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厅里,程岐听着那青衣女孩儿的回话,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四个字从她嘴里面所出来,真真儿是讽刺啊,墨儿,你去告诉那个白老夫人,就说程澈饿的哭嚎不止,还摔伤了胳膊。”
墨儿得令后,转身离开。
“我没哭啊,我的胳膊也好着呢。”
旁边突然有个稚嫩的童声传来,程岐看过去,那程澈坐在旁边的花案上晃悠着双腿,吃着小厨房特地给他做的点心,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看着程岐,说道:“姐姐骗人。”
“吃你的。”
程岐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瓜顶,程澈则大口大口的吃着那甜腻的点心,忍不住呛了呛。
孟姨娘在旁边瞧着,好笑的给他擦着嘴:“你这孩子,这点心还有的是,你着什么急啊,慢慢吃就是了。”
“不要。”
程澈倔强的摇了摇头,瞧着手里的点心可惜道:“我要是现在不多多吃的话,回去长史府可就吃不到了。”
梁珠怀抱着程安哄睡,闻言不解道:“不过是些点心,长史府怎么会没有,合该是你祖母担心你坏了牙齿,才不叫你多吃的吧。”
谁吃程澈又摇了摇头,有些不忿的说道:“祖母,祖母什么好东西都不舍得给我和棠儿姐姐吃,连渊哥哥和深哥哥也没有,全都给程杭那个坏蛋了,我上次偷吃了一盒栗子酥,她还打了我一巴掌。”
众人闻言,脸上又露出些异样的表情,沈鹿瞧着,抓住程澈的手腕看了看,那孩子的衣袖都脏的不像样了,却也没人给换。
顾氏心疼,忙道:“那你今天早上也没吃东西吧。”
程澈点了点头。
张嫂子见状,忙吩咐小厨房去做饭,顺手把点心给端走了:“等会儿好好填填肚子,这点心吃多了,可就吃不下了。”
程澈是个懂事的,擦了擦嘴,乖巧的坐等着。
梁珠也道:“以后想吃什么,你祖母不肯给你做的话,来我们山庄就是了,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我和你阿瑶小嫂都陪你。”
“真的吗!”
程澈兴奋的说道。
沈鹿笑道:“当然。”
程岐在旁瞧着,吩咐月盈道:“等会儿小澈吃完东西,你和细辛带他去洗个澡,再好好的睡一觉。”
细辛颔首,带着月盈下去准备。
“谢谢阿岫姐姐。”
程澈很有礼数的拱了下手,程岐只觉得这孩子可爱至极,复又低低的问道:“小澈,你祖母昨晚在我们庄子里没回去,程杭……在长史府那边,没说些什么,没做些什么吗?”
程澈摇了摇头,如实的回答道:“没有,我昨晚问起,他还狠狠的骂了我几句,然后就出门,和他那些朋友出去玩儿了。”
“还真是白老夫人的好孙子。”
对面斜坐在的程衍冷淡道。
程澈看过去,瞧着那人手里转着一柄扇子,灵活翻转,一时好奇走过去想碰碰,结果那人洁癖发作,瞧着程澈的小脏手,便隔老远将那扇子扔了过去,说道:“送你了。”
程澈接过嘿嘿一笑,只是忽然听到厅外一声河东狮吼:“程沙漠你个小蹄子给我玩阴的!把我孙子抓来算什么本事!”
程澈登时吓得掉了扇子,怯生生的转过头去,那白老夫人在南院住了一个晚上,憔悴的好像又老了十岁,连着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肚子里面直打架,不过好在是市井出身,身子还扛得住,瞧那走路的架势和气势就能看出来。
不过她此刻看到程澈,那孩子高高兴兴的,她一下子就愣了,这才知道是程岐诈自己,更加气上一头,上前几步就要去拽程澈。
可那孩子对这个祖母的印象差极了,加之那人现在的神态又跟个疯子一样,忙躲到了张嫂子的推后,那人也伸手护住他。
“兔崽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白老夫人指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祖宗我在这受了气!你和程渊倒好!”再看向程渊,“竟跟他们成日混到一起去了!是非要气死我不可吗!你再不过来!我活扒了你的皮!”
程澈害怕的埋头,嘟囔道:“我不……不过去。”
“祖母。”
程渊见状,无奈的说道:“您就快回长史府去吧。”
“对。”程岱在旁抱臂冷冰冰的故意道,“快回去看看您那个好孙子程之舟,你昨晚在这里受苦受累的,他倒是转头就去了烟柳,现在正在那脂粉堆里打滚,等着你去揪呢。”
这一席话,白老夫人是又羞又气,停了两秒,瞧着程澈并没有在程岐的手上受罪,便瞪了瞪眼,说道:“我不走。”
说罢,转身准备回去南院。
“等下。”
程衍忽然叫住她。
程岐瞥眼,那人按住她的手,对白老夫人说道:“你这样和我们耗下去,不就是想给程杭一个吃饭的碗吗,那我答应你,我和程岐的手下至今有五庄生意,反正也有些忙不过来,我送你一庄就是了。”
此话一说,厅内一行人都骚动起来,程岐最是不可思议,凑过去皱眉说道:“程衍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怎么能给她一庄产业!那都是我和你辛辛苦苦拼出来的啊!”
“闭嘴。”
程衍神色冷淡,然后看向白老夫人,那人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不可能松口的人妥协了,眼底有些惊色,但还是在程衍反悔之前,不容置否的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这个家你做得了主?”
程衍淡淡点头:“当然。”缓缓起身,从口袋里面扔出一个东西落在白老夫人的脚边,赫然是一柄铜钥匙,“这是东安巷,那衣冠名食的账房钥匙,你看你和程杭,要还是不要。”
见程衍送的是衣冠名食,程岐的心算是稍微放了一点儿,但仍是不甘心,就算衣冠名食的收入不算多,她也不想白白送人,更何况是送给白老夫人,咬了咬牙,死攥着程衍:“你是不是疯了。”
程衍目不斜视,对白老夫人道:“要的话,我现在就让程渊带你去写更主的纸契,若是不要的话,辛夷。”
辛夷得令,几步就要过去把钥匙拿回来。
白老夫人想都没想,丰腴的身形灵巧的蹲下,将那钥匙拿起来揣进怀里,话不多说,招了招手道:“程澈,跟我回去!”
程澈不肯,依旧摇着头。
白老夫人气的重喘,程衍则道:“小澈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但是你既然只想顾着程杭的话,那这孩子就先养在我们庄子里吧,也算是给你们长史府,节省一下开支。”瞥眼程渊,“哥,麻烦你了。”
程渊颔首,先行道:“祖母,跟我走吧。”
白老夫人没办法,只得跟着走了。
待那两人离开后,程岐瞧着,一脚高抬踹向程衍,谁知那人侧身伸手一把接住,冷淡道:“敢踢我?梁静茹给你的勇气?”
程岐抽回脚,二话不说几拳搥在他的肩膀上,气怒道:“你个无敌智障摇摇乐!为什么要把衣冠名食送出去!你个二到无穷大!”
一行人看着这两口子吵架,都是眉头紧锁的一脸雾水。
虽然看上去各个都很有架势,但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让人难以捉摸呢,遂都沉默,静观其变。
“怎么?不送衣冠名食?”
程衍挑眉道:“那送香坊?送茶庄!”
“我特么……”
见这人不解释自己的动机,还在这里调戏自己,程岐又是一记粉拳打向那人:“老娘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结果,无疑又被程衍轻松接住,那人随意一拉,顺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对顾氏一行人很有礼貌的说道:“母亲,姨娘,我和小岐还有话要说,就先回采石阁了。”
顾氏莫名其妙的,但还是点了点头,而那两人走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梁珠先开了口,疑惑道:“这素日看着,程衍是个稳妥的啊,怎的这才被白老夫人烦缠了一个晚上,就沉不住气,把衣冠名食给送出去了,这不对劲儿啊。”
“我瞧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孟姨娘说道:“这宗玉素日不爱说话,却是个最有主意的,这么做或许是有他的想法和主意吧。”摆了摆手,“不过几算是真的送,一个衣冠名食也没什么,也能叫庞婆婆好好歇一歇,不必每日带着徒弟在那里劳累了。”再看程澈,说道,“我看你点心都吃饱了吧,那就让细辛先带你去洗澡吧。”
说罢,让小茴带他去找细辛和月盈两人。
“夫人。”孟姨娘对于方才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回头对略有担心的顾氏说道,“听说黄金园唱新戏,咱们去听吧。”
顾氏点头,叫了梁珠和沈鹿一起。
…
…
“程衍!你妈妈的吻!快放我下来!”
进去采石阁,程岐好容易从那人的身上挣扎下来,仍是气的,指着她鼻子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衣冠名食你只是出了个想法,剩下的地皮翻新,还有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是我在弄,所以说,这个衣冠名食我才最有发言权。”
程岐似笑非笑道:“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程岐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左右踱了踱步,程衍看着,颇有些好笑的说道:“既然这么生气,怎么方才我往出送的时候,你没有全力阻拦我,我猜。”过去搂住她,“是想给我一个面子吧。”
“我给你面子,你却打我的脸。”
程岐气道:“我当时可是放出话去了,那白薇别想从我手里扣出去一个子儿给程杭,结果你倒好,整庄生意都给出去了。”瞪着程衍的神色逐渐有些怪异,压低声音道,“程衍,你不是粗莽的人,更不是那种妥协消灾的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没有。”
程衍平静道。
“不可能。”
程岐狠狠的盯着他:“你要是有别的打算,就赶紧说出来,免得我大半夜气不过,拿枕头闷死你。”
“闷死我?”程衍越搂越紧,低头促狭的说道,“看来我晚上还不够努力啊,居然还让你留有能闷死我的力气,不如……不用到晚上予以机会,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罢,抱起程岐放在帐床上,那人当真是气上加气,却又被那人用蛮力控制住,她翻身,埋头在软枕里,气极反笑的说道:“你个变态色情狂!先把窗帘拉上——”
…
…
“程渊。”
瞧着程渊在那里起草纸契,白老夫人在旁边看着,她布衣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瞧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字,不知道写的,到底是不是程岐将衣冠名食转让给自己的内容,遂道:“你好歹也是我亲孙子,这上头写的东西,可不是糊弄人的吧。”
程渊到底是个好脾气,不疾不徐的说道:“祖母,宗玉既然说了要把这衣冠名食给你,便不会骗你的,你就放心吧。”
“放心?”
白老夫人对程杭以外的孙子辈,都奇怪的不像自家人,闻言丝毫不令人请的说道:“我可不放心,你跟他们长房的都是一伙的,再者说那程衍要真想给的话,就该给香坊,或者是那茶庄,偏偏就给一个油水不旺,还最累人的衣冠名食,摆明了是打发我。”
程渊听到这话,便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不耐烦了,什么叫得寸进尺登鼻上脸,这白老夫人方才的话,就很好的诠释了。
白要不算,给了还不满足,真不知道程衍今日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得逞了,要是让程岐听到这话,非得把程衍的脑袋扒开,插根吸管儿当椰汁儿喝。
“祖母,不管怎么说,这衣冠名食都是人家自己办起来的,一年的收入就算再少,也得有个小几千两的银子。”程渊冷淡道,“维持长史府的开销绰绰有余,当然。”话里有话,“只要之舟不乱花就是了。”
“乱花,乱花也花不了几个钱。”
都这个时候了,白老夫人还是在向着程杭说话,完全忘了那人在自己受苦的时候,还出去逍遥享乐的事情。
程渊心里很不舒服,却没有明说,人的偏心,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谁孝顺谁不孝,都是白老夫人自己的以为。
终于等那纸契写好,还不等程渊拿起来递过去,那白老夫人就一手抢走了,就算不认识字,也瞪着眼睛看了好久,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并且临走时还警惕性的说道:“我告诉你,长房那几个孩子没一个好东西,你也趁早离他们远远的,听到没有。”
这种人这种偏激的固执思想,程渊也懒得和她争辩,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对旁边的伙计说道:“你们几个,送我祖母回去。”
“不用!”
谁知白老夫人一口拒绝,然后马不停蹄的往青泉山庄赶去:“我还得让那两个小兔崽子按手印儿呢,这可不能耽搁,要是他俩突然反悔了可就不好了!”
说完,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旁边的伙计瞧着程渊,心说这么好的少爷,怎么会摊上一个如此奇葩的祖母,而那人也是的,谁不知道程杭是个混蛋,快赶上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偏偏她还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贝似的。
只不过那白老夫人是个谨慎的,生怕自己的亲孙子也骗他,便在路上去了一家书斋,让那里的伙计给念了一下纸契上的内容,念完之后她才彻底放心,而那伙计疑惑的问道:“白老夫人,这是……岐姑娘要把那衣冠名食转让给您家的之舟少爷?”
白老夫人闻言,故意拿架子说道:“哎呀,这不是嘛,沙漠瞧着之舟现在手头空着,总想着,都是一脉同宗的程家人,便说要把这衣冠名食转赠给之舟,我们推辞不过,这才接下了。”
那伙计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旋即说道:“那还真是……兄妹情深呢,想必之舟少爷接手了这庄生意,能经营的更好呢。”
白老夫人笑而不语,转身出去了。
而一旁走出来的老板,似笑非笑的说道:“这老太婆,真是扯谎都不带眨眼睛的,还转赠,谁不知道她那是硬从程岐手里讹来的,偏当这个程岐突然好脾气,还真就给了她了。”
“不给又能怎么办。”
伙计扒拉着算盘珠子,摇头道:“倚老卖老,偏偏还是那三老太爷的遗孀,葛使君都给让三分面子,更何况是岐姑娘一个晚辈,不过由着她去了,也不知道那衣冠名食在程杭的手里,能被糟践成啥样。”
“可惜喽。”
老板坐在旁边的摇椅上,说道:“我还挺爱吃那元宝馄饨的。”
等再找去青泉山庄,已经是大下午了,程岐没咋去了香坊,那手印儿就由程衍按了,那人盯着那红手印儿,终于彻底放了心,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些笑来,抬眼看程衍,那人面无表情。
白老夫人得意的说道:“怎么样,你娶的那个小蹄子,到底还是让步了吧,我活了多久,她活了多久,且别说她。”一指程衍,“你又在这世上活了多少年,哎呀,这有些事情啊,可不是你争一时意气就能办到的,有的时候啊,人就得认命才行。”
程衍看着她,心说你就算五六十岁了,可在我这一百七十余岁的高龄面前,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垂眸道:“东西给你了,手印儿也全都印好了,恕我不能相陪,白果,送白老夫人出去。”
白果过来,伸手道:“老夫人,请吧。”
“对了。”
白老夫人推开白果,对程衍说道:“既然你和程岐把这衣冠名食都给我了,那那掌勺的庞婆婆,怎么着也得给我吧。”
白果明显的皱了皱眉头,这人怎么这样,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我说的不算。”
程衍倒是出奇的平静,说道:“人家庞婆婆的卖身契,押的是我们青泉山庄,可不是在衣冠名食,所以说,如果你想要庞婆婆跟着你走的话,还得让那位老人家,自己来跟你商量才是。”
说罢,让辛夷将人叫来,那庞婆婆听说这白老夫人给自家姑娘气个半死,本身就老大的不乐意,结果辛夷过来说,那人还要自己跟着她去给她做事,立刻甩下围裙,气冲冲的赶来了。
“少爷,庞婆婆来了。”
白果提醒道。
“你就是庞婆子啊。”
白老夫人瞥眼过去,颐指气使的说道:“以后你不用在山庄的小厨房里做事了,跟着我孙子去……”
“我去不了!”
庞婆婆直接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卖身在山庄,又不是你们那破破烂烂的长史府,我头顶的主子是岐姑娘和宗玉少爷,再不济还有孟姨娘吩咐,哪里轮得到你说走,我就跟着走的道理,我们青泉山庄的奴才可不比外头,岐姑娘宽厚,我们也是最忠心不二的,就连后院二门送猪肉的小九儿,那还因为别人在外头说岐姑娘的坏话,和人家狠狠的打了一架,脸都摔青了呢。”
白老夫人被她这一连串说的有些迷糊,而那人则继续道:“再者说了,岐姑娘最爱吃我做的切片肘子了,我若是走了,旁人做的必定不合她的胃口,我是最看不惯她消瘦的,所以走不了。”
说罢,顺手塞给程衍一把花生,又气势汹汹的回厨房去了。
程衍接过,分给旁边的白果一些,嚼了两颗,只觉得香,随即对白老夫人道:“你也看到了,庞婆婆是用老了的人,不管是在国公府还是这庄子里,资历都是排前的,就算我们是主子,但在她眼里都是半大的孩子,也不太敢管,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没办法。”
白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冷哼一声,拿着那纸契走了,白果就算老大的不愿意,却还是乖乖的把她送出去了。
辛夷瞧着,回头对程衍说道:“少爷啊,我看咱家姑娘下午临去香坊的时候,那脸色可是不好,您这次把衣冠名食送出去,可是把她给惹恼火了,等咱家姑娘等会回来,有您好果子吃。”
而程衍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她生气,是因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