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瞧这孩子白胖白胖的,多招人喜欢啊。”
在白老夫人的请求下,程老夫人有些不太情愿的把程飘交到她的怀里去,沈鹿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晾着白老夫人再如何,也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的儿子走什么手脚。
而或许是母子连心,这程飘到了白老夫人的怀里后,本来有些困倦的眼睛霎时睁开,开始像上岸的鲤鱼一样挣扎扭动。
“哎呦呦,这孩子还真是不老实啊。”
程飘虽然动的厉害,但是白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对于抱孩子的手法还是十分熟练的。
但沈鹿身为人母,看着孩子别的满脸通红,像是要哭了,登时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许是孩子饿了吧……我带他去喂奶。”
“方才还看他打嗝呢,估计是认生。”
沈鹿的话里意思听明白了,白老夫人不会听不出来,只是她还是不肯放下那孩子,倒是程岐在一旁看着,说道:“这孩子满月身量也涨上来了,小心累到您。”
说完,程岐也不经过白老夫人的允准,直接伸手将程飘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说来也奇怪了,那程飘一到了自家姑姑的怀里,立刻又换上一副小脸儿来,程岐单手托着他的屁股,倒也轻松。
白老夫人的眼底一闪讪然,没想到一个刚满月的婴儿都会耍脾气给自己看,呼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怯懦的程棠。
在长房的女儿媳妇儿面前,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的程棠当真如鹤群中的野鸡一样,拿不上台面,更让她有些不快之意。
“还是老姐姐您有福气啊。”
白老夫人话里有话的说道:“这两个孙媳妇儿一起生产,还都给您生了个重孙子,倒是看看我这个老货,好容易盼来了重孙辈,却是个不争气的死丫头,生了丫头有什么用,屁用都没有。”
听到这话,在旁坐着的程棠不安的低下头去,程岐看到,那人把嘴唇咬的死死地,怕是在强忍泪水。
白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骂她,可见私下里,又是用怎样恶毒的言语,去羞辱谩骂那人的。
生是女子怎么了。
女子一样明朗。
程岐对这个白老太太的印象,登时又差了三分,只是没想到那人突然转头过来,于是乎,程岐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沙漠啊。”
白老夫人淡笑道:“这次我带着之舟和程棠过来,一是为了恭贺你们长房的双重喜事,而来啊,也是有件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一旁的季氏闻言,猛地瞥眼过来,神色古怪。
“您说笑了。”
程岐不疾不徐的回应道:“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句就是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会帮衬,又何来商量一说呢。”
白老夫人本意是想当众人面给她个高帽,让那人不太好拒绝自己接下来的要求,没想到程岐是个会说话的,看来分家之后,那人的为人处世,圆滑了许多啊。
只是在白老夫人对程岐说有事要和她商量后,从来都和长房不对付的季氏忽然开了口,并且话里有话的说道:“好好的大喜日子,拿什么家门子里头的事情找晚辈说。”
白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崩了一下,没有理她。
季氏则继续说,并且十分罕见的维护了一下程岐:“沙漠啊,我要是你我就不和她商量,且没有你好果子吃呢。”
程岐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却没有表达态度,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对立面儿的,又都是长辈,还是静观其变吧。
“既然这样的话。”
而白老夫人生怕程岐因为季氏的话反悔,瞧着四周那一双双好信儿的眼睛,想了想,才迫不及待的说道:“只是这里不太方便,沙漠你是个好孩子,咱们移步商量一下可好。”
要和自己单独说。
程岐瞳孔微深,便知道白老夫人绝对来者不善了,但人家开口了也不好拒绝,便假意捂嘴咳嗽了一声。
听到这声咳嗽,距离挺远的程衍不紧不慢的瞥眼过来,那人武功过人自然听力也异常的好,又在原地站了两秒后,转身离开了。
程岐瞧见,这才回头对白老夫人道:“既如此,那就请去我的采石阁坐一坐吧。”
白老夫人暗暗的松了口气,笑道:“好,有劳沙漠了。”说完拉了一把旁边的程棠,那人立刻起身跟着,程岐看了一眼她怀里还熟睡着的樊童,说道:“要不然,孩子就留在这儿吧,交给孟姨娘。”
“不用。”
程棠闷闷的说了一句。
“之舟!”
隔着老远,白老夫人又喊程杭,程岐微微皱眉,只是那人根本不给自己祖母面子,随意的摆了下手,又转头和程铭等人聊去了。
“这死孩子。”
白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低骂了一句,然后回头又换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同程岐一前一后的往采石阁走去。
只是刚起刚刚拔腿,不远处却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的表情又一瞬间的躲闪,旋即又不安的对视。
程岐现在没有时间和心力去收拾程姝,只是头一转就走了,而那人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的,登时松了口气。
她一来是因为心虚,二来是因为,程岐的那种眼神,的确会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和审视感,就好像在逼问犯人一样。
程姝暗暗的叹了口气,情绪明显低落起来。
她其实是想和程岐好好相处的,怎奈一步错不不错,过去的已经回不去了,未来却又那么的不明晰。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程老夫人看在眼里,她不知道这俩孩子为什么关系突然僵冷起来,但她清楚这其中必定有原因,索性现在程岐几个孩子能够独当一面,她也不想插手太多,只想着安度晚年。
“不知道白老夫人突然找阿岫有什么事啊。”
梁珠抱着程安,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不管什么事情,相信那两个孩子都能应付的过来。”程老夫人的口吻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伸手摸了摸沈鹿怀里的程飘,笑意吟吟的说道,“你小姑姑,最厉害了。”
…
…
“哎哟沙漠啊,你这屋子可是太朴素了些。”
刚进采石阁,白老夫人就里里外外的四处看着,一边看,嘴边还不住的瞥着,而这些话,程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白老夫人是个俗人,单以为点金缀银的就是好东西,恨不得用整块金子做屋,千斤翡翠搭顶棚,那些古朴典雅在她眼里,就是寒酸。
“刚从国公府出来单独过活。”
程岐走过去扶白老夫人,想让她坐过去:“自然要清简些,等日后生意都好起来了,再重新布置也不迟。”
白老夫人其实是想再转一转,看看程岐现在包括长房的生活质量到底怎样,结果那人一来扶她,手上的力道极大,几乎是拽着她往圈椅那边走,偏偏明面上还看不出来,她只得无奈的坐下。
“棠儿姐,你也坐。”
程岐伸手道。
“坐什么坐。”
谁知白老夫人突然冷冷的一喝,吓得程棠一愣,那都放下去的屁股立刻就抬了起来,怯生的看着自家祖母。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白白的丢了那樊家老爷的心。”白老夫人的口气让人很不舒服,“你还有脸坐,没让你跪着就不错了。”
程岐没让细辛他们进来伺候,这里面也就只有他们三人,白老夫人自然不必装着,而这般恶劣的态度,让程岐也没有料到。
在这个年代,生不出儿子怨女人是常事,程岐也没办法让她理解染色体xy的事,只得……得体的苦笑了一下。
“棠儿姐,你坐。”
程岐的脸色稍微冷了下来,白老夫人看到,冷哼一声应了,程棠这才如坐针毡般的坐下,知道一会儿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只得低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一晃一晃的。
“老夫人。”
程岐瞧着天色,大抵快到摆昼食的时候了,不知不觉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便说道:“您今天来既然有事要和我说,那就现在说了吧,不必迟疑,如有晚辈能帮上忙的,晚辈必定义不容辞。”
“也好。”
见程岐说话敞亮,白老夫人也不扯别的作为开场,直接了当的对那人说道:“是程杭的事情,这孩子命苦,他祖父走得早,又没他留下什么产业维持生计,他又是头脑不灵活的,读不得书,身子不好又习不了武,本想着靠一靠程棠,能让那樊家老爷谋个出路,谁知道他这个大妹子也是个窝囊废。”
说罢,又狠剐了一眼程棠。
而听到这里,程岐的火气当真有些要起来了,命苦?
这两个字真不知道白老夫人是怎么从嘴里面,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来的,程岐恨不得脱下自己的鞋,直接抽在她的脸上。
命苦还从小锦衣玉食,命苦还成日寻欢作乐,若是命苦,真正在那长史府备受煎熬,命运苦涩的,应该是程棠吧。
摊上这么一个重男轻女,不惜以牺牲她的人生为代价的祖母,还有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狂榨她价值的亲哥哥,父亲母亲又远不在身边,无人给做主,只得听从祖母的摆弄。
不过最关键的,听完白老夫人这一席话,再联系上方才季氏那反常的行为,程岐大抵知道这老太太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了。
所以为了那人先开口提要求,程岐立刻道:“既然这样,那就先让之舟表哥上我们家的香坊去吧。”
白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有些蒙愣的看着程岐,心说自己还没说要这人做什么的,这人却先拿话来堵自己的嘴:“香坊?”
“是啊。”
程岐倒是表情人畜无害的继续道:“让程衍和盛叔,还有渊哥哥几个人带着他去庄上看看,在那里做些事,磨练磨练性子,等是时候能独当一面了,老夫人您再给他置办个差不多的小生意,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来,就像我爹年轻的时候一样,由小做大,再做强就是了。”
听程岐这么说,白老夫人的脸色开始变得不那么淡定了,她思忖了几秒后,才说道:“置办个小生意……可是,我们这长史府说出来不怕你一个晚辈笑话,那就是一个空壳子了,自从老太爷死后,我们长史府也是无人出仕,可是我们又比不了你们国公府,没有个产业维持着做顶梁柱,现在就是空耗家业。”
“那到时候就可以上我家票号支啊。”
程岐坦然道:“等生意做起来,再一点点还就是了,咱们这亲戚里道的,我自然不会催账的,利息也少要点就是了。”
“借钱?”
白老夫人现在的思绪有点儿混乱:“利息?”
“是啊。”而程岐依旧坦然,“都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和程杭……还不是亲兄弟呢。”
“可是……”
白老夫人这个时候想起程棠来了,拉了她一把,说道:“且不说之舟那孩子,这不还有程棠呢吗,你也忍心不管她。”
“樊家家大业大,养得起她。”
程岐丝毫不吃这苦肉牌:“再者说了,您家程杭,倒不是我们不愿意和他来往,而是您孙子他瞧不上我们,见了面也总是仇人分外眼红的样子,这要不是看到您的面子上,瞧您这不容易的,死乞白赖的求到我这眼吧前儿,说句心里话,反正我是不会管程杭的死活的。”
程岐说出来的话极其噎人,但脸上的表情却仍是笑吟吟的,这就让白老夫人有一种,被打脸了,却以为吃到糖的感觉。
“你……你不管程杭的死活,谁管。”白老夫人忍不住说道。
“谁爱管谁管。”
程岐刚要说话,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白老夫人也转头看过去,见是程衍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立刻敛了敛脸上的不愠。
这臭小子当初,不但敢在断头台上对峙季北厚,又听说当初长房和三房分家的时候,也是他一举撕了那程云央的遗嘱,虽然这程衍长得好看,但是那股冷冰冰的态度,白老夫人还是不想硬碰硬的。
结果程衍看都没看她,直接对程岐说道:“小岐,开膳了,有你最爱吃的切片肘子,庞婆婆特地熬得高汤,你肯定喜欢。”
“真的吗?”
果然,一说到吃,程岐的眼睛都跟着放光,立刻起身就要走,却被白老夫人一把抓住手臂,说道:“你要去哪儿!”
程岐一愣,下意识道:“吃饭啊。”
“不行。”
见软的都被程岐四两拨千斤的推回来了,白老夫人便换上了那素日对待程棠的硬横态度:“那程杭好歹也是你们的一脉兄弟,他现在有难了,你们血浓于水的,不帮着看热闹也就算了,竟然还嘴上巴巴的不盼着他好,有你们这样的吗!”
“血浓于水?”
程岐的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了,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不要脸的人,遂道:“谁和程杭血浓于水,白老夫人,您这言之凿凿的,说程杭是我们的一脉兄弟,那怎么我被段贵妃冤枉,险些在那断头台见阎王的时候,怎么不见程杭哥哥来救我呢?”话锋一转,“又或者,我脸上被毁,阖锡平人人都在耻笑我的时候,也不见他站出来,帮我这个妹妹多说一句辩解的话啊,怎么这个时候,又跑过来和我兄妹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了,欺负人,也不能这样过分吧。”
白老夫人这种自私的人,怎么会理会这些,想也不想就道:“我今天和你把话说明白了,我也没想欺负你,只是程杭毕竟是你一脉同宗的哥哥,你们容得下程渊,就得容下他。”
“谁和程杭一脉同宗。”
程岐冷冽道:“白老夫人您是不是年纪大,老糊涂了,我们容得下程渊,不仅仅是因为他才是我们程家的人,是你的亲孙子,更因为他这个人,可程杭呢,先不说他爹,也就是秀英姑父,那是入赘,这说来说去,程杭还是贾家的人,再说他自己,成日不学无术,和程铭狼狈为奸偷鸡摸狗,妹妹为了他的未来作出如此牺牲,不但不心存丁点儿的感激,还倒打一耙。”步步紧逼,“更何况,是我逼着他不许读书不许习武的吗?还是说是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流连忘返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的吗?这怎么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后却让我来给他擦屁股,你这么做,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白老夫人被她这一席话说的踉跄了两步,气的够呛。
“白老夫人。”
程岐正色道:“是你把程杭从小到大,一步一步的宠惯成这个人见人骂的逼样,所以公平起见,所有的后果你自己承担就是了。”
“你!”
白老夫人恶狠狠的指着她的鼻子:“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我对亲三叔尚且言语不敬。”程岐盯着她蔑然道,“又何况是你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白老祖母。”
“你!”
白老夫人扬手就要打,却被程衍一把攥住,那人微微用力,这老太太便疼的呲牙咧嘴,说道:“你……你还要和我动手吗?”
“是你先要和小岐动手的。”
程衍分毫不让。
而看到这里,程棠已经吓坏了,抱着孩子站起身,有些无措的对那三人说道:“你们……”
“白老夫人。”
程岐打断程棠的话,说道:“想来,程杭的事情,你最先找的不是我,而是三叔他们吧,否则三婶也不会那么说你。”
白老夫人被说中了,脸色铁青,她本以为程岐这边会好弄点儿,没想到比季邰平那个贱人更不好对付,便道:“程岐,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程杭好在也姓程,你就帮他一把,还不行吗!”
“我帮了啊。”
程岐皱眉道:“我说了,让程杭上庄跟着学,等性格和为人处世都磨炼出来后,再做打算,可你不同意,从小还是做怎么了,敢问这世间有几个能一鸣惊人的,程杭眼高手低,你是愚蠢至极,只知道纵着他惯着他,殊不知他今天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方才我带你来采石阁的时候,你也看到程杭的态度了,明明是为了他自己的未来而打算,可他呢,漠不关心,混吃等死,说实话,就是让他上了香坊去做事,怕也只会添乱,我三婶说得对,我就不该给你面子。”
“细辛。”
程岐说罢,叫程衍放开她,厉声道:“送!”
细辛很快走了进来,正准备拽着白老夫人往出走,谁知道那人趁她不备一下子挣脱开,冲着那程棠就去了,不由分说就把她怀里的孩子抢到了自己手里,顺便用肩膀把那人撞倒。
程岐没反应过来,等想要阻止的时候,白老夫人已经抱着那孩子站去了一旁的矮榻叱道:“谁赶我走!我哪儿也不去!”
细辛赶紧把程棠扶起来,那人脸色惨白,说道:“祖母!”
只见白老夫人将那孩子举得高高的,脸色涨红,喝道:“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把这孩子摔死!”
程棠浑然一颤,登时泪流满面,她实在没想到,白老夫人对自己居然这么狠心,那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程岐听到这话,气的脸色唰的就爆红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矮榻上站着的白老夫人,张了张嘴,盛怒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外面院里,一行人闻得这场争执,也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门口拥挤成一团,瞧见这一幕,都吓得魂飞魄散来。
而白老夫人见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得咬着牙把孩子举得更高,说道:“程岐!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手底下有这么多庄生意不说!还要开茶庄!又要养羊!不多不少!你就看在我们长史府老太爷的面上!分给程杭一个!我就作罢!”
“操你妈!”
程岐突然暴喝。
旁边的程衍猛然一愣,转过头,一把拉住程岐,而那人当真气的是头冒青烟,痛斥道:“我操你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