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悚,高森林给自己斗胆,大喝一声:“郁锋涛,那你就等着,到时别来求我。”话未说完,高森林脸色苍白转身朝外窜去。
嘴硬没用,耷拉着脑袋瓜垂头丧气回到村委会,高森林孬的再提不起劲,郁锋涛的话,是一把尖刀插进他高森林的心脏。
郁锋涛的话,是口警钟,再傻再笨的人,不会没有顾忌。
一伙村干部一点不怀疑,郁锋涛这个头脑叛逆,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百分之一千的说到做到,到时候真的会去告他们。连田虎他都敢打人家巴掌,还有什么事情他不敢的呢?
今晚最倒霉的人是高阿大,郁锋涛那一巴掌打的他好委屈。
死气沉沉的气氛,叫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没人说话,徐开发脸上爬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开口呛高阿大:“我说阿大,你不要老是哭着脸好不好,好像是给我们大家哭丧一样。”
遭徐开发这么一呛,高阿大尤其委屈的直掉眼泪:“你说,主任,我屈不屈呀?才说了一句话,他半句话不说,一巴掌重重打过来,除父母小时候打过我的脸,我脸从没被人打过。”
——哈哈哈,徐开发忍不住一阵大笑:“我说阿大,你有什么好委屈的。那一回田书记挨打,你在场吧?”高阿大点点头。徐开发接着说:“那你还不吸取教训?在别的乡亲面前,你可以仗着书记面子,大喝大吼,在锋涛面前,哈哈哈……”“我说阿大,人家田书记可是挨了三巴掌,你才几巴掌呀?”
“开发,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高森林心头好烦,很恼火责备徐开发一句,但是他这会儿哪敢发火,担心徐开发嘲笑、挖苦他,不给他出主意。
紧皱眉头,徐开发苦着脸:“书记,我这是笑在脸上,苦在心头,没人看得出呀!”“我们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落到这个地步,我心急得晚上睡不着。”嘴上这样说,徐开发心底里头是另外一种说法,只要你高森林下台了,闹荒便是我徐某人的天下。到时候,我徐某人不再是一个有名无权的窝囊村民主任啦。
还真行,关键时刻能屈能伸,一筹莫展下,高森林还真能放下身段求助于徐开发:“开发,你平时比我们大家主意多,你说,眼下,我们怎么办?锋涛这个婊崽今晚上可是把话说出来了,他不是开玩笑,真的会去告我们大家。”
我主意多?高森林,你哪一回有真正听从过我的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事?徐开发心头狠狠咒骂高森林。
心头骂完高森林,徐开发偷偷窥视一眼每一个人,等着许久,也未见有人开口。暗暗得意,徐开发把眼睛投向高森林,要露一手他的高见:“书记,在你面前,我徐某人有主意还能不早说吗?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早挖好了一个万丈深的坑,牵着我们大家鼻子一步一步往坑走去,然后一脚把我们大家踹进万丈深坑里头。可是我们大家掉到坑里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戛然停下,徐开发环视一圈大家,见大家骇然又信服拿眼盯着他看,心头不由得飘飘然,又开口了:“锋涛今晚上的话,你们大家全听的清清楚楚了吧。他把整个闹荒芒花、竹藤全割光,还明目张胆挑衅我们村干部,说全村只剩下他一个人没违反村规民约,这气不气人?我到今天都搞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出那样蛮横那样无赖手段,叫乡亲们自己跳出来毁掉自己订下的村规民约。哈哈哈,想想,我连自己感到好笑。不是吗?他把我们大家耍弄的团团转,到头来反倒大骂我们大家比笨猪还笨的二百五。”
开口闭口是郁锋涛,徐开发这是要堵住高森林一张嘴,明的是骂郁锋涛,暗的是在泄愤。这一回高森林想找他做垫背,没门。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关头,他——徐开发没这么傻。徐开发主意打定。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徐开发能有什么主意,自己安慰自己——高兴高兴罢了。
“那我们大家这样光等着被抓去坐牢?”高森林觉得徐开发把他心头说不出的东西,给鼓捣了出来。这几天,他是天天夜里做噩梦,不是被拉去枪毙,就是五花八腿的被绑起来,吊到树上去,没一天过得安宁。
眨了几下眼睛,徐开发把头转向徐五金,三分狞笑:“五金,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先瞟一眼高森林,之后,徐五金眼睛出血瞪着徐开发,一线之差,他要跑回家拿柴刀砍徐开发,天下最毒毒不过徐开发的心。
这几天来,徐五金没一刻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高森林斥责他,恶骂他,把全部责任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连大气不敢出。徐开发这个王八蛋,跟他过不去,故意戳他伤口。徐五金恨得一咬牙,又偷偷斜一眼高森林,见高森林愁着脸,不做声,他就装下人诺诺说了一句:“徐主任,你比我主意多,还是你说吧。你看看我,当初要是管住自己这张臭嘴,不胡说八道,不会造成今天这个情况。”
看来这个徐五金并不是吃草长大,倒是一番自责、贬低,先把徐开发的嘴巴堵上。
自己一句话,就叫徐开发众目睽睽下当哑巴,徐五金倒为自己突然会这么聪明起来,沾沾自喜了。要不是徐开发暗中搞鬼,徐五金觉得这个村民主任本来是应该由他当。
“你们这样扯来扯去,烦不烦?”出人意外,高复田说话了。高复田这个副书记当跟没当一个样。有事时叫他一声,他才走一趟村委会,没叫的时候他百事不管,埋头干自己的私活。平时开会什么的,要听到他发言,那你得泡上一壶茶耐着性子慢慢等着。高复田说的蛮干脆:“把机器卖掉,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搞得这么复杂干么哟,你们?”
声音一落地,高复田下边没了话,坐在一边养神。
反正这件事摊不到他高复田头上,当时说要办石板材厂,他已声明不入股。高复田这个人有个好处,他觉得不属于他的钱财,他连想不去想一下。再说了,跟一个穷得欠了一屁股债的后生,有啥好拗气。唉,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你们硬要强求,现在出事了吧。高复田闭着双眼养神,心头哀叹一声。
把机器卖,高复田说的的确也是一个办法。
问题是,这机器卖得出吗?正如郁锋涛说的那样——只有笨猪才会办石板材厂。
像刚刚睡醒的人,高复田缓缓站起来:“你们慢慢研究吧,我要回家睡觉去了,明天还得下田割稻谷。”走到门口,高复田又回过头,说了一句:“挖公路的事,你们确实要抓紧办,那可是坐牢的事。你们别去想那么多了,不属于自己的财,做梦都得不到。”
高复田走了,屋里又是死静。
办公桌上仅有的一盏马灯,那微弱的光,像是没有了煤油。
看着跟萤火虫一样的马灯,高森林想像的到,此时此刻,郁锋涛厅堂里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冲破屋顶,冲向苍穹……
心理不平衡了,再无法憋住心头的火,高森林一拳打在办公桌,“嘭——”巨响,把大家吓着屁股离了凳子。
当大家惊魂未定,高森林即破口大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骗得我们花二十几万块钱去买一堆烂铁回来,你还骂我们是比笨猪还笨的二百五。只要我高森林是闹荒村书记,你甭想有好日子过,你等着瞧吧——”
“对——”高阿大呼地站起,附和道:“我要当着全村人面前,把这一巴掌打回来。我不相信,一个穷光蛋还能飞天下地不成。”
郁锋涛当然是不会有飞天下地本事,但是高阿大这一巴掌的仇到底能不能报回去,很叫人怀疑。
发恨起不了用,公路挖不成,他们最大把柄捏在郁锋涛手上。只有把公路挖成了,他们才一了百了,什么事不会有。
人的私欲不能太重,一重,掉下去了,一切全完了。
一公路不通,二没电,这样一个偏僻穷山沟的条件能办工厂,中国比发达国家还发达国家了。要不是私利太重,高森林这一伙村干部会办石板材厂?
晚了,等到被郁锋涛的话骂醒时,他们这一伙村干部已经是身陷泥潭,拔不出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