吧……?瑢瑢也是沾我的光了,对吧?”
    庄啸哼了一声:“嗯。”
    “以后别随便对别人好啊,我可小心眼儿了。”裴琰说。
    他算是庄啸什么人啊?
    管他呢,就这么赖。
    “你对别人热情了,笑一下,我难受。”他说。
    庄啸可没想让裴先生难受,某人又刁又赖的一副小心眼儿已经藏不住了,真闹腾啊。
    裴琰笑说:“做饭手艺不错,以前经常做饭?”
    “也不经常做,”庄啸说,“没饭吃的时候,没人给我做的时候,就自己做,不然吃什么。”
    庄啸垂下眼又说了一句:“小时候家里也没人,我不做饭我吃什么?弄熟了就行,反正也没饿死。”
    庄啸偶尔冒出一句完全没必要的牢骚话,脸色是突然阴冷下去。
    裴琰借着斗篷和袍子的遮掩想去拉对方的手,没拉到。操,衣服罗里吧嗦地隔着好几层,他瞎摸了半天,没摸到庄啸的手在哪,好像一把摸到对方大腿……
    这俩人在厨房角落里,见缝插针地讲悄悄话。另一边,邢瑢刚吃完那半碗猫耳朵,一抬眼,被他家助理悄悄拍下来,拍到他穿一身戏装、呼扇着一双俊眼、在剧组客栈里端碗吃面的样子。
    邢瑢刚出门,他那位经纪人瞧见,不满地埋怨一句:“谁让你出来的?这么快出来干吗?你进去啊!”
    邢瑢说:“进去干什么?我都吃完了。”
    他其实不爱吃辣,那碗宫保猫耳朵放了特多青辣椒,辣死他了,吃得涕泗横流还要强颜欢笑说“好吃好吃”,偷偷地灌了一瓶矿泉水才压住……本来人家也不是照顾他口味做的,就是给裴琰做的。
    经纪人压低声音道:“多跟庄啸聊天啊,不然拍花絮都没的拍,都没互动。”
    邢瑢沉着脸:“我互动什么啊?人家也没要跟我互动,本来都不熟。”
    经纪人说:“不熟你多聊聊不就熟了?”
    “庄先生也挺‘忙’的,”邢瑢回道,“人家也没想跟我聊,我说什么啊?我问他每个动作怎么打?每天五点钟起来晨练去健身房都练什么?能聊得起来么……”
    这样话题能聊得起来?
    庄啸跟裴琰就特别能聊,下午拍戏的时候,一直在说宾馆健身房里踢沙包的步法腿法、怎么耍那个沙包、哪个武行小弟踢散了一个沙包什么的。导演喊开拍之前,那俩人就在热聊,一开拍就默契地闭嘴静音,镜头刚一切,半秒钟就出戏,转过头又开始扎堆聊,每一个拍戏间歇都不放过。
    当晚微博热搜话题,#瑢公子吃面#。
    《庄大侠亲自掌勺暖心加餐,瑢公子片场开小灶端碗吃面》,配图就是邢瑢闪着大眼吃宫保猫耳朵的萌样儿,让粉丝们极为陶醉,“我瑢傻萌傻萌的好可爱呀,啸哥真是十八班武艺俱全的优质大暖男啊”巴拉巴拉。
    ……
    剧组摄制进度近半,邢瑢在组的时间不多,过后可能还要跑去外地别的剧组轧戏。与朱皇子相关的戏份,就得赶紧拍完,场次都是跳着拍。
    这天,又跳拍回到前面的场次,一幕苦情戏、折磨戏、肉刑戏,好几个人都需要脱衣服。幸亏是内景拍摄,东厂的刑讯密室内,制片主任特地招呼剧务提前搬来好几个电暖器,在置景棚里“嗡嗡”地吹热风,生怕冻着组里这几位大牌。
    就裴琰不需要脱。
    他是大反派头子,提着八十八种五花八门的刑具折磨别人的,把他的仇人整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
    庄啸要脱了。
    庄啸在化妆间里上“伤妆”,折腾了很久,因为要全身上妆,在皮肤上抹各种假血颜料。今天化妆组安排庄先生必须最后一个上妆,上妆之后他已经没法穿衣服了,必须裸着。
    裴琰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往化妆间跑,厂督大妖精往屋里探头,鬓角一缕长发跟着门帘一起“哗啦”地飘落,庄啸眼角余光都瞄到他了,再把他瞪回去。
    庄啸极少露肉的。
    轻易不拍床戏的人,想让这种人露块香肉,只能靠剧本里这种酷刑戏了。
    从香港请来的特效化妆师,技术很牛逼,在庄啸肩膀、后背各处制造出许多细碎、逼真的伤口,近乎真实的效果让人瞠目结舌、触目惊心,感觉这人已经皮开肉绽了,身上没一块是完好的。
    后背肌肉形态极其完美,两扇蝴蝶骨展开漂亮极了,腰上没有一丝赘肉。伤妆一直化到臀部,就在臀峰上方一点。
    庄啸的长发头套是在头顶打一个髻子,然后再让一些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为角色需要刮掉了胡须,眉骨、眼角开几道伤口,嘴唇再做出泛白的干裂破皮效果……太逼真了,显得特脆弱,特性感,也特让人心疼。
    裴琰每次瞄两眼,就低头走开了。
    过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他又进屋偷瞄。
    待会儿这场戏,他怎么拍啊?怎么下得去手……
    第三十五章 伤妆
    服装助理从后面兜着个袍子,罩在庄先生身上,一路把人从这屋送到那屋,送到拍摄现场。
    房间里布景阴森而逼真,剧组花了不少经费搭景,真不差钱。墙上的铜皮花纹泛出青金色光泽,灯火氛围诡异,立于墙角的鹰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利鸣叫。
    这场重头戏,其实就是两个狼狈逃亡的家伙没能逃过东厂爪牙布下的天罗地网暗门机关,遭人出卖不慎被擒,云大侠偏还护着那累赘的年轻皇子,妒火中烧的厂督要下毒手怒笞他的死对头了。
    这种张力十足的对峙、折磨、见血戏份,放在大银幕上特带感,观众最喜欢了,但片场拍摄起来,很啰嗦很尴尬的。
    镜头已经对着庄啸从各个方向、角度,拍了无数条特写。真实的拍摄场面十分可笑,庄啸以重伤吐血姿势仰在地上,表情拿捏得就是身陷囹圄濒临死地,被人一脚踏住心口,同时一个大黑镜头对着庄先生肩膀、胸口、小腹各个伤口细节狂拍。
    导演想要追求细节的质感,镜头选取角度就很有学问,强光打在庄啸胸口上,摄像压低了机位从侧面拍,健美的胸膛熠熠发光,灯下的肌肉呈现雕塑质地,每一条伤口与皮肤的纹理都炸裂出阳刚气息……
    那穿着官靴碾庄啸胸口的脚,原本应当是裴琰的脚,厂督嘛。
    但是这会儿,是个专门走位打杂的替身替他在踩,因为裴琰作为主演,实在不太方便说他要亲自上去踩。
    这个镜头里,“岑公公”不露脸的,就露一只穿鞋的脚。按不成文规矩,从走位到实际拍摄,根本就不用麻烦主演登场,从来都是替身在那里踩一脚,拍的就是庄啸的大特写。
    裴琰只能搬个小凳在一边坐着,瞧着。他如果非要自己上去戳着当木头杆子,别人一准儿觉着他有病吧。
    “哎,那谁?你给庄先生踩轻点儿啊,我可瞅见脚印了……”裴琰含着一口热茄子似的,吆喝那位替身小哥。
    “放心吧裴哥,我都没敢踩实了!”替身笑说。
    “是吗……我瞅着你脚丫子老是哆嗦啊?”裴琰说。
    “就是哆嗦啊,因为我一直都在金鸡独立,就不敢真踩上啊!”替身说。
    “还算有眼力价。”裴琰嘟囔。
    一伙人是一边闲扯淡一边拍重伤吐血大特写,庄啸吐完一口血再接过道具助理递来的杯子,再含一口,拍几条就躺了,那姿势撑得他也要抽筋了。
    镜头的间歇,裴琰溜过去,蹲在身边:“哎,血特难喝吧?”
    庄啸用眨眼皮的方式点头:真他妈难喝。
    “甜的。”裴琰说,“我最怕特别甜的东西,每次喝血喝得我恶心。”
    庄啸说:“还不是正经的甜,一股怪味儿。”
    裴琰问:“美国片场的假血好喝还是咱们国内的假血好喝?”
    “都不好喝。”庄啸又被他成功逗出笑意,两人总能有的扯,“他们是放番茄酱的,他们可能觉着番茄酱特好吃。忒么拍吐血戏老子又不能蘸着吃薯条,又不给我配个汉堡,让谁白嘴喝一碗番茄酱,能好喝么?”
    “呵呵呵——”裴琰压着声音笑,瞅着对方发牢骚,愈发真实的一副面孔最让他心动。
    吐血这部分特写拍完,不用专门盯着脸拍了,他又递了一块薄荷糖过去。看庄啸手上都是血不方便,他把糖纸剥开,送到嘴边……
    下一场,还是没有岑公公的露脸戏份,另一位惨遭生擒的俘虏要上场挨打受刑了,可不就是邢小哥么,小鲜肉也要脱。
    邢瑢也在化妆间里鼓捣很久才出来,由助理帮忙罩着外袍、打着伞穿过街道,迅速钻进拍摄现场,怕被人拍到不宜曝光的照片。
    临时清场,不相干人员都请出去在外面候着。
    邢瑢当然脱得比较含蓄。经纪人事先与剧组谈好的,不能拍太露骨的裸身特写,只能露肩、胸、背,还要借位遮住胸前两颗红点。
    邢小哥在房间阴冷的地板上,玉体横陈,用袍子半遮半掩,犹抱琵琶,那样子迷人极了。眉眼凭的就是“精致”二字,睫毛忽闪,再贴两行莹莹的清泪,伤成这样,都能美出一股媚态。
    确实漂亮,裴琰自叹弗如。反正没人会用“漂亮”二字形容裴小光头。
    别人会形容他“辣”“糙”或者“野”。
    用靴子尖扒拉邢瑢的,仍然是那位替身的脚丫子,邢瑢的袍子被缓缓揭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肌肤……裴琰朝天翻了个眼儿,真白啊。
    也是个带把儿的货真价实男人,但不合他胃口。隐秘的幻想和欲望这种事挺诡异的,并非人家邢小哥不够英俊,口味真是因人而异。
    邢瑢肩上绽裂半开半合的几道血口。袍子缓缓拉下,再被邢瑢扯住,恰到好处露出锁骨肩胸,但遮住两点,被镜头左拍右拍,乍一看活像唐代仕女图里穿一件抹胸的美人,惹人怜爱啊……
    那俩“俘虏”被导演指挥着、被摄像组围着,又拍了一些吐着血还腻腻歪歪交代遗言似的缠绵镜头。死还不赶紧死利落了,眼看要断气了又撑起来说两句台词,再要断气了结果又撑起来了吐口血又说两句台词,简直是两只打不死的小强,裴琰就走出去没看了。
    不舒服,不爱看,不看。
    中午放饭,他扒拉着米饭,刷开手机。
    庄啸因为带了一身伤妆,不太方便,去房间里坐着吃饭了。裴琰啃光了一盒糖醋排骨,就着他的蒜蓉辣酱,吃完了去垃圾箱丢饭盒,就在片场街道把角,听到了一耳朵。
    “服装间里呢,你去慰问一下……表示一下啊?”经纪人说。
    “我刚问候过了,问人家辛苦了,问完我还在那里戳着不走?”邢瑢说。
    “你性格就这样,忒不会来事儿。”经纪人道。
    “我性格怎么不对了?”邢瑢语气不悦,很别扭。
    “在这圈里,性格决定一个人发展格局,太内向太不会跟人交往的,你格局也就这样了。”经纪人直截了当。
    裴琰吹着口哨,脚步没停,转身就走了。
    邢瑢那时脸色应该是很不好看的,咬着嘴唇忍了半天:“应该怎么样?谁格局就大了?”
    经纪人说:“你看人家裴琰,跟谁都特能扯,能摽上。他就是摽着庄啸炒作,谁看不出来?原来那几位有官配的老干部,最近一个个都结婚生孩子去了,现在是一个真空,看谁能填上。庄啸这种古装片老干部人设挺耐品的,因为人家确实有真本事,正剧大武生形象,浩然正气的,有演技又有咖位,观众就很认这个……裴琰多精啊!”
    邢瑢哼了一句;“我能跟裴琰比么?他什么人啊。”
    经纪人毫不客气甩给他一句:“小地方来的,是忒么没法比。”
    邢瑢脸色发青,呕得中午饭都没吃下去,后来与裴琰擦肩而过都没打招呼。
    他上午在片场口渴拿出自带的罐装饮料,没忘了递给庄先生一瓶饮料,以示友好和礼貌。庄啸客气地道谢,然后很疏离地婉拒了,根本就没接他的饮料,拎着一壶自备的热茶走开了。
    随即,他就瞅见裴大爷也拎了一壶泡的不知什么茶,哼着小曲儿,跟庄啸蹲在一处,喝茶聊天……
    他就是小地方来的,他没法跟裴琰拼背景,操不出那么拽、那么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人设,只能老老实实乖巧做人,老实到他经纪人以及公司团队总监都敢随口奚落他,嫌他没本事,他还不敢还嘴,公司就是他的爹娘。
    他的百科简历上一向都说是帝都人,其实不是,他家是包围帝都的某省三级小县城出身,距离省会还有百八十公里,坐动车进京都要咣当一个多小时呢。反正大家入行都改出生地、改小学中学,潍坊改青岛,本溪改大连,苏北的愣敢说自己是上海静安区的。
    他跟裴琰拼什么?人生来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所以裴琰看起来不着急不着慌,谁也不舔,无所谓红不红、有多红;但他不行,一步一步迈进大城市见识到花花世界的小孩儿,无路再往后退,不红他连给爹妈买房的钱都挣不到。他爹妈也没钱,一家子都没眼界的小市民,什么资源都帮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