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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时没了白日的装疯卖傻,睡得很安静,轮廓在黑暗中没那么清晰多了几分柔和。安安静静,甚至算得上有些乖巧。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两人每天瞎逛晚上轮换着守夜,时间就像静止,如果不是程慕北每天搞点儿新花样的话。
除去被程慕北骗到青楼的经历,沈简生觉得这几天几乎是他自小到大最闲适的日子。
至于被程慕北骗去青楼……这真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
两人走在街上,阳光灿烂,程慕北忽然勾住沈简生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沈兄,我们可还有个大地方没去打探。”
“嗯?”沈简生只来得及挑眉,就被程慕北打断,“我已经探好路了,走呗沈兄。”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的村子里竟还有个不算小的青楼,而且格调还比较高。
青楼外没有一身脂粉气的女子揽客,靠近门就能听见清越的琴声。程慕北推门后,大大的房间中是一个水池,水池里养着莲花和几尾鱼。池子后边是一块纱布,影影绰绰透出弹琴的姑娘。
沈简生还以为自己进了一个乐坊,不过很快一个老鸨模样的人就从里屋拐出来,看着两人就像看着钱串子,“两位客官来坐坐?”
“嗯。”程慕北笑着点头,示意沈简生掏点儿钱给那老鸨,忽然笑得有些邪邪的,“来两壶酒,那弹琴的姑娘能来吗?”
老鸨为难地看着手里的碎银子,笑,“公子……那可是我们的红牌姑娘……”
不过程慕北倒也干脆,“那就不要她了。”说着也不顾老鸨尴尬的脸色,冲沈简生说,“沈兄,我不会乱花钱的。”
沈简生大概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直到老鸨叫了两个风姿绰约的姑娘下楼接客,他才算真正确定了。
两个姑娘姿色不错,迎着两人上楼。陪沈简生的姑娘叫络漪,络漪像条蛇一样朝沈简生贴去,沈简生皱着眉闪开,“姑娘自重。”
“哈哈哈哈……”缩在程慕北怀里的姑娘笑得花枝乱颤,拿着手帕娇嗔地捂住嘴,“公子上这儿喝茶的吗?”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有些发青的脸,把怀里的络裳推开了些,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
络漪和络裳面面相觑,络裳冷笑了一声,勾起唇角,“公子爷是看不起咱们姐妹,想找青衿姐吧。”
“原来那姑娘叫青衿啊,”程慕北并没表现出太多兴趣,伸手搂住络裳纤细的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那么酸啊……”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惯于风花雪月的样子,竟觉得这才是他。络漪也想贴上来,不过沈简生将纹天挡在两人之间,淡淡地说,“麻烦姑娘上点儿茶。”
络裳被程慕北哄开心了,给两人都倒了茶,招呼络漪到程慕北另一边。
络裳把茶喂到程慕北唇边,程慕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真香。”络裳掩唇一笑,听程慕北说,“你们这儿不大啊。”
被晾在一旁的络漪忙接嘴,“可不是嘛,我们村里有家室的人谁会上青楼啊。”
程慕北仿佛有些吃惊,“一个都没有?”
“以前多得是,”络漪接着说,“这不是宋大侠来了嘛……”她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哀怨,七分却是仰慕,还有些求而不得的女儿腔调。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正欲接着问,络裳便打断了,“哎哟公子,你们是来看姑娘的还是来听情报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含着茶水往程慕北唇边凑。程慕北笑着偏头躲开了一个吻,正巧对上沈简生沉沉的目光,不过沈简生很快就转开了,留程慕北一个人莫名其妙。
两人并没有打探到什么重要情报,后来程慕北又将话题往那神秘的宋大侠身上拐,但络裳和络漪都把扯开了话。
沈简生想走,程慕北便也兴趣缺缺地告辞,不过他还风情万种地冲两位姑娘笑,“下次还是两位美人吗?”惹得络裳和络漪直打趣。
沈简生说不清什么感受从心底忽然涌上来,像是小孩子被抛弃一样的闹别扭。他走下楼,那弹琴的青衿姑娘恰好走纱布后走出来,她一身青色素衣,及腰的长发梳得妥妥贴贴,一弯柳眉杏眼传神,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嘴唇,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止住脚步冲两人行了个礼,然后施施然往另一边走了。程慕北叫住她,“姑娘的名字可是取自‘青青子衿’?”
青衿侧过脸福了个身,“公子见笑了。”程慕北勾起唇角,“悠悠我心。”说完,他便勾住沈简生的肩膀,“走吧沈兄。”
不过沈简生正看着那姑娘出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沈简生后来告诉程慕北青衿不简单,不过程慕北好像没在意,“哪个青楼里的姑娘简单。”
直到夜色深深的第七天夜里,沈简生才算一语成谶。
月亮被乌云挡住,透出一两缕浅淡的月光,程慕北已经睡下了,留沈简生守夜。沈简生坐在微弱的烛火下,看着摇摇晃晃的火焰,不知在想什么。
敲门声轻轻地响起,像有些胆怯,断断续续的。
沈简生的眸子暗了暗,心想终于来了。
三.往生(下)
沈简生打开门,一身青衣的青衿站在门外,她略施粉黛,在微弱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更娇柔。
青衿稍稍抬起头,望着沈简生,“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她眼睛水汪汪的,带这些企盼,让人无法拒绝。不过沈简生并没有什么感觉,有些漠然地蹙着眉回答,“为什么?”
青衿咬咬唇,径直跪下,“还望公子帮帮小女子。”
沈简生眉皱得更紧了,“你起来,就在这儿说吧。”
“公子,请恕青衿在此难言。”青衿伏下身,磕了个头,沈简生忙扶住她。他回头看了眼睡得安然的程慕北,又看着低垂着头的青衿,“我得先告诉他一声,你起来吧。”
说完,沈简生便不顾跪着的青衿,往回走,推了推程慕北,“快醒醒。”
程慕北被人扰了清梦,咕哝两句翻个身朝里接着睡。沈简生无奈,只好把他又翻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程慕北这才稍稍醒了,眯开眼,眼神朦胧而无辜,怔怔地看着沈简生,然后“哦”了一声。沈简生见他头发披散着,衣衫不整,面带绯红,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青衿带沈简生去了一个小亭,竹林中竹叶被风吹得哗哗响,亭下点着一支蜡烛,小石桌上摆着一个酒壶和几个酒杯。
青衿撩起衣袖,斟了两杯酒,“劳烦公子来此一趟。”
沈简生摆摆手没有接,“姑娘怎么知道我们住哪里?”
青衿苦笑了一声,“公子何必试探我呢?你们外来人,来这里能安然走出去的不多。”
“姑娘又是什么人呢?”沈简生盯着青衿,他看得出青衿没有一丝内力,大概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姑娘有问题。
青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兀自喝了一杯酒,“公子明白爱一种什么感受吗?”沈简生看着月光下这姑娘落寞的眼神,仔细思索,“不明白。”
青衿轻轻笑了一声,再喝了一口酒,“我从小被卖进青楼,学琴棋书画,但也没什么用,都是给客人取乐的。”她似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后来宋大侠来到我们村子,带着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我们当时很怕,但没想到宋大侠来了之后,村里的秩序反而好了,甚至连那些来青楼花天酒地的人也回去做正经事业。”
“我第一次见宋大侠时,正被一个喝醉的客人调戏,”青衿唇边浮现浅淡的笑意,“他把刀横在那人面前,教训了那人一顿。然后转身告诉我别怕,我给他弹了一曲琵琶,他还道了句谢。”
青衿没有再说了,那眉目中的小女儿情态把她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沈简生忽然想,要是青衿遇上程慕北呢?程慕北一定会把青衿护在身后,温柔地问,“姑娘没事吧?”如果青衿给程慕北弹一首琵琶,他一定会满是笑意地夸赞,“姑娘人美手艺更美。”
青衿会喜欢程慕北吗?
沈简生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姑娘直说吧。”
青衿涩涩一笑,“宋大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守那些恶人,而那些恶人负责杀了你们。当然,宋大侠也有阻拦你们出村的责任。”青衿把头转向空荡荡的竹林深处,语气变得平静,“可是他不喜欢杀戮,每次杀人都会消沉很久。”
沈简生有些不明白这姑娘的想法,“所以姑娘觉得该怎么办呢?”
而另一边还不清醒的程慕北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感到有人进门,脚步声有点儿轻,那不是沈简生。他忽然警觉起来,清醒了些。其实他没有那么嗜睡,只是那烙印十分消耗他的精神力,非得靠睡眠来弥补。
床微微动了一下,有人坐了下来,程慕北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公子睡了?”
程慕北觉得自己如果装睡对方可能就直接给自己一刀了,于是他稍稍眯开眼,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沈兄回来了?”
说着,他好像很费劲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俯坐着看他的水绣。屋里没点烛火,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洒在水绣清秀的脸上,衬得她有些出尘,“公子可认得我?”
程慕北觉得水绣一笑他就有些恍惚,这自然不是因为水绣美若天仙,而是一种媚术。
真是有备而来。程慕北心里冷笑了一声,但面上却一副被蛊惑心神的样子,“水绣姑娘?”
他眼神没有焦距显得很迷茫,但水波潋滟,十分勾人。水绣看着程慕北比她好看的脸,蜷了蜷手指,有种想剥下来当自己面皮的冲动。但她只是微微笑着,“公子不是说思念水绣吗?”她一字一字地说着,有种奇异的蛊惑感。
“我……”程慕北好像有些茫然,讷讷地说,“是啊。”
月光被乌云挡住了些,天地一下子变得昏暗。沈简生看着眼里含着泪光的青衿,听见她说,“公子杀了我吧,但别伤害宋大侠。”
沈简生蹙着眉,从背后拔出纹天,朝青衿脖子砍去。可远处飞来一颗石子,“嗡”的一声,纹天被震开了些。很快一道剑气夹着劲风逼来,沈简生只好横过纹天挡在自己身前,被惯性带出几米远。
来者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朦胧的月光里能看见他有些沧桑的面容,并不英俊,但有种说不出的肃穆威严。这大概就是那位宋大侠了,沈简生握紧了纹天。
那边水绣已经缩到了程慕北怀里,娇滴滴地解程慕北衣裳。
程慕北忽然握住水绣的手,点了她几个穴道,一手持着一柄屠鬼刃贴着水绣的脖子,朦胧的眼神一下子清明过来。他轻笑了一声,“姑娘好算计。”
他说为什么水绣迟迟不动手呢,原来给他下套呢。如果他睡了她,明天肯定村子里的人都会传他是个强奸犯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他杀了她,他也就是杀人犯照样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怎么样,大概都是在这村子待不下去的。
水绣轻轻笑了一声,“公子这是哪里话?”
程慕北将屠鬼刃贴得更近了,笑着说,“如果死的是水绣姑娘,我程慕北自然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但如果,”他顿了一下,“如果是害人无数的千面,大概也没人说什么了。”
程慕北明显感到怀里的千面身体一僵,她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公子觉得,这村里谁认识千面呢?”
“我啊,”程慕北坦然地说,“我记得就可以了,再见。”说着,他将刀刃送进千面的脖颈里,看着鲜血染了枕巾。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我会剥开你原本的面皮,告诉他们是你杀害了水绣,还妄想借水绣的身份来迫害我。”
千面抽搐两下,彻底死了过去。程慕北看着弄脏的床,心想,又得让沈兄破费了。
而沈简生与那宋大侠交了几次手,竟隐隐落了下风。不知那宋大侠是何方神圣,剑锋都是浩然正气,但又极具逼迫感。
过了几十招,那宋大侠忽然收了剑,“后生可畏。”他的眼神很亮,在这黑夜中也熠熠生辉,“你走吧,我们还有机会交手的。”
沈简生持着纹天冲那宋大侠抱拳,“见过前辈。”
“哈哈,”宋大侠爽快一笑,“我早已忘却江湖之事,当不了你的前辈。”但沈简生仍坚持拜了两拜,道句谢才离开。他不是那宋大侠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沈简生有好胜之心,但绝对不会不识时务。
他回到客栈,发现程慕北端条小凳坐在门口撑着头睡觉。
“你怎么?”沈简生皱皱眉,看着程慕北额头上被衣袖印出的红印没再说话。程慕北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简生,送了口气,“这回来的是真的沈兄了。”
沈简生明白屋里大概发生了什么,当他推开门看着床上的尸体时,没什么太多感觉。床上的人还穿着水绣的衣服,不看脸的话像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但那张脸却已经衰老,满是皱纹和雀斑。一张面皮被丢在一旁,还染着血,显得分外狰狞。
沈简生看着被血染的床单,有些无奈,“看来得换房了。”
两人没有再睡,程慕北讲完千面的事后,沈简生也告诉了程慕北他的经历。很好的调虎离山之计,但那宋大侠竟然把沈简生全须全尾地给放了回来。
程慕北沉吟着,“沈兄能同他过几招?”沈简生似乎还在计算,很久才说,“过不了一百招。”
是个高手,姓宋。
程慕北忽然想起一个人,“沈兄可听过宋目?”
“宋目?”沈简生的瞳孔缩了缩,“那个屠城的宋目?”
几十年前,宋目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娶了个钱庄的大小姐。结果那大小姐竟然和宋目的师弟好上了,宋目一怒之下杀光了大小姐一家和师门所有人。后来走火入魔,竟然屠了一座城池,据说那才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而早已销声匿迹的宋目竟然在囚幽谷里,还开始了新的人生。
程慕北皱着眉,“如果真是宋目,那就不好过了。”
三.往生(末)
天将破晓的时候,程慕北和沈简生就将千面的尸体,送到了老太太的早点店门口。
他们让客栈老板娘草草收拾了一下,免得吓到老人家。
天色渐渐亮了,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下来观望。
老太太收拾得精神矍铄,却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正对上看见门口乌压压的一片人。
她茫然地环视一圈,目光从程慕北脸上落到小车上千面的尸体上。
她大概认出了水绣的衣裳,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泪水涌上眼眶,嘴唇哆嗦着,“水……我的水绣……”到了最后已经是凄厉的哭腔,有村里人感觉去扶老太太。
程慕北垂着头,将手中捏的,洗干净的水绣的面皮递给老太太,“阿婆,这才是您的水绣。”他面色悲戚,像是也在难过,然后他哽咽了一下,伸手指着千面的尸体,语气有些愤愤然,“阿婆,水绣早被这妖女害死了,她昨晚还装作水绣来暗杀我,我才,我才发现她不是水绣。”
阿婆一下子泣不成声,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对千面那种衰老而恐怖的脸指指点点。
有人忽然在人群中叫了一声,“不是说这些恶人不伤人了吗,宋大侠呢!”这句话好像让人找到了主心骨,大家纷纷询问,“宋大侠呢?”
没有慌乱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便远远传来,“大家莫慌。”沈简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然望向那白衣飘飘的中年人。白日阳光灿烂,更能照出宋目那质朴的脸,但这样一个好像很平凡的人,却有着不动如山的气质。
大家的议论平息了下来,阿婆望见宋目,眼泪往上涌,沉沉的昏了过去。宋目先看了沈简生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程慕北身上。程慕北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当初可以称得上大魔头的人。宋目转开了目光,看着千面的尸体。
“她是千面,曾经在江湖上生剥人皮占为己有,”宋目并没有隐瞒大家,“但她到囚幽谷后,只会把死人完整的人皮留下来。”宋目环视了一圈,“我也不知道原本这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看千面对阿婆多年的照顾,大家也应该安心。”
几句话却有极强的安抚性,大家都平静了下来。宋目叫了几个人照顾阿婆,又喊了几个人处理千面的尸首,大家纷纷散去,小村庄一样宁和而平静。
做完这些,宋目望着两人,“走吧,喝喝茶。”于是宋大侠带他们去了青楼……这次是青衿接待的,她为三人倒了茶,坐到远处拨弄琴弦,很快屋子里便飘荡着伴着茶香的琴声。
宋目先喝了一杯茶,对沈简生说,“我很喜欢你。”程慕北端茶的手一抖,差点儿将茶水洒出去,面色诡异地看着平静的宋目。
沈简生倒是很淡定,“晚辈也很高兴能同前辈交手。”
“这几天你们大概没有安生日子过,你知道,你们活着,他们就得死,没有人想死。”宋目神色纹丝不动,淡淡地说,“我只会在他们拦不住的时候出手。”他忽然顿住,盯着沈简生,“我知道他们杀不了你们,我也不会刻意放你们走,我不想杀人,如果你能跟我过上一百招,我就放你们走。”
沈简生和程慕北对视一眼,程慕北忽然笑了,“宋大侠怎么知道我们联手杀不了你?”青衿的琴声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宋目端着茶杯,好像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这也可以。”
“一百招吧。”沈简生忽然打断了程慕北接下来的话,程慕北诧异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宋目很欣赏地笑了笑,“很好,当年我就想和沈焕打一场,没来得及,你是他后辈吧。”沈简生猝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呆愣了一下,“家父。”宋目倒是很满意,“那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
回到客栈,沈简生先坦白,“你的烙印可能不支持你和宋大侠过招。”这些天程慕北的嗜睡和打坐他都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方便开口问。程慕北倒是怔了一下,他以为沈简生会答应是因为青衿的请求,毕竟青衿将他们送出门时,还对沈简生感激地拜了两拜。
于是他狗腿的嘴脸又暴露了出来,他冲沈简生眯眼一笑,“还是沈兄考虑周全。”不过他还是担忧地挑了挑眉,“沈兄不是没把握过上一百招吗?”
沈简生静了片刻,“我有办法。”
到了晚上,两人才明白什么叫没有安生日子过。一晚上偷袭的能来好几拨,就像是刻意扰人清梦,而不是为了杀人。几天下来,两人都因睡眠不足顶着俩大黑眼圈。程慕北忽然明白了这一关的真正困难之处――你随时随地都不能放松警惕,这很容易使人达到精神崩溃点。
不过盛怒的程慕北遇神杀神遇佛*,从来都是让人有来无回。但这样的骚扰确实催化了程慕北的烙印,害得他整天心情暴躁。
程慕北觉得,不应该答应宋目过一百招,就该直接杀了他解气。当然他只是气血攻心想想而已,他要是再敢多动内力怕真是要爆体而亡。
好在终于到了第十五天,宋目已经在出村口等着他们。宋目盘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柄朴实无华的重剑。感受到他们来了,他才缓缓睁开眼,那眼神中仿佛含着剑芒,朝两人射来。
沈简生缓缓抽出纹天,冲宋目鞠了个躬,“望前辈指点。”宋目也拔出了剑,轻轻点了个头,示意沈简生先出招。
沈简生原地闭上了眼,程慕北能看到有血气从他面皮下浮动,他再睁开眼时,眸子竟变成了血色。
“爆体。”程慕北皱紧眉头,他没想到沈简生说的办法竟是用这种消损自身的秘术。他忽然想起那夜沈简生说平静地说,“你的烙印可能不支持。”心中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程慕北的手缓缓握成拳,看着纠打在一起的两人。
爆体能让沈简生有更强的内力和攻击力,他出招很快,基本只看得见纹天的残影。但宋目反应却一点也不慢,招招迅速化解。
阳光很灿烂,让人能热出汗来。沈简生和宋目相触即分,但程慕北能看到沈简生额头上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程慕北也体会过爆体对自身的伤害,知道沈简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过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宋目已经隐隐呈现压制沈简生的的趋势。沈简生忽然就地一转,纹天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已经进入到七十多招,沈简生已经撑不住了,只好使用纹天九式。
宋目看见纹天九式也眼前一亮,郑重地拿稳了剑。刀剑相碰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这时候便体现出了武器的优越性,纹天保持着攻势,宋目手中的剑却微微颤抖。转眼又是十来招过去,沈简生已经使到了第四式。
程慕北不知道沈简生倒底能使到几式,但就凭他对沈简生的了解,估摸着现存的六式都会了。
到了九十多招的时候,宋目一个扬剑,将沈简生横扫了出去。沈简生似乎就等着这个机会,在退后的途中逆转身子,左右手交替,将纹天挥舞了几转。纵然程慕北没有在战圈内,也能感受到那锋锐的杀气。
宋目不退反进,重剑与沈简生的大刀撞在一起,两人各退了几步,沈简生的嘴边已经溢出了一股鲜血。到底宋目的修为比沈简生高出一截,尽管沈简生用爆体来提升自己的硬性条件,也还是有不小差距。
最后几招沈简生抵挡得格外艰难,还有最后一招时,沈简生喷出一口鲜血,将纹天插在地上才勉强撑住身子。可宋目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他冷冷注视着沈简生,高高扬起了重剑。程慕北本想冲过去,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自己身边的青衿拉住了,“公子,宋大侠最注重规矩。”
说话之间,宋目的剑已经落下了,沈简生举起纹天硬抗了一下。他又吐出一大口血沫,再举不住纹天。程慕北甩开青衿的手,冲到沈简生面前,抓住要砸在沈简生身上的纹天,“沈兄没事吧。”
沈简生竟然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程慕北一眼,晕在了他的怀里。
宋目负剑而立,逆着光,恍如不败的战神。程慕北望着他,沉默良久,“宋大侠,希望日后别再相遇,否则我会想杀了你。”
宋目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开口问,“程念钥是你什么人?”
程慕北轻轻笑了一声,拿着纹天抱起沈简生,“无可奉告。”说完,他便转身朝村外走,宋目没有追上来,只是追问了一句,“你来想干什么?”
程慕北微微侧过头,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肃穆。他纯良地笑了笑,“江湖太平静了,没意思。”
宋目看着程慕北长身玉立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人的样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青衿走到他面前。
他才缓缓地说,“又是一代人了。”
四.通天(上)
出村之后,长舌鬼并没有在那儿等着他们,程慕北只好将沈简生平放在地上。
沈简生眉头紧缩,脸色苍白,乌青的唇边还染着血迹。程慕北撕下一块衣裳,好在沈简生会随身带着水壶,他倒出点儿水将其浸湿,给沈简生擦拭了一下脸。
沈简生的唇紧抿着,有种说不出的倔强。程慕北无法想象沈简生还没纹天高的时候,是怎样,一步一步背着这样一把杀人无数的刀向前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沈简生的内力,也许是宋目实在太强大,沈简生体内的内力一片紊乱,甚至还有经脉受了损伤。如果不好好恢复,对修行之人来说可是个极大的打击。
程慕北从怀里的药瓶中翻翻找找,却还是没找着伤药。怎么办?他盯着沈简生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他晕过去前那个极浅极浅的笑容,浅到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也许是想说话,但程慕北就是觉得他在笑。
于是程慕北干了件自己也没想到的事,他拿出一柄短刃,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冒出的血喂到沈简生嘴里。
他没有告诉沈简生全,他不但五毒不侵,而且还有极强的恢复能力。这世上,没有什么药能强过他的血液。当然这种不传之秘他是不会宣扬的,否则自己大概就会像那传说中的唐僧一样,四方妖怪都想啖其血食其肉。
随着沈简生的嘴唇被染的殷红,他的脸色才渐渐缓过来,程慕北给自己止住了血,小心疏导沈简生的内力。烙印开始发出灼热的烫意,程慕北能感到体内不安分的躁动,他猛咬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给沈简生运完内力,程慕北已经满头大汗了。体内传出的虚弱感让他感到眩晕,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冥想。长舌鬼来的时候,他也没睁开眼。
等他脱离冥想,发现光线已经黯淡下来,傍晚的余晖镀在大地上,一切都金蒙蒙的。
长舌鬼蹲在一旁打量纹天,见程慕北睁开眼,才站起身,略微嫌弃地说,“真是不争气,两个人都还能搞得这么狼狈。”
程慕北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有地方睡觉没啊。”
长舌鬼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前走。程慕北只好拿着纹天背起沈简生,跟着长舌鬼走。长舌鬼好像真的不满,一路疾行,害得程慕北跟得气喘吁吁的。本来沈简生不算沉,但纹天的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程慕北还得走得平稳免得颠簸到沈简生。
到了目的地,程慕北大喘了几口气,愤愤地盯着长舌鬼的背影,啐了一句粗话。
长舌鬼转过身来,恰巧看见程慕北还没来得及从怨愤切换成讨好的表情,程慕北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于是他索性换成了面无表情。
长舌鬼没忍住笑出了声,浑厚的笑声从喉咙中冒出来,“咕咕”的,在森寂的夜色中有些吓人。“你们有九十个人通过了前三关,进入‘通天’。‘通天’会将你们九十个人分成五组,分别进入五个县城。每个县城里有九个组,但只有三个恶人,能抓住恶人的晋级。”长舌鬼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血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当然,你们也可以抓住所有的恶人,别人都无法晋级。”
说完,长舌鬼扔给程慕北三幅画像,就没了踪影。程慕北看着面前紧闭的城门,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于是程慕北只好背着沈简生,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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