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门口,郁锋涛正巧碰上了找他的高玉娇。
情侣两个人一到房间,郁锋涛意外的没有了往日对高玉娇那团饥不择食的虎劲,连个十指相扣都很小气的省去,当即迫不及待拿出纸和笔,马上给老师潘业勋写信。
先向潘老师汇报一下自己近来学习情况,然后才大胆说出他心中的一个惊天设想:他要把山上荒废芒花割下来,扎扫帚卖。这件事,还要老师助他这个陷进绝境、无出头之日的苦命学生一臂之力。
——原来闹荒村森林没有树没有竹子没有,草、藤、芒花倒是漫山遍野。城里人用的基本上是芒花扫帚。芒花扫帚一把虽然那时仅值五、六毛钱,但是这是无本生意,一笔财富。只要肯花些时间、苦力,不怕累不嫌麻烦到山上去割,就行了。
信,一气呵成。
此时此刻,心底里头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阵阵狂涛怒浪,郁锋涛这个几次搞养殖失败的后生,他狂喜得几乎克制不了自己,没商量一把搂住高玉娇狂吻,吻得高玉娇喘不过气。
当郁锋涛要解开高玉娇上衣当儿,高玉娇故作嗔怒,一拍他的手,制止他:“不行呀,你阿妈还没有睡呢,万一被她撞见,羞死人。锋涛,三天没来,我都有点捱不过了呢。等你阿妈睡了,我绝不饶了你。”“你先说说,你今晚上是中了哪门子邪,才会这样兴奋,弄得我糊里糊涂。”
嘿嘿嘿嘿。对着高玉娇憨乎乎一阵傻笑,郁锋涛没有把事情对她说出。成不成,八字还没一撇,他不想在高玉娇面前炫耀。当下,郁锋涛只是淡淡地说给昔日班主任写信,回忆起班主任对他特别照顾,他才特别高兴和激动。
历来对郁锋涛的话相信不疑,但是高玉娇这一次例外,对郁锋涛的话半信半疑。自从郁锋涛辍学回到家后,高玉娇头一回亲眼看到他完全来自内的激动、高兴。
与高玉娇一阵乌山**床战后,郁锋涛脑子又回到芒花这件事上。要是这次夙愿能够实现,他一定要以芒花扫帚作起点,将山上被乡亲们瞧不起,荒废资源好好开发利用。
机遇,属于一个勤劳的人,不属于一个守株待兔的人。
经历了几次创业失败,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郁锋涛不等老师回信,决定第二天即行动——上山割芒花。他想好了,即使潘老师未能帮他联系到芒花扫帚业务,也同样可以把芒花扎成扫帚,自己拿到卢水去卖。
在闹荒这样一个山高皇帝远偏僻穷山沟,能够想出割芒花扎扫帚卖钱,郁锋涛惊奇自己是外星人头脑,自己把自己高兴、激动的心里满是星星在闪耀,什么时候带着甜蜜笑意睡过去,他也不知道。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结束了黑夜。
母亲起床做饭没多久,郁锋涛也起床了。
洗脸后,没有和以往一样坐在厅堂里看书,郁锋涛做出一件叫他母亲瞠目结舌的惊讶之举——磨刀,嘴里惬意念叨着:磨刀霍霍割芒花,芒花扎把扫帚扫尽我的一生穷困潦倒。
听到霍霍磨刀声,彭淑娟从厨房里走出来,来到儿子身旁,好奇端详儿子一会,问:“锋涛,家里这段时间柴这么多,你就在这里多看看书吧,不用再去砍柴了。”
“阿妈,我要去割遍山上所有芒花。”眼睛仍盯在磨刀石上,双手使劲磨刀,但郁铸锋声音果断、刚毅,心里底头的欣喜、高兴、激动一古脑儿全写在了一张黝黑脸上。
割芒花?彭淑娟大吃一惊,困惑、怀疑盯着儿子:“你要割芒花做什么?”
挺直身,郁锋涛一对浩如沧海眼睛凝视母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透露天机:“阿妈,我昨晚上发现一个大秘密:我们可以割芒花扎扫帚,拿到卢水去卖。”
额头皱纹忽地舒展如降落伞打开,彭淑娟乐得合不拢嘴,脸上弥漫着欢喜似一尊弥勒佛:“难怪你昨晚那么高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顿了顿,彭淑娟又些许忧虑:“不过,我们能卖得出很多扫帚吗,锋涛?”
能!郁锋涛口气坚定,气吞万里如虎,说,老师和同学们肯定会帮他,昨晚上他已写信跟潘老师说了,叫潘老师帮帮忙。
说到这里,一团恐惧、忧虑爬上郁锋涛黝黑的脸,说,这件事千万不能叫任何人晓得。闹荒人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可怕的跟一头吃人魔鬼一样。有人问起他们割那么多芒花做什么用,就说是要搭个草寮养鸭子。
眼睛射出一束异光,不相信盯着儿子,彭淑娟感到失去父亲的儿子,在遭到一连串天灾**,一道坎一道坎扛过后,吃一堑长一智,已经成熟、老练、精明,对闹荒人有了一道很深的戒备。彭淑娟心想,把山上被人不瞧在眼里的芒花利用起来,干一番事业,摆脱穷日子,这比搞养殖业不知要强上几千倍几万倍。
蒙在鼓里的闹荒人,要多愚蠢就有多愚蠢,他们还在幸灾乐祸中观望郁锋涛这下去又要养什么?
中午,郁锋涛割芒花搭盖草寮这事情在村里又很快传开,有人当场笑的前趴后滚,有人当场笑的像个白痴口水外淌,有人疯得手舞足蹈,有人大骂郁锋涛这个书呆子呆到头了,有人嘲笑他父母亲白白浪费让他上县里读了几年书……
从古到今,还从未见过有人割芒花搭盖草寮。山上放着那么多草,他不要,偏偏费力费劲去割芒花,你说他傻不傻?再说,养鸡,因瘟疫导致鸡几乎死光;养鱼,先是鱼塘遭到洪水冲垮,剩下的又在一夜之间死光;养羊吧,又被人偷了。现在还要搭盖草寮,养什么鸭,天呐,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呆子、白痴,没救了。
在全村人一片嘲笑、谩骂声中,一个星期后,郁锋涛收到了老师潘业勋的回信。
这是一封满满的全是希望,充满鼓励的信。
在信中,潘业勋肯定了郁锋涛身陷逆境中,依旧不忘初心,持之以恒的求知。越是贫困,越需要科学知识,人才能摆脱愚昧无知、孤陋寡闻、鼠目寸光,视野广阔,眼光看的长远。郁锋涛能够想到利用山上被人废弃的资源,创业脱贫,这说明他独具慧眼……
只要学生所干的每一件正义的事,光明磊落的事,做老师的哪能不支持不帮助。他郁锋涛的情况,他和学校领导说了,得到学校领导的支持,往后全校扫帚全由他郁锋涛供应。他正在为他郁锋涛奔波于别的学校去联系。
看了老师潘业勋的信,郁锋涛禁不住热泪滚滚,湿了黝黑的脸,一夜不曾合眼呐。把老师潘业勋与闹荒人做一番比较,真乃云泥之别,善恶黑白犹如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老师的鼓励、支持、帮助,去掉郁锋涛心中最后一道顾虑,他干劲冲天,全身从里到外,头上到脚,充满活力。
此后一个星期,郁锋涛起早贪黑上山割芒花,手掌起泡了,用针一挑,擦上墨汁,第二继续拿刀;胳膊痛了,他咬一咬牙关,挺着;肩膀被压得紫了一大片,他忍着,挑少些。
看到郁锋涛满身伤痕累累,高玉娇心疼得直掉眼泪,一定要跟他一块去割芒花,郁锋涛死活不肯,说他照顾不了她,岂能再叫她遭到村里人的白眼,嘲笑,非议……
半个月来,方圆五里的芒花,全被郁锋涛割了个精光。郁锋涛从一个白面书生,完全变成了一只黑猩猩。
屋里头芒花堆着一天比一天多。
再继续割下去,迟早会引起村里人怀疑。郁锋涛心下里万分明白,仅凭他一个人力量想把方圆十里的芒花割遍,是做梦也做不到的事情。经历了一连串的事,郁锋涛对闹荒人有很深的心理戒备。
防备恶人从中搞鬼,郁锋涛下了决心,去找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好伙伴帮忙,趁村里还没有人怀疑他割芒花真实意图之前,把方圆二十里的芒花全割光。
晚饭后,郁锋涛找了吉景生、龚寿财。
暗淡的煤油灯前,黝黑的脸上掩藏不住一团神秘,郁锋涛笑嘿嘿地对吉景生、龚寿财说,时下是农闲季节,他们两个一时没有出门做工,又没有啥活可干,明天起帮他到山上去割芒花。当然,他会付给他们工钱,每天十块钱,饭吃他家的。不过,工钱要等到年底才能付给他们。
——每天十块钱工钱,还包饭吃,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呀。
村里一般雇人帮工,一天不过是六块钱。吉景生和龚寿财瞪大眼睛,困惑地问郁锋涛芒花割来做什么,当柴烧,人们都不要,难道他真是要搭盖一个天大草寮不成?
笑嘿嘿的,郁锋涛仍然是三分神秘:“你们猜吧,猜到了,是你们的本事;猜不到,到时候定然叫你们大吃一惊。你们只管帮我去山上割芒花哟——”
吉景生倒也没感觉什么,可是龚寿财见郁锋涛也对他们保密——不说,心头非常不悦,但是看到一天十块钱的份上,他把不悦埋在心头不说。
瞧瞧龚寿财不高兴神色,郁锋涛误以为他是担心工钱的事,毕竟他眼下是囊中羞涩,没有半个子儿,加重语气说,他们放心吧,工钱年底一定给他们,他不会赖帐。
倒是一个豪放讲义气的人,吉景生这时义气冲天:“锋涛,工钱不要了,来你家吃饭就行。帮你干些活,哪能要什么工钱,那还算什么兄弟。以后,你富裕了,别忘了拉我们一把。”
“是啊,我们三个跟亲兄弟一样,要什么工钱。我和景生没文化,是真正老农民头一个,头脑笨。你是读书人,头脑好用。你以后富裕了,让我们两个沾点光。”龚寿财手里玩弄一根小木棒,表里不一附和的说几句漂亮话,忽悠郁锋涛高兴高兴。
两个伙伴的话,叫郁锋涛很感动很欣慰,他深邃眼睛一转,一股真情从心海汹涌而上,豪气贯天,一言九鼎:“你们两个放心吧,只要我——锋涛能有富裕一天,天塌地陷,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们这两个好兄弟。人,要有良心,知恩图报。在我——锋涛最困难最黑暗日子里,是你们两个拉我一把,我才不会吃那么多苦。”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母亲从小就这样管教郁锋涛,在他幼小心灵播下了种子,他固然不敢忘记。
心里底头,郁锋涛十分明白,要是没有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伙伴相助,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累倒在田间地头也说不定。对这样能够在患难中助他的好伙伴,有朝一日他要是富裕了,把他们忘在脑后十万八千,他郁锋涛不是一个人了,连畜牲都不如。
嘴上不说,郁锋涛心中乐翻天,明天天一亮有两个生龙活虎好伙伴相助,想必这一回呀,他离那个富裕梦的一天不会太远。
睡觉的时候,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郁锋涛猛然明白,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创一番事业,就像这黑咕隆咚天花板,房间里仅有这么一盏暗淡煤油灯,根本无法照亮,只有多盏灯发出的亮光才行。他想在闹荒这个穷山沟创一番事业,必须要强有力体力做后盾。
半个月来割芒花的艰辛劳累,所流的汗水、手上的茧子、肩膀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郁锋涛彻底醒悟自己缺乏体力者强壮体魄不说,干活时脑子想的尽是书本上的事,他要拿出壮士断碗的气概和勇气,要舍得花钱去雇工,不能什么都靠自己单薄力量。
可能是太兴奋了吧。
第二天天刚出现鱼肚白,吉景生、龚寿财来到他家吃早饭时,郁锋涛还在美梦中,不曾醒来。
太阳刚一露脸,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人踏着露珠出发了。
郁锋涛他们前头一走,后头村里就砸了锅,谩骂声一片,大家不服气啊,一个穷得欠债还不了的人,他居然雇人去割芒花搭盖草寮,这不是装阔,踩在全村人头顶上炫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