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兽河下游,距草芝国百余公里,有一条僻静的道路,前些时候爆发山洪把道路冲垮了大半,如今四处堆满了淤泥,今日云收雨霁,洪水也退去了。
晌午时分,树荫下走来一个白发老者,布衣草鞋,正盯着地面的淤泥,挑着干净的地儿走。他年轻时候做些贩酒的生意,来往这条山道无数回了。山里的人喝酒不用杯子,大都用一个酒葫芦盛装,于是人们便送了他一个老葫的绰号。
老葫结亲晚,这一把年纪了才有一对儿女,前些时候老葫的儿子要娶妻了,本来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偏偏爆发了山洪,新娘在另一头被阻隔了十几天叫新郎官儿等的心急,等山洪退去了,他那儿子早就去接亲了,老葫闲来无事,又怕儿子不懂规矩,这也紧赶慢赶地跟了过来。
正走着,那前方忽然出来喧闹声,老葫心中一喜,想是追上迎亲队伍了,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却发现众人停在山道旁,围着一圈也不知在干什么,众人见老葫来了,都亲切的道:“老葫怎么来了?”
人群中抢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新毡帽,身穿一色的红衣,脚上穿着长筒靴,腰间还围了一簇花色兽皮,正是新郎官儿本定,本定道:“阿爹,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这大老远的,山路本就难走,又被洪水冲成这副模样,可别摔着了。”
老葫摆手道:“大喜的日子别瞎说,再说这条路我走了大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走过来,能出什么事儿?”老葫说罢,好奇道:“你们几个不去接亲,围在这里作甚?”
“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小子。”
本定拨开众人,叫老葫走近了看,山道附近有一棵大树,树干上嵌着个半截脑袋只留下眼睛和鼻孔在外面,树干的另一侧,也能看到手指和脚掌但只有一点点露在外面,这人也不知怎么进去的,竟然能长到树里。
老葫好奇道:“这一动不动的,难道只是树干?”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也没碰过那脑袋,人群里的媒婆走上前,拿拐杖敲了几下树干上的脑袋,发出了咚咚的声响,她沉吟道:“我看这就是一棵长得奇怪的树,敲脑袋的声音哪里是这样的?”
人群中挤出个身材低矮的木匠,他连忙阻止道:“蒲婆您可别瞎闹,这分明是个半大少年,我们赶紧把人弄出来!”
媒婆阻拦道:“可别瞎来,这小子怎么跑到树里的还不知道,要是个怪物,我们可就遭殃了。”
“对,要是个怪物怎么办?”
众人连连点头,一时七嘴八舌的,但都不知该怎么办,新郎官儿本定一向胆子大,拿出锯子道:“我们把他先挖一点出来,问问这小子的来历,若是个普通人咱就弄出来,若是答不上话那就不管了,你们看如何?”
“这样也好!你就把他的嘴先弄出来,问问他是哪里人。”
蒲婆拄着拐杖退后。本定趴上前,用锯子慢慢磨,他生怕伤了里面的人,动手十分小心,过去一刻钟才摸出一个缺口,那矮个子木匠看不下去了,接过锯子道:“你再锯下去等天黑都娶不了亲,赶紧让我来!”
本定挠了挠头,差点把娶亲这等大事给耽搁了,站在原地不知是走还是留,想着树干里的家伙也快能说话了,决定再等等看。
那木匠挫得木屑直飞,不到片刻就将树干里的小子嘴巴四周弄干净了,叫道:“拿酒泼醒这家伙。”
一碗烈酒浇在树干上,那小子被酒水辣得眼睛疼,眼珠子分明动了几下,众人都露出好奇之色,等了会儿,那小子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挣扎几下却动不了,忽然开头说话了:“我在哪?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谁?我还没问你呢!”
蒲婆走上前,用拐杖啪得一下敲中他的脑袋,威胁道:“快点交代你的来历,还有你怎么会跑到树里面去的?”
“树里面?”
那奇怪的小子挣扎了几下,这次用上了蛮力,把大树震得一阵摇晃,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退后了几步,那木匠还把锯子放在身前做出攻击状。
“啊!好累!”
树干里的小子挣扎了半天都没能把自己弄出来,看着四周的人群道:“不要干看着!还不赶紧过来帮帮忙!你那锯子是白拿的吗?”
“你……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那木匠颤抖着声音的道,这小子一动竟然能把大树震得晃悠,正常人哪有这份力量的。
“妖魔退散!”
蒲婆忽然大喊一声,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拿起拐杖不要命地就往少年的脸上狂戳,后者被她揍地惨叫连连,大声喊道:“有话好好说,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
“你到底是谁?又是怎么跑到树里面的?”
老葫阻止蒲婆疯狂的行径,决定给这小子最后一次机会。
那木匠颤抖着声音道:“你要是不好好交代,等下我们就放火把树给烧了!”
“别!别!我叫罗晓飞!”
少年头被卡在树里不能动弹,用眼睛瞟了一下众人,叹了口气道:“家住竹星小镇,前些日子被洪水冲过来就昏过去了,哪知道醒来就变成这副摸样,各位行行好,快救我出去。”他说罢又默默调动斗气,但身体似乎很虚弱,一丝力气也没有,关键是现在被卡在树干里,胸口挤压得厉害,连呼吸都觉得沉闷。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相信这小子的说辞,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喊道:“本定,你不是说今天要来娶我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山道的另一侧跑来一个妙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袭画布裙,头戴银项圈,挂着坠饰,细柳眉儿,瘦削肩膀,配着一双蚕丝银靴,原来是本定的新娘邬娘来了。
本定听她叫唤,连忙挤出人群问道:“邬娘你怎么来了?”
邬娘迈着小腿儿跑过来,忽得伸手把本定摁倒在地,居高临下的道:“你小子找死是吧,叫你来娶我,你在这半路晃悠,是不是想悔婚?”
“哪能啊,我这儿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儿,所以耽搁了一会儿的。”
本定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粗壮的树干道:“那里有个奇怪的小子,我们正商量他是不是怪物呢。”
“可别让我知道你想悔婚,不然老娘饶不了你!”
邬娘瞪了本定一眼,推开众人,跑到树干后面,还差点撞着罗晓飞,她仔细瞧了瞧,还真有个人嵌在里面,好奇的向众人道:“这人怎么进去的?”
本定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怪物。”
邬娘沉吟道:“这树……怎么看着眼生呢,我记得这条路没这么粗的树的,真是古怪。”
“行了,你们就别讨论了,先把我弄出去行不行?”
罗晓飞的头部是斜侧着卡在树干上的,此刻目光所及并不能看到众人的面孔,最多看到他们的下巴,别提有多难受了。
邬娘听到罗晓飞说话又是一惊,跳到本定身后,侧头打量罗晓飞,见他确实不能动弹总算放下心来,对本定问道:“该怎么办?”
本定摇了摇头,这时候又有几个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一个粗糙的汉子扯着嗓音道:“邬娘你怎么跑出来了,今天是你出嫁的大日子还这么轻佻,赶紧给我回去待着!要等人家上门来求亲才行!”
邬娘吐了下舌头,这里的人结亲十分早,邬娘刚满十六岁叛逆期的孩子总能干出点出格的事,她甩开本定嗔道:“你要快点来才行,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
众人闻言全都哈哈大笑,那粗糙的汉子无语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快点跟你娘亲先回去,我保证这小子跑不了!”
邬娘脸臊得通红,低着头,提着裙角,一溜烟跑没了影子,众人见状更加欢乐,对那粗糙汉子道:“邬宝,你这女儿真是俏皮的紧,哈哈哈!”
“麻烦精一个!”
邬宝也笑了一下,见一根锯子被人胡乱丢在地上,上面还系着红绳,有点不快的道:“我女儿的嫁妆就这么乱丢吗?”
“哪能啊!我们就是借用一下!”
那木匠满脸的大汗,这里的铁具对普通人来说并不便宜,甚至好一点的锯子比兽皮价格还要高,以后盖房子修东西都是绝对少不了的,所以自然成了嫁妆里的一部分。
邬宝面色不满,招呼众人道:“收好了,可别再乱用,立刻跟我去接亲。”
树干里的罗晓飞暗道不妙,连忙大喊道:“别啊!您把锯子留下,先把我弄出来再说,到时候我给您抓几只山猪。”罗晓飞不敢胡吹牛逼,因为这帮人不懂斗气,见识也低,说夸张了对方肯定不信,说不定还把你当成傻子,许诺“抓山猪”才更实际一点。
“……山猪能有锯子值钱?”
邬宝面色不屑,脸上就差写着“你是土鳖,我是土豪”几个字。
罗晓飞无奈,只好说道:“我认识附近的铁匠,到时候给您买把新的,您看行不?”
“就你这半大的小子能有那个钱?”
邬宝的脸色由不屑变成了不信。
“……”
罗晓飞此刻的心情是奔溃的。
老葫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阻道:“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见死不救,我看就用锯子把他弄出来,反正也不会把锯子给弄坏了。”
“是啊!总不能就把他晾在这里吧,要是被毒蛇给咬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众人纷纷上来劝阻道。
邬宝脸上闪过一丝肉痛,终于点头道:“那好吧,既然这样就借你们用一下,本定你赶紧抬着其他东西跟我走,可别误了时辰。”
本定连忙招呼众人抬着嫁妆离开了,蒲婆还想上来确认罗晓飞是否是怪物,旁边两人见状,一左一右把她抬走了,一边催促道:“别耽搁时间了,等下还要靠你祭祖呢。”
不到片刻,人流走了大半,老葫心系儿子的婚事也跟着走了,只留下木匠和两个中年男子,几人商议片刻,决定先把大树上下两侧截断,然后再慢慢把这小子给磨出来。